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废储风波(1 / 1)
九月十六日,康熙回到北京。命在皇帝养马的上驷院旁设毡帷,给胤礽居住。命皇四子胤禛与皇长子胤禔共同看守。当天,康熙集诸王、贝勒等副都统以上大臣、九卿、詹事、科道官员等于午门内,宣谕拘执皇太子胤礽之事。康熙亲撰告祭文,于十八日告祭天地、太庙、社稷。将废皇太子胤礽幽禁于咸安宫,二十四日,颁诏天下。
一个月了,十八阿哥走了一个月了,废太子也一个月了。这对康熙帝来说,真是祸不单行,感情上受到沉重的打击。为了政治上的需要,又不得不废斥皇太子。但废斥之后,又是这般难过,愤恨、失望、惋惜、怜爱,复杂的心情,交织在一起,一连六日‘未尝安寝’,对诸臣谈起此事,就‘涕泣不已’。他首先是帝王,其次才是父亲,要承受多少普通父亲不能承受的。那终日的流涕,寝食不宁,心力交瘁,致使血脉不通,右手已不能动,只能靠左手批阅奏章。在现代儿女为夺家产给老人气的半身不遂的比比皆是,可这争得是皇位,要出人命的,康熙也只是手不能动,心理以及身体素质让我佩服的五体投地。
今晚我与魏珠一起值夜,站在大殿的屋檐下,看着飘洒的纷扬花雨,蛊惑的伸出手,晶莹的花瓣砸到手心的那一刻,消失不见,美得是那么的纯粹又是那么的虚无。夜晚的紫禁城空荡荡的,只有巡逻的侍卫如行尸走肉般的游离着,清透的雨水浇注在他们身上,月光下的黑发闪着水晶石般的光亮。蟾宫内有永世寂寞的嫦娥,今夜紫禁城内是寂寞的老人。
都说别后相思人似月,月亮中呈现的是十八阿哥的音容笑貌。那也是个漂亮的孩子,长大后不会比他的哥哥们差,为什么要这么急着走。听着身后缓缓的脚步声停止,喃喃道:“魏珠。你说十八阿哥在天上好吗?他为什么要走的这么早?他才只有七岁,还只是个孩子,如若老天早就要收回他,何必还要让他来人世间走一遭,受这轮回之苦。真的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吗?”
背后的人没有说话,我也没在说什么。站了一会儿,觉得奇怪,魏珠怎么还不走?转头便要问他,月光映上他削瘦的脸庞,我微怔了一下。
“四贝勒吉祥!”那目光中带着少许的忧郁,我没有回避,直直的盯着他。
“十八阿哥突恙,遭此劫难,皇阿玛处你要用心才是。”一句普通的话却用冰冷的语调诠释,这位面容憔悴的人周身散布着阴冷。
如水的月光把两人的身影拉长,衬映着远处树影的婆娑。我不理会他的语言,仿佛那与我无关。
幻境中,走过一片红色的宫墙,明黄色的琉璃瓦依偎在雕栏画栋的宫殿飞檐上,大团大团的积雪慵懒的趴卧在枯枝上,摇摇欲坠,曲廊回折,蜿蜿蜒蜒,他从尽头向我走来...... Yves Saint Lauret M 7中的沉木香飘飘洒洒,我忘情吸纳,他伸出双手,那一瞬化作两缕青烟,随风而逝......
水帘浇注下的泥壤慢慢冷却,所有的思念无边而奢侈,所有的燕语呢喃似这般太虚幻境......
几个月前回京,蓝姑姑适龄出宫。我光荣的被领导提拔,统领御前宫女,升职首席大丫头。真是人比人要气死人,在最乱的时候,蓝姑姑逃脱麻烦,而我陷入麻烦。这段时间我简直24小时连轴转,手脚不歇活像个陀螺。端茶倒水我要干,糕点我要做,康熙的右手我要按摩。如果可以辞职,我一定漂亮的甩给他一封辞职信,老娘不干了!
这一日,我实在乏得厉害请了一个时辰的假,回去打了个盹儿,就急忙赶回乾清宫,该是康熙施针的时辰了。回到乾清宫,刚一挑帘,脚还未迈进门槛,便听到东暖阁内传来茶碗撞击地面的破碎声,随即是康熙暴怒的叫嚣声,我还未及反应,眼前一黑就被一只大手拽了出来。
“出什么事儿了?”我大感吃惊,最近皇上的情绪不佳,自然没有人敢造次,发这么大的脾气难道是哪个倒霉鬼摸了老虎屁股?
