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七章（1 / 1）
7.
暑假之后就是大四了，大家都在找实习。思茗没什么门路，功课也不够拔尖，在这个大城市里的好机会轮不到她。于是回家乡的一所聋校找了个实习，倒也没有因为离国风远了而怎样不舍。
虽然那次为剪头发的事闹了不愉快，国风后来道了歉，但思茗也没有坚持剪头发了。看着越来越长的头发，思茗心里却越来越怅然。她隐约觉得，她和国风之间，好像并不像她想象的爱情。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呢，她又说不上来。
十一月国风生日，思茗带了礼物回来，专门去政大找他。居然遍寻不着。最后终于在大学城的一个酒吧里找到了，国风已经喝得醉眼朦胧，拉着她的手，叫：小雨，你回来了？
思茗这一惊，头脑竟莫名地清晰。她去找了菲菲，直接问：小雨是谁？
菲菲沉默一会儿，说：你记得我当初怎么介绍他的？我们都叫他杨过。
原来国风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小雨，高中时因为家里出了事，全家迁居，不知所踪。国风对她念念不忘，不肯交新女友，连性情都变得阴郁。
“叫他杨过是有点嘲笑啦，就算他是现代版杨过，也未必有小龙女肯等他了啊。”菲菲破天荒跟思茗说了一大堆，“所以知道你们谈恋爱，我还挺高兴的。国风跟我说你有点像小雨，我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小雨是长头发吗？”思茗好半天才问出一句。
菲菲这才仔细地端详了她一会儿：“是……你别说，你留了长头发还真有点像……”
后来想想，思茗都挺佩服自己的。她很镇定地接着问：“小雨喜欢吃冰激凌吗？是不是还喜欢看《泰坦尼克号》啊？”
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她也没忘了叮嘱菲菲：“别告诉国风我问你这些啊。”
思茗回老家继续她的实习。她还是每天写日记——今天上了第一课，学生们看得懂她的手语了；今天和学生下课了一起看动画片；今天有学生买糖果给她……日记里没有国风。虽然他在那次酒醉之后，还和以前一样，隔几天便打电话给她，语气温柔地聊上一会儿。但思茗忽然意识到，他对她一直是这样若即若离的。而她那记着各种小快乐的日记本里，居然很少出现国风的名字。思茗不由得问自己：对国风来说，她算是什么呢？对她来说，国风又算是什么呢？
爸妈却不知怎地听说她有了个家境不错的男友，不时催她带回来看看。又说，多长点心眼，让男朋友家里帮帮忙，将来你就留在那大城市里工作成家，多好。人往高处走嘛。爸妈也跟着沾光。
思茗发现自己常常失眠了，胡思乱想很多很多。国风很好，无论从哪一方面看，他都是个上好的恋爱甚至结婚对象；他对她也算挺好啊，甚至会让思茗产生错觉，他现在或许喜欢的就是她，而不是那个小雨的影子。如果思茗努力一些，对他更好一些，或许再相处久一些，国风就会忘了那个小雨的；她自己呢，也可以像爸妈希望的那样，往“高处”走一点……装糊涂吧，装糊涂吧，脑子里好像总有个穿白裙的小天使，一脸温柔地念下咒语。
可是，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就要装糊涂了，人生该有多么难堪哪。
思茗的生日在十二月，实习还没结束，不过她还是决定回大学一趟。结果国风先打电话来约她。思茗开始还以为他要给她过生日，很快就发现不是。国风说有话跟她说。
什么话呢？思茗忽然有些发颤。也许，即使她愿意装糊涂，国风也不愿再装下去了？
他们去了大学城里新开的一家茶室。国风随口说：“你叫‘思茗’，是喜欢喝茶吧。”
这还是思茗第一次听到国风叫她的名字。他一直都和别人一样，叫她“缪缪”。国风替她拉开椅子，问她想要点什么。他脸上挂着微笑，可是却明显有些疲惫。思茗想，是不是他心里的天使和魔鬼厮杀了太久了呢。
茶端上来了。思茗看着那些球形的茶叶在杯子里舒张开来，袅袅地散着清香。她忽然想，喜欢喝茶的爸爸虽然给她起了这个好名字，可是从来没教她怎么品茶。他和妈妈好像总是很忙，连生日也不记得给她过。从小到大，她也就吃过几碗长寿面。前年她满二十岁，想起自己的生日是妈妈的受难日，就用打工的钱给妈妈买了样礼物，专门回了趟家。谁知回去时爸妈正收拾行李，看见她好像看见救星一样。原来他们中了个香港双人游的大奖，想去玩，但病中的奶奶需要人照顾。思茗说我来照顾奶奶，爸妈明显松了口气，说出话来却让人心凉：就是嘛，成天躲在学校疯玩，早该回来帮爸妈分担下。他们根本不记得那天是她的生日。一向脾气不好的奶奶躺在床上骂他们，然后连思茗一起骂。思茗蒙在被子里，不出声地哭到半夜。
那大概是最惨的一个生日了。思茗想，这个生日，也不会比那更凄惨的。望着手里那一片绿色的温暖，她抬头看国风：“你是不是要跟我说分手？”
国风差点打翻杯子。
“我问过菲菲了。”思茗一口气说，“其实我也觉得这样更好，我不想做别人的影子。”
国风怔怔地看着她，半天才垂了视线，低声说：“对不起。”
“没关系啦。”思茗把语气放得更轻松些，“青梅竹马的感情是很难忘啦，我明白的。而且也挺羡慕的，希望你早点找到她……杨过和小龙女分开十六年都还能在一起哦，这才是伟大又浪漫的爱情吧……嗯，那个，杰克和罗丝要同生共死的爱情也很伟大……”
思茗也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只是觉得冷，脸上肌肉都僵了，不知道是笑得还是冻得。国风又说了些什么呢，他说她是好女孩。
“哎，这个当然啦。”思茗摆摆手，“对了，我还有事，先走啦。”
大学城里越来越繁华了，电影院的霓虹灯闪得人眼晕。思茗被冷风一吹，人抖得更厉害，忽然想，这个生日不能就这么过了，至少也要找点乐子才好啊，日记本上才有东西可写……
电影院里面倒是黑黜黜的，适合人躲起来，在别人的故事里舔自己的伤。思茗买了大筒的爆米花，坐进最后一排看晚场电影联放。
第一部已经放了大半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片子。只看见女主歇斯底里地喊：他不爱我！你们全都不爱我！思茗想，不爱就不爱呗，这女主的模样也太狰狞了，爱她的人会被吓死。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哭出来的。爱她的那个人，到底在哪里呢？如果一辈子也遇不到他，该怎么办呢？一边哭一边往嘴里塞爆米花，思茗在黑暗里哽得厉害。反正也没人看见，她就这样和着眼泪嚼完一筒米花，居然觉得那咸咸的滋味还不算坏。
偌大的电影院里稀稀落落地散着几个黑影。思茗想，同病相怜的人总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