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月在天心夜已长（1 / 1）
车队一行弃车就船，改走水路，顺流南下至神池镇。神池镇地处锦州和善州交界，此地水网发达，陆路交错，是沟通南北的交通重镇，同时也是景朝著名的药材的集散地。
我也不再做个闲人，白日里跟着柳如字他们四处看货，挑选物美价廉药材。付款下货，全程跟进。晚上常累得腰酸背痛，没等谢允他们过来就已经睡下了。
谢允和小泱似乎也比较忙，时常行色匆匆，抽空来和我说上几句话，又再找不着人。柳儿为此颇有些心神不宁，偏又不能明着抱怨，只能向我吐露心事。
我心里虽然也时刻惦记着谢允，却也明白他做的是什么事，那些事若是不做完，他便永远也无法真正解脱出来。于是只能好言劝着柳儿，再如何喜欢对方，也要给他留出一些空间，如果将他绑在身边，那他就不再是他了。
柳儿有些似懂非懂，悄悄的告诉我再过二天便是小泱的生辰，她想做些事，让他明白她的心意，可想了许久也没个头绪。
我听了大笑，拍着胸脯告诉她，一切包在我身上，她只要配合着找来所需的材料就行。反正药材也办得差不多了，我也难得一身轻闲。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在现代，男女传情达意方法可是多了去了。但是据我总结，不外乎两类方式。一类是声音，比如男生抱着吉它到女生宿舍楼下唱情歌，女生写一些愁不知愁的小诗发到校园广播站。再一类就是光，比如买上几百支廉价的白蜡烛在操场上摆出XXX我爱你的字样，再高级点就把蜡烛换成烟火。
这样的的声光效果，通常情况下被动的一方会非常的感动，但也有一种情况，就是主动的一方长得实在有碍视听，再动人的情歌和炫目的烟火也无法磨灭他抱歉的脸庞。很明显的，小泱和柳儿不属于后者。
声音的方面，在古代不好解决，所以我选择了光。放河灯这类的事物，估计他们都见过，算不上有什么新意，也不一定能刻骨不忘。既然水上的不行，就改天上的——孔明灯。
说干就干，我将整个制作过程都告诉柳儿，她听得眼里放光，立马去准备材料。
夜幕沉降，星子初现，苍穹华盖一方。
河畔早已点起数堆篝火，架上了几只全羊，众人围坐其间，火光间轻歌笑语不断。
今晚的主角小泱正在接受大伙轮番的敬酒，柳儿在一旁帮着挡了几下，就被大伙笑话还没过门就先管上了。小泱端着酒碗对她扬了扬眉，弄得她红着脸，站在一旁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柳如字却不理会众人的起哄，独自坐在不远处自斟自饮。众人皆知他性冷，也不去惹他。
谢允和我坐在最边上的篝火旁，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酒。明动炽热的火光给衣衫着了一层淡黄的色泽，和着美酒的香芬，夜风怡然而动，惬意非常。
“不是说要给我一个惊喜吗？”谢允按下我送到唇边的酒杯，“少喝些，会醉的。”
我看他面上隐着淡淡的倦意，想必这几天事务缠身给闹的，便冲他笑笑，“其实也不算什么惊喜，只为搏美男一笑罢了。”
谢允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要搏我一笑还不简单，亲我一下，我就笑给你看。”
我将酒杯交到他手里，“我又没说美男是你，臭美。”
谢允一怔，随即伸手要来抓我，我连忙起身，大笑着跑开了。
小泱那边热情的敬酒还未结束，柳儿估计是担心小泱提前喝醉了，她的那番心意得泡汤，所以一直在旁边陪着。
我看了看风向，正合适。于是向柳儿使了个眼色。
柳儿会意的点点头，起身走向后面的树林去取东西。
我走到小泱身边，清了清嗓子，“大家都先别忙着敬酒，下面有更好的节目，别都喝醉了，想看看不到。”
大伙都很好奇，嚷嚷着问，是什么好节目？
柳儿拿着一包东西，羞着脸走到我身边，“是林姐姐和我一起做的送给总管的生辰礼物。
小泱一听可来劲了，连忙凑过来，“什么礼物，快打开让我瞧瞧。”
