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红颜自古多薄命(1 / 1)
十天过去了,齐镇没有回来。二十天过去了,他还是没回来。
我无力的倒在床上,一股燥热的灼气从四肢百骸里源源不断的涌出来,从头到脚每一寸每一分的肌肉筋骨,都被它烤得痛不堪言。大颗大颗的汗从毛孔里蹦出,不等滴下已经被身体散发的热量蒸腾起淡淡的水汽。
聂姗泪水殷殷的坐在床边,一边替我擦汗,一边握着我的手,“林飞,你感觉怎么样?水已经准备好了,能起身吗?”
我费力的冲她弯了弯嘴角,断断续续地说:“还……还好……能……能起身……你扶我……去……”
聂姗笑着点点头,隐去颊边的泪痕,掺着我起身,两人一同蹒跚的走向房间的另一侧,那里有一个大水桶,里面是刚从溪边提回来的水。聂姗几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将我扶进水桶中。
幽幽的凉意瞬间包围了我的全身,我舒服的低叹了一声,将头埋入水中。微弱的水波轻轻的荡漾,就象谢允浅笑的拥我入怀,那个怀抱包容、纯净、不带一丝一毫的杂质。
渐渐地,体内的灼热转淡,最后消散贻尽。我把着桶沿浮出水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乱发拨往脑后,却看到聂姗提着一桶热气腾腾的水,满脸担忧的站在门边。
我虚弱的靠着桶壁,将双手一摊,笑了笑,“你看,我还活着。”
聂姗将热水提到桶边,“你答应过我,一定要活下去的。”
我艰难的点点头,转眼间一阵一阵的冰寒开始舔蚀我的骨髓。隐隐的疼痛体内不知名的地方生出来,水下的皮肤瞬间从苍白变成青紫。我还没来得及说话,聂姗已经将准备好的小木棒递到我的嘴前。我将将张嘴咬住它,彻骨的冰寒便排山倒海般的压过来。
聂姗赶紧把大桶内的水瓢出去,再将热水倒进来。出出进进的好几趟,才把大桶里全灌上了热水。
体内冰寒越来越重,一刻不停的四处咆哮乱窜。我止不住的发颤,纵使桶内几近沸腾的热水,只能是稍稍缓和了寒气嚣张气焰。
我在心里反复的对自己说,要顶住,要忍耐,只要一会就好,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会过去的。想谢允,想他的笑,想他的声音,想他一切的美好……
不知过了多久,迷糊中冰寒的气势消退了许多。一直守在桶侧的聂姗轻拍了拍我的脸,关切的喊了我几声。
我勉强睁开双眼,看见水里的皮肤已经退紫返白,取出口里的木棒,苦笑着对她说:“看来我还活着。”话音未落,一股强劲的疼痛如浪般打了过来。
我抱着头,尖叫了一声,竟从水桶里跳了出来。感觉全身的皮肤被体内的一股劲力胀得就要破裂了。
聂姗见势不妙,赶紧从后面抱着我,“林飞,你要忍住,千万不能伤害自己。”
我几乎听不进她说的任何话,发疯似的狂叫,“放开我,我快受不了了。啊——”手脚乱踢乱打,桌上的笔墨书籍,床上的帘帐被褥,全都被我抓来撕碎、丢弃。只觉得唯有这样发泄出来,才能使自己舒服一些。
很快的,斑驳陆离的幻觉开始出现在我的眼前,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纷纷乱乱的在头脑中交替浮沉。
背景很模糊,谢允淡笑的脸一直在晃动,转瞬间又满口鲜血的对我摇头。我低喊着他的名字,投入他的怀抱。他却愤怒的甩开我,扭头便走。我哭喊着冲上去,大叫着“谢允——”,“谢允——”
我蓦地睁开眼,身旁是聂姗疲倦的睡容。我二人,皆是衣衫不整,发丝凌乱,房间里狼藉遍地,几无立足之地。
我挪了挪酸痛的手脚,让自己换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抬手将聂姗面上的乱发理顺,又替她掖了掖被子。
在每个痛苦至极的日子里,多少次我曾哭着求她给我一个了断,求她给谢允带个话,就说我不得不放他鸽子了。每一次,她都坚定的搂着我,要我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是她的手,她的眼神,给了我莫大的勇气。
她看似外表柔弱,内心却充满勇气和决心,可惜命中注定不能得到幸福。这样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子,裴森怎么舍得这样对她。整件事里,她也不过是一颗被人利用的棋子。只是经历了那些,她和裴森都无法退回从前了。
我无声的叹了叹,疲惫的合上双眼。
这一次算是熬过去了,下一次便是三天之后。
