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青山何处葬孤魂(1 / 1)
我提起内息,迅速向一旁退开,齐镇眼里冷光闪动,竟如影随形地一直跟进。眼见齐镇面色冷冽,却透出一丝势在必得。
当下心念急闪,就趁这个时候,攻其不备。只能成功,不许失败。这一刻,我听得清自己急烈的心跳,灵台青光如花四溢,眼前的景物都扭曲变形,一股强大的能量瞬间吸入体内,汇集成丹。
我将内息一收,身形潜定,贯气入掌,看准齐镇胸口的膻中穴,狠狠地打出去。
眼前瞬间人影飞闪,我还未及看得清楚,一只温热的手掌对上我的掌心,导出我的内息。只听一骨节错位的脆响,那人强劲的内力又将我聚集的内息强推回体内,一一打向各处经络。
我被震得后退了几步才勉强定住身形,定睛一看,齐镇握着自己的手腕站在一丈开外,目光冷森森地看着这边。
一个人背对着我,身体仍摆着防御的招式。
我心中大喜,上前几步站到那人身旁,“方奚,你怎么来了?”
方奚并不看我,而是一直注视着齐镇,“保护好自己。”
我点头应了一声,突然听到聂姗一声痛哭。寻声看去,齐镇身后不远处,聂姗抱着裴森连哭边说着什么。谢允则靠在一块山石上,胸前衣襟已被鲜血染红。山间的云雾弥漫,虽然看得并不真切,但那片刺眼的殷红仍象一道长电直激心间,我顾不得许多,便要冲过去。
方奚一把拉住我,“你不能过去。”
我心急如焚地回头大喊,“方奚,我要过去,让我过去。”
方奚看了眼我颊上的泪水,眼底莫名的情绪稍纵即逝,然后点点头,“好,你退后一点。”
我擦去眼泪,点点头。
齐镇将脱臼的手腕接上,眼神往我这边一带,对方奚说:“你以为凭你可以吗?”
方奚侧头看了我一眼,我心下焦急,并未细想,又催促道:“方奚。”
方奚随即收起笑容,将我推后几步,缓缓拔出系在腰间的长剑,顿时寒气森森泛开,似乎一切声息光影都被吸了进去。剑锋全现之时,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目的长弧,直指齐镇,“今天就让你看看,我能不能做得到。”
齐镇轻“哼”了一声,凝神定气,起了个请势。
方奚翻掌捧气向上,往剑身上一抹,顿时血流如注,与剑身融为一体,莹莹发光。
齐镇面色微变,“你这是……”
方奚并不答话,继续催动气息,缕缕透出肌肤,震得衣衫发丝飞扬而起。那一瞬间,我只觉得方奚身上散发着极盛的光华,时凝时放,明耀得几欲无法睁眼。
楚宴曾经说过,教主的贴身侍卫拥有一项绝技,以专门对付总司。难道方奚要使出的就是那项绝技?