“大阿哥来啦。说是,说是......”魏珠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我瞟了他一眼,肃言道:“痛快点儿,咱是当差的,总得把握形式不是。”
“大阿哥说二阿哥被幽禁这么多天,却毫无悔改之意。还说二阿哥性格暴虐、不忠不孝,望皇上早做决断。还说......还说愿行万难之事!”
愿行万难之事?何为万难之事?难道他要杀二阿哥?为了这么一把皇椅,兄弟喋血,白刃相见,居然出了杀招。在权利面前人心会变得有多狠我清楚,可他们是手足啊。
“姐姐。”
“啊。”我的灵魂被魏珠喊了回来,脊背的冷汗浸湿亵衣。
“大阿哥还保奏了八阿哥当太子,说是有个相面的叫什么张明德的曾相八阿哥‘丰神清逸,仁谊敦厚,福寿绵长,诚贵相也’。皇上如若立八阿哥为太子大阿哥愿倾终身之力辅佐。皇上听了这些就让我们出来了,然后就......姐姐你没事吧?”
“没,多谢了魏珠,今日都得机灵点了。”我挤出一丝干笑。
“那姐姐小心,皇上让我们通知诸位阿哥觐见,恐怕又要出事了,我得走了。”我冲魏珠点点头,看他下了石阶,嵌进狭长的甬道中。
权利的趋势是庙堂之上还是万劫不复。
大阿哥胤禔十九岁即担任征讨噶尔丹副总指挥,二十七岁累功获封直郡王,将军国政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深受康熙的倚赖和宠信。可也许胤礽是潜伏在他心里的一股说不出的痛吧,同为龙子龙孙,他的出生是蟒袍加身。他与胤礽这场盼望已久的公平竞争终于开始了,可他错在把康熙当了傻子,当着面出了‘老千’,还捎上兄弟。
多日前阿灵阿、鄂伦岱、揆叙、王鸿绪等刚出面保奏立八阿哥为太子,皇上虽未发火,已然不悦。眼下康熙命魏珠去召诸位阿哥了,恐怕就是解决此事,又是几家欢乐几家愁了。
乾清宫宝座上坐着东方大地上最至高无上的主,他的儿子们垂头默然,承受的是君主而非父亲的庄严。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我默默站在梁九功的身后,数着康熙的儿子们。这些猴精儿,怎么放在这全成了祸害了呢。
康熙从皇椅上走到大阿哥面前,低头看了一眼大阿哥,一脚踹在他肩头上,大阿哥跌坐在地上,随即迅速爬起来,又恭敬地跪好。
康熙气急败坏的走动着,发辫在身后随其摆动,已花白大片。他停下脚步,喝道:“今日朕的儿子对朕说他不怕背千古骂名愿为朕行万难之事,帮朕解决二阿哥之事。多孝顺的儿子啊,胤禔,嗯?”康熙顿了顿,继续说,“他是你弟弟啊,你居然要......,禽兽不如。你不谙君臣大义,不念父子兄弟至情,天理国法,皆所不容。胤禩,朕说的对吗?”说着又给了大阿哥一脚,直踢他的胸口,鲜红的血喷出体内,染红了嘴角,染红了衣襟。
康熙没有理会,迈过大阿哥走向八阿哥,继续说:“你署内务府总管事之时,到处拉拢,妄图虚名,私结党派,与胤禔勾结多久了?如今还想谋夺太子之位,杀胤礽是你的主意吧?你好啊!你比胤禔更可恶,比胤礽凶险百倍。”
八阿哥闻言,频频磕头道着‘儿臣不敢’,其他阿哥也跟着磕头,道着‘皇阿玛息怒,八哥(弟)绝无此心’。
