11 筝挑广陵(1 / 1)
趁换茶的机会,出了御花园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身后的欢笑声渐浅。站在墙边呆愣着望着天边的云,它的一生每一次完美的滑翔,散落在空中的水滴,是宛若凋谢的残花,还是恰似流水中的沙砾,都不过是过往的红尘中曾经纪念过的一段缠绵凄绝的依恋。它弥漫在风中,好似曾相识的忧愁一点点被吹散。
一缕青烟袅袅乍起,透过水雾重重的氤氲,滑过风影剪剪的朦胧,看到了他浮云飘渺的微笑,是狼毒花的旖旎傲然。比狼毒,给人带来的是恐惧和死亡的威胁;却也只有它能在最恶劣的环境下顽强生存,并奇迹般地开花结果......
有一片云在所有人的眼前划过,却无人知晓它堆积着叠叠心事,为了渺远的等待,心底的伤口不惜一遍遍的揭开,任其刺骨的痛......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看天边云卷云舒’,我不是神人,我做不到,无意却将自己环伺在敌群中,又该何去何从?
“呦,这不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梅林姑娘嘛?”我出神太过,竟没一点儿察觉有人靠近。扭头一看,是八福晋郭络罗氏,九福晋董鄂氏和十福晋博尔济吉特氏,我心里好笑,哥儿三好,连老婆也是‘SHE’,上厕所都一起。边想边行礼:“奴婢给三位福晋请安!”
“起吧。我们可不敢当。姑娘好兴致,不在御花园伺候皇上,跑这抬头望天找什么呢?”八福晋挑眉蔑笑的看着我,我也是在这次的‘家宴’上认识八福晋的,虽不是花容月貌,可自有一份贵气与霸气,谁让人家是安亲王的外孙女呢,气质这种东西还是要遗传的。九福晋,十福晋往她身边一站,要不是那套有品级的行头,我还以为是陪嫁丫头呢,尤其那个九福晋长的那叫一‘富态’,倒是跟九阿哥挺般配的,两人往那一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日本相扑呢。按说她出身也不差啊,怎么就不注重保养呢?
现在对于我来说麻烦是越少越好,不想跟这些主子夹缠。行礼欲告退:“不打扰三位福晋了,奴婢要回御前伺候了。”八福晋没有说话,走到我身前只是盯着我。她不让我起,我便不能动。正被他看的毛骨悚然,十福晋说了话:“八嫂,我们走吧,跟她废什么话啊。”
“怎么能是废话呢。弟妹,咱们得跟梅林姑娘学两招啊,望天好,心要比天高嘛!”八福晋说完又故作恍然大悟道,“哦,对了,好像梅林姑娘会吹笛儿,还很好呢,你们知道吗?”
“当然了,在塞外时谁不知啊,早就飘到紫禁城了 ,‘刺水闻箫玉女吹,借问君心能几醉?’真是好曲儿呢。”这回是九福晋的声音。双簧我到是听过,这三簧还是头一遭,感觉可真不怎么样。换作我以前的脾气,早就炸了,但此时此地,人在屋檐下确实要低头。
我面无波澜、沉默不语,八、九、十福晋带着讥笑看着我,八福晋附下身在我耳边低声说,“以前在御茶房见不到你,现在跟你明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存在,为了爷儿的事,我容你,可这并不代表八贝勒府容你。”说罢,三人与我擦身而过。
“一个贱人,还真以为能一步登天。”语调尖酸,极尽羞辱。
我贱?我容忍是因为我想跟你一般见识,不想惹是生非,这并不代表我可以任你践踏侮辱。
心中的怒火一跃而起,我‘腾’得站起身,转身看着八福晋:“福晋此言差矣!奴婢只是身份卑微,并不下贱!也许投胎也是一门学问,奴婢不才没有您学得好,仅此而已!”八福晋显然没有想到,我居然敢这么跟她说话,身体僵了一下,转过头来,眼底跳出一抹杀气,一个跨步走了上来:“贱人,说什么!”说着抬手挥来。看来她真当我吃素了,我伸出手死死攥住她预掴向我脸颊的手,嘴角讥笑的弧度跃然而起。
“啪”一个巴掌重重掴在我脸上,动作之快,我毫无反应,只觉脸上火辣辣的,是我疏忽了,顾此失彼,怎么忘了她还有两个帮手,十福晋这个蒙古女子手上功夫也真有两下子。我火大了,嗜血的眼神搁了多年重现,如果可以我现在就想将她们卸骨抽筋。