思忖间,方奚大喝一声,身体急速地横旋而出,剑光如花四溅,幻做一片炫目清光向齐镇飞去。
齐镇眉间一紧,剑未及身之前腾空而起,向后荡开。方奚身形忽闪,如影随形的趋进。一时影光飘忽游离疾错纷飞,手起剑落带出一片幽冥的光云。
我从面前奇异的光影中回过神来,连忙奔向谢允。
离得几步远,便见谢允微合双眼,捂着胸口虚弱地低喘,苍白的面色中透着一缕极不寻常的青气。
我几步抢过去,蹲在他身旁,抬手却不敢轻易地触碰他。生怕那一碰,他就会在我的眼前消失不见。他身上没什么外伤,只是胸腔内隐隐有一个球状的物体缓慢地来回移动,口里便不断地涌出血泡沫。胸前一片血渍,刺得我眼睛涩涩地生疼。
片刻的混沌后,我才强迫自己平定了呼吸,伸手探向他的腕间。
脉象杂乱无章,虚浮沉迟,时有时无。
这是……
我在脑子里快速搜索所有曾学过见过的相关病例,与谢允的症状最接近的,竟然是万先生早年的行医手册中提到的一种虫蛊之症。那名患者曾到南方游历,许是于是结了怨,被人暗中下了蛊,回京后病发。可治疗的方法我却忘了,现下时间紧迫也不可能按惯常的方法医治。
“谢允……”我用力摇了摇他,他只是微微睁了睁眼,又闭上。
我顿时有些慌神,抖着手摸出谢允身上备有常用的解毒治伤的丹药,塞进他的嘴里。血却一直往外涌,药丸还没喂进去,就被他咳了出来。
“谢允,你吞下去,别吐。”我将他扶起托在怀里,把整瓶药陆续倒进嘴里,低下头堵住他的嘴,强迫他将血和药一起吞下去。口中温热腥咸的液体仍是不断地从我们的唇缝中渗出去。
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
思索间,谢允在怀里动了动。一只冷得几乎没有温度的手,轻轻的抚过我的脸,替我抹去唇过的泪痕。
我低头看他。他的目光深沉,脸上露着浅浅淡淡的笑,无比的熟悉亲切。这笑容阻隔了一切喧嚣,空留无涯宁静。
时间一晃便是一年,出雨楼里的谦谦优雅,莒流塔上的殷殷相护。所有我知道的以及我不知道,他所为我却从未停止过。
心里一动,灵台从未有过的清澈空明,他便是我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希望和光明,若他消失,便和我永堕黑暗没有什么分别。留着这身灵力却要孤独而悔恨的活着,倒不如倾尽所有,只要他活着。
“谢允,你会好的,我不会让你有事。”我胡乱抹了抹脸,将他紧搂在怀里,额头抵着他的额头。
谢允看着我无力地摇头。
不理会他的反应,我闭上眼,凝定神气,将内息催升到极致。身体有轻盈飘飞之感,灵台骤然玄光大盛,似有朵朵圣洁无暇的白莲层层绽开在眼前虚无幽旷之地。瞬间白莲化做莹华冰晶自眉心飞旋而出,度入谢允体内。
谢允身体一颤,轻叹了口声。
我睁开眼,与他对视,清丽的浮光笼罩在我俩周围,漫天漫地的莹白。我对他笑了笑,用意识告诉他,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谢允惯常温润的脸上渐有血色,回以微笑的同时有远远淡淡的声音传来,“傻瓜,我不会有事的。”温软的唇瓣轻轻的覆上来,清凉柔滑的气息自口中回归任脉。
我安下心来,体内灵力飘摇地一出一进,生生不息。一股浓浓的倦意从骨髓里渗出来,眼皮禁不住有些沉重。
晃惚间,谢允双眼精光闪过,只觉天旋地转,谢允的身体蓦地一震,所有灵觉灵力徒然收回,撞得我满眼飞花。
周围的虚无幻境消失贻尽,谢允苍白几乎透明的脸近在咫尺,他紧捏着我的双肩,唇边不断溢出的血丝,见我回过神来,才无力地弯了弯嘴角。
我未及明白出了什么状况,便看到谢允的胸口露着一截带血的剑尖,明晃晃的耀得我的脑袋一阵一阵地轰鸣。越过他的肩头,方奚背对着我,腹部正中一个透明的血窟窿。
齐镇浑身血痕累累,笑得十分狰狞,捂着胸口一步一步地走向我,“你们都得死,你,必须死。”
眼见齐镇的沾满血的手颤抖的伸向我,我扶着谢允沉重的身体,有些虚脱地喘着气。想要带着谢允离开,可身上无论如何都使不出劲。
此时的我心里却异常的平静,将眼睛闭上。今日大概逃脱不了一死,我若死了,便能和谢允两个人死在一处,也省得日后天人永隔,心酸怀念。只是连累了方奚,如果不是为了我,他远远地躲开,必定能好好活下去。
