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十六章 菩萨蛮1（1 / 1）
菩萨蛮
人人尽道黄葵淡。侬家解说黄葵艳。可喜万般宜。不劳朱粉施。
摘承金盏酒。劝我千长寿。擎作女真冠。试伊娇面看。
晏殊
————
“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莲儿，《孙子兵法》你读得很好，也用得很好。”
“皇上，是在夸赞奴婢吗？可是，什么是《孙子兵法》？”
我很无辜。我在跪，一直在跪着。殿外已是夜色浓浓，殿内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我看到了他，他却不看我，手捧着一本书，慢慢翻着。
我不敢打扰他。我以为他会翻那本书很久很久，而他也真的翻了很久很久。我以为他看书已经入了神，我以为大概他已经忘记了在他面前我的存在。可是，在我双腿因为长时间跪着已经失去知觉的时候，他开口了，说着我不懂的话。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做了什么，纸包不住火，这个道理你应该很明白。”
很严厉的语气，是我第一次听到，我做了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我一直在等，苦苦地等，没人告诉我成双到底怎么样了，她会不会死，她能不能活过来？我盼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却没有任何成双的消息。只听到他的指责，我做了什么呢？“我没有，我什么也没做。”
“莲儿，朕也是在这宫中长大的，朕知道后宫的女人为了争权夺势可以牺牲到何种地步。别告诉朕，那糕点里的毒真的是皇后下的毒。”
他为什么这么说呢？是在对我怀疑吗？“我不是。”
“莲儿——当初为你正名时朕以为你是一株清莲，朕很少看错，却还是看错了你。别在我面前演戏，朕不是傻瓜。告诉你，朕最讨厌的就是故弄玄虚、虚伪狡诈的女人，要朕找你的贴身宫女对证吗？你不是想知道她怎么样了吗？朕现在就告诉你，你错估了你的高明，你小看了太医的医术，你的成双还好好活着。她告诉朕，她的毒是你下的，还告诉了朕一些你的事。要听吗？莲儿？“怜儿”，惹人怜惜的孩儿——你娘当初给你起这个名字，一定不会想到今天的你会是这样吧。”
成双醒了，成双说是我下的毒，那个为了我在御书房门前跪了三个时辰的成双，那个我怕她死去拼命要救的成双。
我下的毒，我想要什么？
我沉默着，一朝之尊的天子，没有我质疑的权利。下巴被他抬了起来，又对上了他的眼，冷冽的眼神，似乎要冻伤我。
“你还真是残忍，可以为了陷害皇后而不要你的孩子，也可以怕事迹败露残忍地想除掉你身边最贴心的人，权利真的那么诱人吗？后位真的可以让你不顾一切吗？或者仇恨真的早已蒙蔽了你的心神吗？”
仇恨？
一句一句，句句紧逼，说的还真是直入人心呵。你是真的都知道、都明白了才会对我有此质问吗？
真的要我回答吗？谁不向往至高无上的权利，谁不想将天下揽入怀中。我做错了吗？皇后是没有将□□加在我的糕点中，但谁能保证，我以后都能如此平安吗？我不想我的以后的每一日都担惊受怕。与其担心别人会危害我的孩子，不如我将这种危害彻底结束。一个心中充满仇恨的女人，如何教导她的孩子成人、成材？
我残忍吗？如果不能好好地活下去，我要我的善良做什么？娘和爹过得很贫苦，但他们很恩爱，我们一家可以过得很开心。但他们没有权势，当有权利的人贪恋我娘的美貌来抢我娘时，我爹被人打成重伤无力还击，我娘屈辱自尽没人为她平冤。我看过我娘的尸体，我看到我爹的眼泪，我知道我的无能为力，我爹只是一个清贫秀才不理世俗权欲，但如果当初他肯放下身段追逐功名，拥有了权势，我娘就不会死，我也不会失去家人……德妃娘娘很善良，为了抚养别人的孩子，为了不给别人的孩子带来危害，宁愿将自己的孩子送出宫闱，小小的年龄让他独立成长，但不还是被先皇打入冷宫。她是你的亲娘，可是你至今不是也不能理解她吗？善良有什么用？我将我娘的死想成是饥饿所至，我将我们一家人的悲苦当成是命运所至，可是我爹被打伤后无钱治病，我和我弟弟忍饥挨饿，在我进宫的第二年，我爹还是病重死了，我弟弟失去踪影，我至今找不到他。那么害我们家破人亡的人算不算残忍？我抱复他同祖同宗的皇后有什么错？
福儿，你会后悔吗？
不，我不悔，永不悔。
“说话。”
又是命令吗？好大的圣命如天。
“你什么都清楚吗？成双她告诉你的，有多少？”