“八嫂。”十三阿哥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我甩开八福晋的手,她脸色也缓了下来。 “雍王爷吉祥!”三个女人福下身。我烦躁的回身,只见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从走廊上下来,一个数九寒天,一个阳春三月。我也不情愿的俯下身子请安,四阿哥淡淡道:“都起吧!”十三阿哥也向那三个女人行了礼。八福晋向四阿哥福了一下身,道:“王爷若没吩咐,臣妾等告退!”四阿哥表情如常,平声说:“去吧!”三位福晋又向四阿哥福身行礼告退。
恼归恼,怒归怒,这件事确实是四阿哥与十三阿哥为我解了围,以刚才一触即发的阵仗,我怎么着都会吃亏,除非真是不想活了,豁出去揍她们个生活不能自理,再一头撞死。谢是要道的,但这委屈还是长这么大头一回受,实在憋屈,只想赶紧离开,正要行礼告退,四阿哥就淡淡说:“十三你先去。”十三阿哥瞅了我一眼,点点头转身大步离去。
“你就打算这么回去吗?他缓步向我走来,声音依旧平淡,眼睛紧盯着我,我偏过头沉默的回视,脑海中无声默片镜头一一闪过,我们走过这里,走过这条长廊,走过这道门,走过这个园子,我们曾经并肩而坐,看着一抹流溢的晚霞渐渐隐匿,消逝在日月交替的晚晌......
“弄点凉水敷敷。”
“谢王爷。奴婢告退!” 本就是一朵比狼还要毒的花,却要用最冷静的沉香来隐盖,你到底想做什么。
风过城,云满天,苍海桑田,巫山行云,千年的风雨浇灌着一朵狼毒花---断肠草,他只为解救烈焰绝毒的曼陀罗,花落纷飞,犹若雪片......
我用凉水敷了被打的右脸,又用热水敷了左脸,总算看不出双颊颜色的差别了。宫女冲撞主子遭打受罚是正常的,但宫中规矩打宫女绝不许打脸,掌嘴那是太监常见的事。而且我是御前宫女,伺候皇上的,级别算是很高的,就算要罚也要梁九功开口,皇上允了的,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今儿她们如此对我,恐怕不仅是我冲撞她们的那番话,八福晋是恨梅林抢他老公很久了,看来上下三百年小三都不好混。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何况我又对你爷们儿没兴趣!
我端着茶盘回到御花园,看到八福晋正在弹筝,原来是《高山流水》,《高山流水》有三个版本,一个是山东筝派,一个是浙江筝派,还有一个就是河南筝派。她弹的是河南筝派的,河南筝曲被称为“中州古调”,在演奏上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右手从靠近琴码的地方开始,流动的弹奏到靠近“岳山”的地方,同时,左手作大幅度的揉颤,音乐表现很富有戏剧性,也很有效果。在河南筝中,把这一技巧称为“游摇”。其中尤以左手的滑按(左手按至音位,弹弦时略退少许,迎音迅速滑上,敏越无迹)、小颤(颤音细密紧促)、滑颤(边沿边颤)、大颤(颤幅阔大,动宕有情)等招法最有特色。在演奏风格上,不管是慢板或是快板,亦无论曲情的欢快与哀伤,均不着意追求清丽淡雅、纤巧秀美的风格,而以浑厚淳朴见长,以深沉内在慷慨激昂为其特色。在傅玄的《筝赋序》中对河南筝曲的评价是“曲高和寡,妙技难工”。
很显然八福晋还没有到达能弹出‘洋洋乎若江河,巍巍乎若泰山’的境界,不禁心中冷笑。我曾听过十三阿哥吹笛,其技精妙绝伦;四阿哥那一曲《大悲咒》造诣之高,深不可测;其他阿哥我虽不熟,想来也都应该略懂一二,这个八福晋也不怕贻笑大方。
一曲终了,皇上拍掌大笑:“月容啊,上次听你弹筝还是朕为你和老八赐婚的时候呢吧?十几年了,这次比上次精进了许多啊。”什么?十几年前?还精进很多?那以前得弹成啥样啊?
“谢皇阿玛夸奖。”八福晋巧笑嫣颜,斜睨了我一眼,对康熙说:“臣媳,有个不情之请,望皇阿玛恩准!”
