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何当共剪西窗烛(1 / 1)
虽然天气已入秋,夜间仍有些燥热,我推开窗子,浓郁的夜色里,菊香四溢、虫吟声声,含着淡淡露湿的清气暗暗涌来,说不出的空灵舒畅。
不一会儿,小泱叫声喊着我的名字冲进房内,见我神清气爽的靠在窗前,一下停住了脚步,随即也懒洋洋的靠在窗前,似笑非笑的看了我半晌,“林飞,你可真能睡呀。”
我挑了他一眼,笑道:“给你争取一回?”
他连忙摆手,“别,我没那兴趣。”说着嬉笑的扶着我,借着烛光上下左右的打量了一番,“你还好吧?这次可把我吓得不轻,先是你们被追杀躲到飞云舞裳,好不容易接回来安顿好了。没想到才隔两天,大哥又满身是血的抱着你,身上的伤口全裂开了。”
我叹了口气,心里歉疚感让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面向窗外低低的说:“小泱,都怪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真的。”
小泱怔了一下,突然笑了出声,伸手抚上我的额头,“你是不是睡傻了?”
我轻哼了声,打开他的手,“我还没跟你算帐呢,还来惹我。”
小泱眨了眨眼,做不明状,“什么帐,我哪招惹你了?”
我没好气的用眼角一扫他,“少装蒜,我怎么会到了京城的?”
小泱一怔,连忙陪上笑脸,“这你都知道了,也太英明神武了你,这样都能猜得着。”
我表面上不吭气,板着脸坐到一边去,其实心里想笑得不行。
小泱以为我真的生气了,跟着过来替我捏肩,“就为这个生我的气?你看,我当初也没怎么多想,就是想着你和大哥房里的那幅面有点像,带你来京城,这样大哥也不能天天只对着幅画。”捏着捏着,见我仍然不理他,又说:“再说了,你一个女孩子家,我小泱这么善良一个人,能让你在那自生自灭?要是我真存了什么歹心,以你的姿色,送到飞云舞裳去,宝姨可要乐翻了。”
我噗呲一下笑出声,没好气的瞟了他一眼,又立马忍住。
“林飞,林飞。”小泱在后面轻摇摇我的肩,见我没动,突然伸手摸向我腰上的痒痒肉。
我触电似的跳起,一边笑一边躲着他的手求饶,他仍是不依,我只好小喊着,往门口躲,“好了好了……我原谅你了……原谅你了……”
小泱看了一眼门口,突然定在那里,“小心。”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眼见就要撞在一个人身上,一只手揽过腰间把我稳稳的扶在怀里,“小心撞着人。”
一股水润的清气袭面而来,我收不住笑,抬头说了声“谢谢。”才看到站在谢允旁边的一个人,笑容还来不及转换成惊讶就定形在脸上了。
“银色面具,”我指着来人,“是你,在那个树林里。”就是这个人,带着银色的面具,把我从山贼手里救下来的。那时,我以为自己撞鬼了,以至于之后一直没敢仔细的回想那些情节。没想到会在云榭会馆里见到他。
那人没有表情的看着我,冷冰冰的眼神就象寒光乍现的兵刃,让人全身都觉得寒凉幽生,十分不自在。
谢允扶着我轻笑,“来,给你介绍,这是会馆的柳如字管事。”
我极不自然的对他笑笑,他却只是看着我,面色冷然,许久才微不可觉的点了点头。
谢允扶我坐到桌旁,“让柳管事给你诊诊脉,确定你的身体没什么大碍。过一段时间,我们要南下办冬货,你也一起去。”
若是平时听到这个消息,我一定高兴的不行,就象小时候要去春游一样。我自己就是医生,干嘛还要别人帮我诊脉。不过看了柳如字那张冰霜脸,我也只是安静的点了点头,乖乖的把右手搁在桌子上,“有劳柳管事。”
小泱站在一边甚是奇怪的问:“林飞,你不是很想跟我们去办货的吗?怎么今天反应这么平淡。柳管事,你得好好给她诊诊,看她是哪根筋……”话到嘴边就被我用几乎可以杀人的眼光给逼了回去。
屋里突然就沉静下来,我偶尔抬眼看看柳如字。谢允和小泱对于我认识柳如字这个事,怎么一点也没觉得意外。
“公子,总管,爹。”柳儿端着托盘进来,是一大碗的鸡粥,几碟小菜,码放完毕才笑着对我说:“济医坊的宋德刚才又来问姑娘醒了没有,我告诉他姑娘已经醒了,让他明日再来。”转身将托盘放在一侧的小几上,又似是想起什么,“啊,对了,昨日傅公子也派了人来问,说是今日起程离京,怕是等不及与姑娘道别,让把傅府的房契地契和一封信转交给姑娘。”
我突然间就明白了什么,就象人们常说的一闪念,灵光一闪。
我看向谢允,他正好侧头看过来,明明是淡淡笑着眼神,却比平时多了几分谨慎。才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后来的情况不知道怎么样了?要是和谢允一起看完,那得有多尴尬。
那个哥哥最终是活着呢,还是被裴森杀了呢?应该是还活着吧,若是做了那样的事,死了倒还痛快,天天活在罪恶以及自我厌恶中,比死了还要折磨人。裴森应该不会放过这个报复的好机会吧。
我还在胡思乱想中,柳如字收手起身,向谢允点了点头,“无碍。”
谢允看了看我,笑着对他说:“多谢柳管事。”
柳如字只是淡淡的欠了欠身,离开了房间。
我目送着他离开,小泱笑着凑过来说:“林飞,柳管事平时就是这样,并不是针对你。他可是二十年前江湖人称冷面侠刀的柳如字,表面上看拒人于千里之外,其实为人义气,讲信用。如今甘愿在大哥手下做事,那都是因为那个赌……”
小泱突然打住,我瞟见谢允似笑非笑的警告眼神,也不禁弯了嘴角。
柳儿置好碗筷,站到小泱身边,“总管,以前可没见你这样夸过我爹。你不是一直都在背后说他整天板着一个脸,不好相处的吗?”