“你那个成双知道的不会比朕多。朕知道你娘的身份，她的死因，知道你和皇后家族的恩怨，朕是坐拥天下的统帅，如果我想，这世上没有朕不知道的事情。”
“你调查我？”原来是从一开始的怀疑不相信呵！
“我只是怀疑，朕不能容忍怀疑，我必须清楚你是一个怎样的人。”
什么都清楚，如果他想——“你找到我弟弟了吗？”
“没有。”
没有。没有亲人，我找不到我弟，也许这便是惩罚吧。
“能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怀疑我的吗？”
“你说不喝汤药的时候，朕曾经下过旨，后宫的女人没人不知道那汤药的作用。”
似乎很早的事情了。他还真是英明神武的圣君。
“那又为什么看我一步步布棋，而不拆穿我呢？看着我演技被人戳穿而不自知，您一定暗自高兴吧？”
我笑，我知道我在笑，对自己的嘲弄。
“成全你的希望，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皇后，这件事情上你也算是一个功臣。如今，她已经被废了，朕也不再需要你，朕不会将一个心机深沉的女人放在身边。将你打入冷宫，已是朕能给你的最大恩惠，你就好好地在冷宫里待着度完你的一生吧，这辈子朕不会再见你。”
如果是处罚，死亡不是更加严厉些吗？你为什么不做呢？一个和我一样残忍的男子。
“朕允许你带走这里的一切物品，朕不想在这个宫中看到你的曾经存在。”
“奴婢知道了，奴婢遵旨。”微微欠身，是我最后向他行的礼节。
目送着他的离去，我了解了世界上除我之外的残忍。
听过一句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我也许此生都成不了玉，但也绝不做瓦。
没有了亲人，失去了一切——这便是我拥有的全部现实。
梦中有多好，有家人，有德妃娘娘，一起快乐着，不会孤独。
梦中有多好，笑得那么开心，那么好看，不会有心痛，不会流泪。
蜡烛是为谁哭？清风是在为谁舞动？扬起的轻纱布幔又是在为谁欢歌？
扭动的身，舞动的手，拿起了蜡烛，肆意游走着我的寝宫。
火苗是为谁窜？火焰在为谁燃？何怜儿，这样算不算——你最好的结局？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为谁去？——世上也许有很多人适合自己，但是只有一个人能够与你终身相伴，朝夕相守；若是没有他，你的世界便会寂寞许多。万里层云，千山暮雪，浩淼世界中何去何从？——我以为你是，原来你不是。我以为你会以为我是，原来你从未觉得我是。
“路旁碑，不知谁，青苔绿满无人祭。毕卓生前酒一杯，曹公身后坟三尺。不如醉了还醉。酒杯深，故人心。且逢且莫推辞饮，君若歌时我慢斟。屈原清死由他恁。醉还醒争甚。《双调拨不断》——马致远
何怜儿，你要笑，大声的、好好地笑。他人风轻云淡、狠心绝别，你却是输得一塌糊涂。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说的真是好。
何怜儿，你痛吗？痛有什么好？只因为心痛就可以流泪就可以懦弱了吗？
何怜儿，你痛吗？痛有什么不好？身体的痛总可以止，不痛时你就可以解脱了。
我看到红彤彤的火，像极了夕阳西下时的绚烂多姿。
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像极了六月里艳阳的炙烈。
很快的，很快的。大火可以将整个宫殿吞噬，也包括我。
爹、娘、德妃娘娘，怜儿终于可以不用再做梦也可以见到你们……
————
那个时候，我以为我可以解脱了，却没有。
熊熊燃烧的大火没能如愿的将我的一切燃烧殆尽，我住的宫殿被烧的只剩下断瓦残橼。如你所愿般的不复存在，而我却没有随之消失。手中握着你给的夜明珠，我没有想逃，如果追求的只能是一种结果——死亡，我宁愿我被火焰吞噬干净，我宁愿这是我的最终归依。为什么你还要来救我呢？为什么，我存在着，只能在清清冷冷的宫院，我只能拥有你曾经赐予我的那颗夜明珠呢？
我承认我想要报复你，而我也成功了，不是吗？
你会在乎吗？一个尊贵无比的一国之君？
我能给你带来快乐……
你不要难过了，我会陪着你……
——快乐是什么？我连我自己都不能给。
如何陪着你？我们已经离得那么远，我快要看不到你。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说的可真是好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