“说说看。”康熙呷了一口茶。
“皇阿玛,臣媳听说梅林姑娘通晓音律,很是了得,一直希望有时间切磋一下,可都没机会,今天难得大伙儿都在,臣媳想能否让梅林姑娘弹奏一曲,助助兴呢?”八福晋看来不把我整死是不甘心啊,成心想让我在众人面前难堪。我就是个小宫女,下人一枚,就算那个前任梅林跟她老公有一腿,也不值当她一大清贵妇亲自出手刁难,还真是下雨天打老婆------吃饱撑的!
“嗯?”康熙扭头看向我:“梅林吹笛朕听过,确实不错。筝可会啊?”
“皇上今天兴致这么好,八福晋又这么瞧得起奴婢。那就请皇上允许奴婢弹奏一曲为皇上和各位主子们助兴。”我可不是个打落牙齿活血吞的人,那一巴掌我早晚讨回来,本想过退一步海阔天空,为什么要逼我大开杀戒呢。
康熙看着我笑说:“好!梅林要好好弹,莫要给朕丢脸啊!”我俯身笑回:“奴婢遵旨!”
在场的所有人均是一惊,尤其是八福晋,显然他没有想到我会接受挑战,更没有想到我也会筝,笛是他教的只会一曲,筝却是拿手好戏,老爹还奇怪过性子那么野怎么会喜欢悠扬深长,流丽柔美的筝,我却常常一个人幻想长发轻挽,衣袂飘飘,坐于青山绿水间,对着潺潺流水悠扬抚琴,犹似仙境中的九天玄女。
我起步走到筝前,肃然端坐,右手托、劈、挑、抹、剔、勾、摇、撮,左手按、滑、揉、颤。激昂、慷慨的旋律响彻御花园,所有人大怔。我弹的正是《广陵散》。
《广陵散》的旋律慷慨激昂,气势宏伟,是具有戈矛杀伐战斗气氛的乐曲,直接表达了被压迫者的反抗斗争精神。当年嵇康对那些传世久远、名目堂皇的教条礼法不以为然,更深恶痛绝那些乌烟瘴气、尔谀我诈的官场仕途。他宁愿在洛阳城外做一个默默无闻而自由自在的打铁匠,也不愿与竖子们同流合污。当他看到了《广陵散》的这种反抗精神与战斗意志,甚是酷爱,但他死后《广陵散》便永绝于世。建国后我国著名古琴家管平湖先生根据《神奇秘谱》所载曲调进行了整理、打谱,使这首奇妙绝伦的古琴曲音乐又回到了人间。
曲终音落,我能从他人的惊叹声中了解到,我成功了。
康熙紧蹙眉头,不知在回味着曲子,还是在思索着什么?其他人也是神色各异,尤其那位八福晋,我真怕他眼珠子掉下来沾到泥,原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这个效果,这场仗要打,我就陪你打个漂亮。我缓缓起身,不卑不亢,伸直摇杆,走到康熙身旁,福身行礼:“皇上。”
“啊!”康熙缓过神来,道:“好啊,好。这曲子朕到没听过。是......?”
我微微一笑,回道:“回皇上是《广陵散》。”所有人一听是《广陵散》皆忍不住愣了一下。是啊,一首具有反抗色彩的曲子。
“《广陵散》?不是失传了吗?《世说新语•雅量》载:“嵇中散临刑东市,神气不变。索琴弹之。奏《广陵》。曲终曰:“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康熙脸色肃然,缓缓而问。我心里也是七上八下,该不会偷鸡不成蚀把米,定我个藐视朝廷,大不敬吧。
“回皇上,奴婢年幼时曾读过前明朱权编印的《神奇秘谱》,里面就有这首《广陵散》,当时只是喜欢它的激昂,也没过多了解。只是知道它叫《广陵散》。”我故作镇静,在那表现无知状。谁信啊,曲意都不知,又怎能弹出惊艳之曲。但只要康熙不抓住不放,别人再怎么大呼小叫都没用。
“好,弹得好,可比笛子吹得要好。哈哈哈......月容,还满意吗?”康熙问向八福晋。康熙脸上并无愠色,应该暂时没事,我舒了一口气。八福晋嘴角抽了抽,尴尬得要死,强笑道:“皇阿玛身边儿的人怎能差得了,梅林姑娘真是好琴艺啊。”我微微向八福晋福身:“福晋过奖。”
我调转头,在树影婆娑间见到那一双湮雪的双眸中瞬间跳跃的火焰,又一瞬他嘴角绽放出微笑......
起风了,落下片片凋零的叶子,我无语苦笑,看着曾经的绚烂美景如今是残骸一片,这满座的皇族,假以时日有多少似这般断影残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