小泱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我说的是事实,难道说错了?”
“你……以后别让我帮你洗衣服。”柳儿咬着牙挤出几个字,做势要走。
小泱别有意味的看了我和谢允一眼,连忙讨好的扯住柳儿的衣袖,“好柳儿,刚才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前几天在街上看到几支簪子,挺好看的,就买了,你和榆儿、槐儿一人一支。走,到我那儿去,你先挑。”
“那还差不多,是什么簪……”
“有你喜欢的玉簪……”
看着二人渐行渐远,谢允回头笑了笑,替我盛了一碗粥,“来,趁热喝。”
我低头拿勺子在碗里搅了搅,问:“傅延,是不是和裴森有关系?”
谢允的盛粥的手抖了一下,仍将粥盛好,才说:“林飞,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我默默的吃了口粥,“事到如今,我还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吗?”
谢允抿着唇,面色稍有凝滞,望着碗里腾起的热气,许久才说:“是。我也是之后才知道,他原来是师弟在京城的一支暗势。也许……”他看了我一眼,“也许是因为你的关系才过早的暴露了,所以才不得已撤离京城。你想想,你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若不是……”他顿了顿,又迅速掩示过去,“我是说,他在你初到京城时确实在暗中帮了你很多,否则你如何在京城里过得这么自在?”
“若不是什么?”我淡笑的看着他微皱的眉头,“若不是你也在暗中保护我,是不是?”
谢允眼里一动,“我……”
“你什么,真当我是白痴啊。以小泱的身份,会查不出我在京城?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他知道我在哪却没来找我,另一个是有人,而且是比他更有势力的人,让他找不到我。不过刚才看到柳管事,我才确信,只有第一种可能。当日他没能送我回京,你便派了柳管事暗中保护我。所以刚才我见到柳管事时那么吃惊,而你们一点都不惊讶,想必是早已知情的吧。”
谢允渐渐泛起温柔似水的笑意,伸手覆上我放在桌面的手,低声说:“先喝粥,那些事以后再说。”
“哦。”手上传来的温度电流般的爬过脸颊,我借以低头喝粥隐去脸上的微温,忍不住的笑涌了上来。
第二天,我一脚踏进济医坊,就被里面的井然有序怔住了。外铺干净整齐,门口排了许多衣袖补丁的老百姓,队伍愣是排了五六米,一个不认识的中午大夫正在闭目切脉。
大伙见我来了,都立即围上来,左一句右一句的问我的身体。宋德还立即给我搬了椅子,倒了茶。
末了,大伙才跟我说,入秋后城里的多发腹泻,是云榭会馆的杜总管给找了几个医术医德较好的大夫,轮流来坊里义诊,来看诊的百姓都只收药钱不收诊费。这几日,天天如此,天没亮便有人拔除,擦了黑都还看不完。
原来如此,小泱这人惯常就很细心,他果真是把我的事放在心上,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众人散去后,帐房的石六靠过来,说要领我去万先生的房间,我会意的点点头。
谢允曾说万先生于他有恩,想必就是几年前万先生曾经到顾府为宠妇看病那件事吧,那个宠妇应该就是季月。后来万先生被京城的医官排挤,也应该是谢允暗中帮忙找了铺子,又进了低价的药材。如果我没猜错,这个负责采购药材的石六应该是谢允的人。
推开房门,亲切的气息扑面而来。简单的床帐,摆满医书的书柜,磨得退了漆的书案。案上那座灯盏,曾经陪着我和万先生一起熬夜推敲残方,一起研究药性病理,烛光摇曳中映出万先生疲惫又全神贯注的脸。
石六冲我一抱拳,“林姑娘。”
我回头看着他,笑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他微微一愕,“在下是公子的人,医坊里的事请姑娘吩咐。”
我点点头,又问:“是杜总管让人请的坐诊大夫?”
“公子吩咐过,杜总管的话就是他的话,请姑娘放心。”
我走到案前,随手抹了一下,收拾得一尘不染,转过身来对他说:“我只希望把医坊作大,能够让更多穷苦的人能看得起病,让坊里的人都能有吃有穿,有活干有地方住,不负师父所托。”
“姑娘有什么想法,只管吩咐下来,公子那边自然有人替姑娘完成。”
刚才提到腹泻,我立马就想到了保济丸。以前拉肚子,吃上一小瓶很快就能好,既省事效果也不错。
我在脑子里粗略的想了想,对石六说:“我倒是想到一些可行的东西,过几日拟张纸出来,让大伙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