谷外的情势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以致于齐镇改变了原来回谷的计划。他离谷到现在,已经三月有余了。
每隔三天,便是我和聂姗的劫难日,从午时到未时整整两个时辰四个小时,受苦的是我,连累的是她。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困扰我们的问题,除了米的存量还能维持三个月以外,其它存储的食物已经到了即将耗尽的地步,直接影响到我们的生存。以往都是齐镇出谷到远处的市集买回来,而他现在迟迟未归。
我凭着对草药的认识,在谷中寻了一些性甘味平的野菜和菌类,加上溪中捉来的鱼和泥鳅,林子里诱捕的野鸡,每天换着样的吃,倒也能勉强保证了食物的供给。
就连聂姗一直发愁的调料,我也解决了。无意中想起第一次见到小泱时,他烤给我吃的野鸡,用了一种带咸味的草。如今我将它们种在院子里,以便做菜时方便取用。
每次吃着那些咸香的野味时,我常会想起小泱。他现在该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恢复了皇子的身份,更有可能成为一代帝王,傲视天下。可我怎么也不能将那个英俊洒脱的身影和电视剧里那些威严阴狠的皇帝划上等号。
在我的心底,一直暗暗的祈祷,千万不要让我见到他当皇帝,希望他能够继续平凡快乐的生活下去。虽然现在看来已经不太可能了,只要他的身份暴露,那么他的命运便只会有两个,一个成为九五之尊,另一个——死。
齐镇的在一天夜里回来的,标志就是那一脉幽婉的笛声。直到后来的一声脆响,似乎是笛子被捏断的声音,整整响了大半夜的笛音嘎然而止。
我敢保证,聂姗听到这个笛声时,一定和我一样,从意识到身体那根绷得就快断掉的弦都徒然一松。齐镇的回归,让我们都解脱了,因为第二天便是我的受难日。
早起,我便和聂姗说起这个事,“昨晚,你听到了?”
聂姗点点头,“这管笛子,据说是当年容妃送给齐叔的,没想到竟然折了。所以,有一种可能性很大。”说完,我和聂姗的视线相交,彼此之间的默契让大家都心下了然。
聂姗禁不住面色黯淡,“容妃我见过一次,那是前年皇上生辰,设宴点舒台时。我一见她,便明白皇上这些年来为何独宠于她,那样媚而不俗的风姿气质,是个男人都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这不是天妒红颜么?”
她的情绪不觉间也感染了我,便不着声色的转移了话题,“谢允他们不知是否平安。”
聂姗担心的看了我一眼,我笑着拉起她的手,“看来天下大局已定了。午时的时候,我去齐叔那,顺便问个清楚。你也别担心了,这事能成功,他们多半都应该安全的。”
聂姗脸上一红,突然又沉静下去,“林飞,其实我最担心的是你。虽然现在局势稳定,但战乱之后需要安民定邦。如今国库亏空,我担心齐叔会利用你取出宝藏,这样一来,你便要一辈子生活在黑暗中,再也不能象现在这样,捉鱼捕鸟的自由自在了。”
我淡笑着掩示了异样的情绪,她道出了这段时间一直压在我心底的顾虑,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可能性相当的大。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就再也看不到这花花世界,蓝天碧水以及青山苍海。等待着我的,将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我浅笑盈盈的踏入齐镇的小屋,入眼所见令我大吃一惊。齐镇形色苍老,眼眶深陷,从前那个裾傲清冷的人竟然憔悴到如此境地。想必这段时日,发生了令他痛心疾首的事。
齐镇坐于案前,案上是那管断成几截的翠玉笛。他的目光清冷的往我这边一带,并未有所动。
我仍旧是忍着隐隐的痛苦,貌似悠闲的煮水烹茶。
他走过来,坐在我的对面,轻“哼”了一声,“丫头,怎么你还活着。”
我故做惊讶,“齐叔走前,没说不让我死呀。”
齐镇几不可觉的叹了叹,“死了倒也干净了。”
她真的不在了,那个容妃,那个为了齐镇付出所有的女子,真的不在了。
我的心头紧了紧,“死去元知万事空,节哀顺变吧。”
齐镇怒目圆睁,突然举手一击,茶桌应声分成两半,没等我反应过来,他身形一晃而至,扣上我的双肩,猛烈的摇晃,“你知道什么,什么万事空,什么节哀顺变。她根本就不用死,我根本没打算让她死。”
我被他晃得头上一阵一阵的眩晕,只能勉强的吐出几个字,“可她还是死了,是你害死了她。”
齐镇瞬间住了手,呆立不动,眼底沉寂着太多悲哀,此时竟浓浓的静溢而出。
我见他神志似乎有些不清楚,害怕他一不小心,就把我的肩捏成粉碎性骨折,于是小声的唤他,“齐叔?”