“胤禩柔奸性成,妄蓄大志,党羽相结,谋害胤礽。今其事败露,即锁系,交议政处审理。”最终康熙的判决引来的是磕头声,求情声,声声不绝于耳。这一切是那么的荒唐,到底是谁帮谁,还是谁害谁,一句话足以让你万劫不复。
“皇阿玛息怒!八哥无此心,儿臣等愿以命保之!”九阿哥在十四阿哥耳边低语后,得来的却是这样的黑色幽默。二人砰砰的磕头,让人担心的是那无辜的青砖地面。
“好,好一个水泊梁山兄弟义气!朕养的一群好儿子啊,不成全你们都不行!”康熙一把拔出御前侍卫的佩刀,劈向十四阿哥,他彻底丧失了理智。一时间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上前拦截的九阿哥被康熙一拳抡在脸上,踉跄了几步,跌倒在地。我想起了‘哀兵必胜’,二十几岁的壮年男子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花甲老父击倒在地了。
混乱间五阿哥扑到在地抱着康熙的双腿哭劝着,说些什么我听不到,他的声音早已被其他阿哥的磕头声掩盖了,乾清宫一片乌烟瘴气。过了好一会儿康熙怒气稍缓,命十四阿哥去刑部领四十大板,其他人跪安。我与梁九功搀着康熙,走到东暖阁门口时,康熙回了头,用哀怨的眼神望着跪满一地的阿哥们,声音凄凉,丝丝哀怨:“一日内朕失去十八阿哥,废皇太子,心伤不已,你们仰体朕心,不要再生事了。”这是一位受伤的父亲在求自己的儿子们,心碎的声音、痛苦的表情,弥漫充盈在空气中。
‘仰体朕心’‘不再生事’可皇位之争由表及里,由隐到显,由缓到急,由温到烈,势不能止,却愈演愈烈。
康熙四十七年十月八日削贝勒胤禩爵,贬为闲散宗室。
事以至此,我终于明白了。大阿哥即便秉性躁急愚顽,但也自小生活在宫廷,谙于官场伎俩。既然有心推荐八阿哥,怎会谈及张明德相面一事。八阿哥找江湖术士算命无可厚非,可涉及到皇位继承就属大逆不道。
大阿哥以推荐八阿哥的形式,向康熙言及算命一事,目的在于揭发他与江湖术士勾结,谋逆篡位。大阿哥这招表举内压,虚扬实抑用的真是叫绝。
但他绝没有想到这竟是一把双刃剑,伤了八阿哥也伤了自己。他忽视了康熙之所以废太子是因为皇太子不遵人伦,帐殿夜警又有谋逆之嫌,在这种情况下他心急火燎地来提议请杀废太子,无疑就将自己置于大逆不道之境,和废太子混为同路。手足相残的卑劣念头,此刻定然已经引起康熙的警觉。削八阿哥的爵位就是一种警告,警告所有钻营太子之位的人的下场都会很惨,只不过八阿哥做了出头鸟。
康熙四十七年十月十九日,康熙南苑行围,忆昔皇太子及诸阿哥随行之时,不禁伤怀。终于在十月二十三日病倒。当日回宫,立即召见胤礽,所有人退下,屋里隐隐传来胤礽抽泣声,这应该是一次父子之间的私密谈话。而后康熙将召见胤礽事谕告臣下,谓:“自此以后,不复再提往事。”此后经常召见胤礽,每‘召见一次,胸中疏快一次’。康熙的身体也恢复了很多。
正在东暖阁伺候着康熙用膳。副总管刑年来报,三阿哥觐见。我收拾好餐盘,退出东暖阁,暖阁内只留下了梁九功。殿门口是洋溢着一脸文化气息的三阿哥,温文尔雅,这学术的外衣下会藏着什么?
“儿臣奏报,二哥行为失常另有乾坤。大哥......”身后的声音打碎了我的思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嫡没了,贤没了,长也没了,只剩下这个才了,接下来又会是谁?