柳儿将手中的布包摊子在地上，“就是这些，大伙来帮帮忙。”
众人看着地上一堆红纸，一时间摸不着头脑。见我和柳儿拿出一个个没有骨架的红纸灯笼都觉着新鲜，都围上前帮忙。
我忙中瞥了谢允一眼，他闲淡的站在原地，衣衫飘举，悠然临风，漆黑的眸子专注的看着我。我脸上一热，转身不再看他，但仍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就如那篝火一般烤得人浑身发烫。
终于，第一只孔明灯由小泱亲手送上了天，灯上是柳儿新手所书“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众人的欢呼声中，小泱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柳儿，凑到柳儿耳边嘀咕了一句，把柳儿的脸羞得更红了。
小泱一个接着一个的将写着诗句的孔明灯放上了天，看着半空中九盏明明灭灭的灯渐渐的飘向远方，我对大伙说：“这是孔明灯，据说对着飞高的孔明灯许愿，愿望一定能实现。”
此话一出，大家或闭眼许愿，或行注目礼，眼里都闪动着别样的光芒。小泱趁着大伙走神之际，悄悄在柳儿的颊上啄了一下。
柳儿一脸羞怯又幸福满满的样子，让我抿着嘴偷笑。想装作没看见，却被小泱抬眼撞个正着。我冲他眨了眨眼，从布包里取出最后一只孔明灯，转身向谢允跑去。
谢允笑着扶住我，抬头为我隐出额上的汗珠，“这就是你的那个惊喜？”
我对他神秘的一笑，将孔明灯摊开，“你看。”
孔明灯的红纸上，密密麻麻的抄着这段时日他为我所做的诗词，字字句句都寄托了他对我的情感，对我们未来生活的想往。
谢允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我，“这些……都是你？”
我冲他扬了扬下巴，“当然，你随口吟的那些诗词，我可是强记下来了。写在灯上，也刻在这里，”我指指自己的心口，看进他的眼，“永远都不会忘记。”
谢允清亮的眸子华光闪动，慢慢浮上一层雾气。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两声，“我们放灯吧，把这些愿望都放到天上去，据说很灵的。”
他闻言点点头，和我一起将灯放上了天。
我们并肩而立，仰视红彤的灯火缓缓而升，携着心中的美好愿望，飘忽着移向天际，似乎正飞向遥远的将来。
篝火渐暗，众人皆有醉意，三三两两的人围着吃喝闲聊。小泱和柳儿单独坐在一边嘻嘻笑笑的说着什么。
谢允悄悄拉着我走进树林，一弯新月清淡的挂在树梢，轻银的月光流泻而下，穿过密密层层的树影洒在我们身上。
谢允牵着我缓缓的前行，跟着他的脚步，一前一后踏在酥软的落叶上。沙沙的脚步声，惊动林间栖息的飞鸟，嘎嘎的低唤，更显得静谥。
仰头便看到他英挺宽挑的肩背，隐隐的透着沉稳的力量感，说不出的踏实。心里不由的多了几分舒畅，几分柔和。
谢允突然停住脚步，我一个没留神差点撞上去，“怎么了？”
他转过身，俊面半隐在夜色中，“林飞，我……”
我笑了笑，“很感动，是不是？”
谢允握住我的肩，“林飞，有件事我想和你说。”
我皱了皱眉，夜风中指尖微感冰凉，“嗯，什么事？”
“明日起顺水而下再有两天的行程，会经过一个静海镇。那个小镇常年气候温暖，适宜人居。早几年我在镇的西南边置了一块地，背山面湖，后山还有桃林和温泉……”
“什么意思？”我不由的退后一步。
谢允放松了力道，“林飞，你知道我的身份。这次南下办货，所为何事，我想你也猜到了几分。如今，那件事的时机已经成熟。我必须……必须……”说着叹了口气，“若是你在身旁，我会分心。”
我艰难的摇了摇头，扑进他的怀抱，“谢允，你一定要去办那件事吗？能不能不去？”
“林飞，原本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遇到你。所以，那些事也不过是为了报答师父的养育之恩。可如今，能够与你在一起，那些事就变得更微不足道了。只是，事已至此，我已是泥足深陷，不将它完成，必定不能全身而退。”谢允拥紧我，声音略带紧涩，“你明白吗？”