许久,齐镇才似回过神来,双手再度用力,力道却恰好不让我有痛觉,“她说她恨我,这一生最爱的是我,最恨的也是我,她要让我一辈子都不能忘记她。她不知道,我根本不在乎那些,不在乎她曾经是那人的妃子,不在乎……真的不在乎。”
“人都死了,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齐镇的脸靠得极近,面上痛苦的表情一一览无余.
我忍着越来越强烈的头痛,挣了挣,仍然挣不开他的手。
他变得有些激动,看着我的眼神变得矅矅发光,“阿容,我爱你,不要离开我……不要……”说着将我紧拥入怀,就象要把我全身捏碎一般。
我伸手猛个捶他,大喊着“我不是你的阿容,我是林飞……是林飞……你放开我,快放开我。”
齐镇整个身体一震,瞬间把我推出去,我被重重的摔在身后的墙上,背部硬生生的疼。
他冷然苦笑,眼底渐渐回复清明,“该毁灭的都毁灭了,该离开的也都离开了。”慢慢抬起头,走向我,“也该轮到你了。”
说着,在我猝不及防之际,伸手点了我的穴道,右手成爪,冲我当头抓下。
头顶一阵痛楚,迅速蔓延至全身,越来越重,越来越急,我喊不声,连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困难。
我强行凝定心意,觉得只要齐镇现在是清醒的,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杀我,我对于他来说,还有利用的价值,他不可能这样让那个宝藏永埋地下。只有一种可能,他要拔除我百会的银针,他要恢复我的灵力。但是,他是清醒的吗?
好吧,该来的迟早要来,我只有赌一把。恢复了灵力之后,我多少也有点自我保护能力,也由不得他想怎样就怎样。
我放弃了抵抗,身体摇摇欲坠的如风中飘零的黄叶。只觉得钻心的痛感,从胸口直上灵台,冲得我天幕泛光,星星点点的炫目灿烂,耳鼓鸣钟,央央不绝如禅寺佛音。
我一睁眼,便是聂姗的泪眼潺潺。勉强的扯了扯嘴角,却见她极快的用唇语说:“林飞,找机会逃吧。”
我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却瞥见她身后那个身影。
齐镇仍是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一如我刚入谷时那样的,神情也不似那天的悲凄,反而较往日更多了一丝冷硬和淡然,“准备一下,两天后你跟我走。”说完便转身出了房门。
我朝他的背景吐了吐舌头,对聂姗笑了笑,“好姐姐,我没事,感觉全身轻松了,头部也不再隐隐的痛了。”再指着床边的小几,“这碗粥是不是给我的,真香。”
聂姗被我逗得笑了,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脑门,“都到这个份上了,还开玩笑。我们还是想办法逃吧。”
我手拍额头,郁闷地说:“先把我喂饱了,再说那些吧。”
聂姗经我这么一逗,表情变得轻松许多。
我只能强打精神和她说笑,以求淡化我心中抹不去的阴影。
齐镇这么有把握两天后才启程,那就表明虽然银针已经拔除,但我的灵力在短时间内,不会恢复。
即使恢复了灵力,又能怎样呢?我和聂姗都不懂五行八卦的阵法,只怕很难逃出谷去。哪怕就算我的灵力恢复了,我仍然打不过齐镇,四周的山脉高耸,非得能象神仙一样能腾云驾雾才出去了。
我的心一直一直的往下沉,仿佛要沉到深不见光的海底,再也浮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