当晚在咸安宫内掘出了埋在地下的十余处神符,据说三阿哥提供的线索无一错误。三阿哥当皇子可惜了,金牌‘狗仔队’。
大阿哥指使喇嘛巴汉格隆以巫术诅咒太子,阴谋暗害亲兄弟,物证齐全。康熙大怒。其母慧妃向康熙奏称胤禔不孝,请置正法。康熙不忍杀亲生儿子,令革其王爵,终身幽禁,并将其所属包衣佐领及人口,均分给皇十四子胤禵及皇八子胤禩之子弘旺。
皇十三子胤祥知情不报,包庇胤禔,其罪不容,圈禁于夹蜂道,思过悔悟。
荒谬 ------ ‘魇镇太子’,替罪羔羊的名头就这么给大阿哥扣上了,而且一扣就是二十六年。接下来还会有谁为那把紫禁城内万人膜拜的宝座殉葬?!没有人会逃脱,只不过有人葬的是命而有的人葬的则是灵魂。
十三阿哥知情不报,圈禁于夹蜂道一事让我觉得匪夷,可能是由于他与那个身上有沉木香的人关系密切的缘故吧,我的好奇心发作了总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那日三阿哥与康熙密聊,除了两个大内侍卫,就只有梁九功在了。倒是搜查咸安宫那晚,魏珠在场,看来还得从这个小兔崽子下手。
我用染料在荷包上画了一个Q版的魏珠,在里面放了一块和田玉佩。看到四下无人,把他拽到一边。“生辰大吉!姐姐手艺不好,小弟莫见怪!”我把荷包塞给魏珠。
他摸着荷包,神情激动,眼中似有晶莹。“姐姐,从来没有人记得我的生辰。”
我冲他眯眼笑笑说:“你忘了,你的生日比我晚十天。咱姐弟也算有缘。”他点点头收起了荷包。“魏珠,姐姐问你件事儿?十三阿哥到底怎么回事儿?”魏珠神情一怔,道:“姐姐为何问此?”
看他表情不对,我连忙打哈哈:“这不是万岁爷吗?你看皇上平时多疼十三阿哥,前两天还去了蔚藻堂,你知道这是敬嫔娘娘生前的住处,自打敬嫔娘娘薨后,那地方就没再安排哪位主子住过。皇上冷不丁去了,你说这......我不知道十三阿哥到底做什么惹怒了万岁爷,但这主子不开心,咱这奴才心里没着没落的。你说是吧?”
魏珠砸吧了一下嘴,微蹙了一下眉头说:“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最清楚的是梁安达。但......我就知道,三阿哥走后,皇上叫人宣了十三阿哥,后来就有了那么一出。我真不清楚。反正这事儿不小,梁安达让我小心嘴舌。估计这其中还得有什么。姐姐您这么奸,还不知道怎么做吗?”臭小子冲我坏笑笑。我一拳打在他肩头佯嗔道:“臭小子,谁奸啊,我奸得过你。忙你的去吧。”看来各个都是老奸巨猾,这事在我这也只能就此搁浅。
依旧像往常一样为康熙按摩着右手。刑年进来打了个千儿,道:“皇上,李大人到了。”康熙放下左手的茶碗,命李光地觐见。
李光地向皇上请了个大安,躬身等着回话。康熙低着头看着奏章,我依旧垂头低睑为其按摩右手。“光地啊,你还记得拘禁胤礽那天吗?‘天色忽昏’。在朕回京的前一天大风旋绕驾前,当晚朕还梦见太皇太后,祖母远坐不言,颜色殊不乐,与平时不同;皇后亦托梦于朕言‘皇太子被冤’。其果是‘魇镇’所致。不知胤礽的病如何医治,方可痊好?”康熙言语听似漫不经心,其实却另有深意。很明显,所谓太子的‘病’是由废皇太子而引起,解铃还须系铃人,对症下药只有复立。康熙找李光地来,就是要启发臣下,复立胤礽。
“臣以为,徐徐调治,天下之福。”我心里暗笑,果然是老狐狸,阿灵阿、揆叙是应该多学学了。
康熙点点头,面露悦色,正中下怀。接下来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多是垂询李光地身体之类的废话,便叫他回去了。
朝堂之上,波涛暗涌,大阿哥、二阿哥、十三阿哥被幽禁,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在家闭门思过,三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十二阿哥向来表现的无争储之心。四阿哥在废太子事后表现的坐怀不乱、办事有条不紊,仁慈、忠孝,无一句对废太子胤礽的鄙弃之言,都深深的另康熙满意,越发的信任他。
四处充斥着荒凉、压抑、黯然,我蜷缩身躯坐在井沿上,头似要埋入井里,月亮清晰近在咫尺。夜色是那么纯粹,也许你可以尽情涂鸦,错误的痕迹在黑暗的笼罩下又是一片荒芜。
“啪”一粒小石子丢入井中,勾起的一波涟漪,打碎了水中嫦娥,嘴角的讪笑消失于复原的井中水月,这才是人生------如镜花似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