我点点头，温热的泪水瞬间冲入眼底，“很危险吗？”
“嗯，我向你保证，一定平安无事。只要你是安全的，我才能无所顾忌。”
我将头埋在他温暖的怀里，任他清浅的男子气息笼罩全身，“我明白，我都明白。”
谢允扶起我，抬手擦去我脸上的泪水，“时间不会太久，如果一切顺利，明年桃花盛开的时节，我就会来找你。”
我喉间涩涩，抬眼看向他，“好，我等你。”
谢允眼里含着笑意，将我的乱发拢向耳际，“到时，你可不能跟别人跑了。”
我被他逗得忍不住笑了，“你把我一个人丢下，还不允许我找个人排遣排遣寂寞？”
谢允敲了一下我的脑门，正要说话，夜风中突然哨音渐起，先是极远处的，慢慢朝我们的方向靠进。他脸色一变，急道：“林飞，你先回去，我有点事要办。”
我暗暗心惊，“是你师父？”这个哨音我曾经听到过，在城西疫区的那个晚上，他们的师父就是用这个来招唤裴森的。
谢允应了一声，“不能让他知道你的存在，否则就麻烦了。你快离开这里。”说着侧头细细的喊了一声“黎忠——”，尾音绵延不绝，漾出去很远。
不多时，一个黑影悄然而至，俯首低声道：“公子。”
“送林姑娘回去，不得有任何闪失。”谢允转身轻拍我的手背，“你先回去吧。”
我点点头，“你也小心，我走了。”
哨声越来越急，越来越近。我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凝淡的月色下，他暖暖的对着我笑，一如我们初见时。我回以微笑，压下心里没来由的恐慌，回身离开。
黎忠默默跟着我，沿着来时的路向河边走去。
我突然有些烦燥，深吐了口气，对黎忠说：“黎忠，你会一直跟着我吧？”
黎忠沉默了一会，点头答道：“是，一直到公子办完该办的事，回来找你。”
我侧头对他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那日他被裴森击晕，后颈肿了好几天。我实在是过意不去，半夜里还亲自炒了盐给他热敷消肿。言谈间才得知谢允曾救过他娘的性命，前年老人家没了，便跟着谢允。为了方便行事，他极少露面，会馆里没人知道他的存在。
便如现下，我和他打的三次照面也都在四下无人的时候。
黎忠轻应了一声“职责所在。”
我没再说什么，没走出多远，便看见小泱神色慌张的跑过来。我心中一凛，急忙迎上前去，“小泱，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泱嘴角挂着阴阴的笑意，眼里精光微闪，伸手拂上我的穴道，我顿时咽喉肿胀，不能发声。与此同时，小泱左手一扬，从袖口扬出一股轻烟，黎忠见势不对，身体迅速荡开，可惜没能躲开。轻烟沾上面部，立即出现淡淡的血痕。
黎忠顿时捂着脸倒地翻滚，大声的叫唤，声音却象堵在喉咙里一般，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那人顺势接住已经瘫软的我，身体用力的贴上来，“别来无恙吧？”
他不是小泱，这个想法让我惊出一身冷汗。
就在这时，几乎面目全非的黎忠从他身后暴起，两手成爪抓向他的肩胛和命门。
那人双眼微动，并不回身，反手一递，一柄细长的袖剑顺势而出，直直刺进黎忠的心口。
黎忠挣扎了几下，双眼盯着我，叹出最后一口气便不再动弹。多少的不甘，多少的无奈和遗憾，一瞬间焰涨到最高，又一瞬间消失怠尽。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刚才还站在那儿和我说话的人，转眼间就被挑在剑尖停止了呼吸。泪水止不住的往外涌，无奈身体无法动弹，只能愤怒的看着那人。
那人挑起我的下巴，狠狠的吻下来，我就要恶心得窒息的时候，他才抬起头冷笑道：“猜出我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