可齐镇的手迟迟未碰到我。突然一声高喝,惊得我睁眼。方奚怒目圆睁,勒着齐镇的双肩。
齐镇被他缚得无法前行,两眼阴冷地直盯着我,用手肘反击方奚的两肋。一下,又一下,沉闷撞击声伴随着方奚口中喷出的红色液体,染红了我的视线。
方奚眼里一动,看了看我,又看了一眼我脚边不远的一把长剑。
我大约能感觉出他要我做什么,也知道唯有这样事情才能有个了结。于是深吸了口气,将谢允放下,握起那把长剑,转身几步,快速地刺向齐镇的下田气海。
齐镇低吼了一声,全身只僵硬了数秒,便硬拖着方奚向前走了几步,看着我手中的剑一寸寸的没入他和方奚的体内,“你,必须死。”说着,眼底迸射出最后一道光芒,双手极快速地掐上我的脖子。
一股强盛的压力徒然袭来,他的指尖才刚碰到我的皮肤,方奚的手肘瞬间收紧重新制住他,未及齐镇反应,抽身退离如惊鸿掠起,一个腾身已带着齐镇坠下了山崖。
那一刹那,我竟然看到了他脸上带起的笑。虽然只是一刹那,但我仍然确信我看到了。笑得那么决然,又那么的轻描淡写。
就差那么一点,我以为我就要死了。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丢开手里那把还在滴血的剑。转头看向谢允,他依旧静静的躺在那里。
一种慌乱的情绪直冲上头,我几步爬过去,小心地探了探他的脉,微弱得几乎消失。赶紧再次凝神定气,聚集灵力度过去。
光华顿起时,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硬生生地撞开去。
谢允受了震动,微微睁了双眼,冲我摇摇头。
我一把将他搂进怀里,哭着说:“不,谢允,我不要。”再次强聚内息,却听到他的声音在耳边微弱地响起,“等我,等我……”
身体蓦地一沉,他的手从我的腰际滑落。
我收紧手臂,艰难地吸了两口气,抬眼看着蒙蒙雾气之上的天,水气凝结在眼底,汇集成千百个谢允的脸,清朗的、温润的,交叠显现,渐次消失。
“不——”天地间回荡着谁的尖叫,凄绝摧怆,撕心裂肺。
“林飞,林飞。”
有人在摇我,我怔怔的回头看去,聂姗杏眼挂泪的看着我。
“林飞,把谢大哥放下,让他好好安息吧。”
我摇摇头,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想要记着什么,却什么都记不得。只得一个飘渺的身影,轻轻地对我说:“别忘了,别忘了……”
我抬眼看着聂姗,心绪突然清明,“裴森呢?”
“他……”聂姗望了那边一眼,眼泪又止不住的落下来。
我深吐了口气,放着谢允躺下去,起身走向裴森。
他和谢允的状况一致,仍在微微喘息。
我将他扶起,紧搂在怀里,在他耳边淡淡地说:“裴森,这是阿离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不意外于他一个轻颤,我的眉心一点明光亮起,恍恍不知所以然……
一股阴阴的疼痛从骨髓里渗透出来,周身沉重的疲惫感,让我几乎睁不开眼。
待我催尽内息,将灵力全部灌入裴森体内后,神志才逐渐清醒过来。
裴森的面上已青气尽退,微现血色。自他的体力,缓缓度来的真气,环抱在我的四周,各处经络酥麻畅快,看来他已经恢复了。
山间有几处隐隐传来呼哨,也不知是哪一路人马的联络信号。
我将眼一闭,随后睁开。起身将他推给在一旁守候的聂姗,“带他走,永远消失。”
虽然齐镇已死,纵使裴森武功心机过人,却功高盖主,难保小泱会容得下他。
聂姗扶着已有些知觉的裴森,一脸担心地叫住我,“林飞,我们一起走。”
我努力的挤出一丝笑,冲她淡淡地摆摆手:“快走吧,再晚就走不了了。”
聂姗迟疑的点点头,搀着裴森往一条隐秘的小道离开。
我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谢允。他的面容沉静温润,便如往常一般。
我扯下几片干净的衣襟,擦拭干净他脸上的血迹,又替他理好衣装,将他重新拥在怀里,抽出绑在小腿侧的匕首,对他笑了笑,“我来了。”说着,伸直手臂,用匕首对着自己的心口,狠狠地扎了下来。
不知是否扎得太用力,只觉得后脑一酸,眼前瞬地一暗,便再无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