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峰回路转斜阳外(1 / 1)
我被谢允猛的一扯,又急退了几步,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肠胃翻腾,惊出一身冷汗。
一瞬间四周空白,剑影寒肃铺卷而来,砭肌之处冽冽生疼。我被凌厉的剑气激迫得几乎睁不开眼,只觉得头发衣衫飞舞凌乱,身旁剑啸刺耳,呵斥声怒。
“小泱。”谢允大喝一声,手臂一抖亮出三尺青锋,又皱着眉看了我一眼,推我至窗边,飞身过去,撩来敬可罗手中的长鞭,堪堪接住摇摇欲倒的小泱。身形一晃,将小泱推入我怀中,顺手中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丢给我,来不及和我说话,与敬可罗纠缠起来。
我这才发现小泱面额发青,显然是中毒了。顾不得多想,将小瓷瓶里的药丸倒出一粒给小泱服下。把他扶坐在墙边,替他顺了顺胸口,“小泱,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他虚弱的扯出一点微笑,冲我点了点头,突然双眼圆睁瞪向我,“这药……”黑色的血液从他口里喷涌而出。
“小泱,小泱,你别吓我。”我心中骇然一惊,颤抖着手切上他的脉。杂乱的脉相,犹如一道晴天闪电霹上我心头,胸口锐痛不已。
谢允给的药丸和小泱体内的毒相互溶合,毒性怕是变得更强了。
怎么办?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咬着牙,闭上眼,在脑海里把曾经看过的解毒之法想了一遍又一遍,心知现在着急慌乱都不是办法,也就渐渐恢复了冷静。只是虽然有些方法可以试试,现下却没有药材和银针,只能等谢允擒住敬可罗,拿到解药了。
再看谢允那边,长剑白虹,风云忽盛,已经逼得敬可罗身形直退,将将回鞭自守。
“说,谁人指使?”
敬可罗勉强化开一招,“你既尝了这毒,就应知道是谁。”
谢允眼色微滞,手下青光疾闪,剑到之处已挑上敬可罗握鞭的手腕。
敬可罗捂着伤口趔趄的退到塔边,轻哼一声,“我倒是小看了谢公子,今日就不陪了。”说完吹出一声长哨,纵身跃出塔顶的栏杆。早在半空中盘旋的鹞鹰,迅速掠下,擒着他的手臂飞离。
谢允站在原地,直到鹞鹰的踪影消失不见,才身形微晃,轻咳了几声。
我急忙跑过去摇着他的手臂,“谢允,你快追呀,或者用暗器把他打下来,小泱中了毒不能没有解药。”
谢允脸色苍白如纸,抬手轻扶上我的肩,“我也中了毒。”又猛的侧头,自唇间迸出连串剧烈的咳嗽,唇边渗出几缕血丝,缓了一下,又说:“我给你的药丸呢?”
我递上瓷瓶,“那个药的成分提升了你们中的毒的毒性,不能用来解毒。”
谢允蹙着眉看了小泱一眼,面色徒然一冷,“那人果然够狠,连我平日里防身的丹药都算计在内。”
“现在怎么办?没有解药,小泱怕是顶不过一个时辰。”我掺着他靠着小泱坐下。
谢允迅速在小泱胸前点了几个穴位,捂着胸口猛咳一阵,又神色复杂的看向我,紧抿的唇苍白到没有一丝颜色,“林飞,你怎么没中毒?”
“我——”这才想起来,闹了半天我还好好的。记得方奚说过,流月教主百毒不侵,连谢允挡不住的毒,我竟然没事,那么……
我从恍惚中反应过来,“有一个办法,或可一试。”然后有些激动的把左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往谢允的剑上轻轻一划,新鲜的血液殷殷的从伤口流出。我将手指递到谢允的嘴边,“张嘴。”
谢允一怔,我有些心急的催促道:“快,你先试。如果有效,还要抓紧时间救小泱。”
他应了一声,含上我的手指,抬眼看定我,突然用力的一吸。
我忍着指尖传来的疼痛,切上他的脉,“再多吸点。”
他的眉宇微紧,带起些许莫名的情绪。来来回回吸了七八次,脉相才趋于正常。我心里一松,欣喜的朝谢允点了点头。
谢允扶过已经昏迷的小泱。我将几乎要止血的手指挤了挤,塞进小泱嘴里。
过了一会儿,小泱的脉相仍未见起色。谢允仍是面色沉静,源源不断的将内力输入小泱体内。眼前此番情景,真真让人心如刀割。
我狠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取过谢允的剑,闭着眼在左掌手上一拖,钻心的疼痛不禁让我倒吸一口冷气。
谢允捉住我的手腕,低喝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顾不上这许多,捏开小泱的嘴,让沽沽的血液流进去。
片刻,小泱的脉相已是大好。而我似乎是血流得过多,有些头晕,半跪的腿隐隐的打着抖,冷不防往旁的歪了歪。
谢允抬手一挡,我才险些没摔在地上,“还撑得住吗?”
我望上他的眼,淡笑着点了点头,不着声气的挪到墙边,想着要撕下哪块衣襟包扎伤口。
他将小泱安顿在塔内避风的角落,又除下外衫将他盖好。才坐回我身边,用力扯下自己的衣摆,仔细的帮我包扎。
蓦然松懈下来,我筋骨重的仿佛灌进了铅,压得全身生生的疼。不过,问题总算是解决了。
我转头看了小泱一眼,胸口上下起浮,呼吸平稳,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地。于是靠着墙边闭目休息,又突然的睁开眼,犹豫了一下才说:“不要告诉第三个人。”
“好。”他坐到我身边,暖暖的一笑,向我伸出手,“过来,我替你运功调理。”
我摆摆手,“不用了。你刚解了毒,不要太过损耗元气。我自己休息一下就好。”
谢允眼里一动,手臂伸屈间已将我揽入怀中,“骤然失血如果不调理,以后怕要落下病根的。”
我还想推辞,一股温热的气机已经从他的胸口直透我的后背,全身瞬时如温泉流注,暖意灵动,洋洋而发,让人舒适得倦意连连。身体不自觉的向他的怀里缩了缩,额头靠上他的颈侧,喃喃道:“好困……想睡……呆会你叫醒我……回京城……”
身体轻得象云雾在虚空中飘着,晃荡却着不了地。几次将将要从昏睡中转醒时,耳边总听到有人说话,然后是稀粥和药被喂进了嘴里,机械的吞了几口,意识却怎么也挣不开那张网,又迷迷糊糊的跌了回去。
醒的时候,以为自己还在湘莒塔上,呆坐了片刻才缓过神来。
窗外透进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室内淡淡的沁着安神的香草味,黄梨木长案旁琉璃盏跳着一颗小豆清灯。
外室传来低低的话语声。
“如今皇上破例准了他的奏折,兵部又准备调去五百炎林军,把疫区围得水泄不通。”谢允轻缓的语气里,隐着淡淡的怒气,手指在矮几上微微轻扣。
“他与大哥也是有些交情的,这次怎么竟不给面子?”小泱有些疑惑。
“如果我猜得没错,他是要和我讲条件。”
“什么条件?”
“什么条件?”我掀开隔室的轻纱,问道。
“林飞,你醒了?怎么不喊人,自己走出来了。”小泱几步跨过来扶着我坐下。我顺势把着他的手腕切了一下脉,脉相搏动有力,练武之人真是不可小瞧。
转头时与谢允从我手上收回的目光不期而遇,他的眼里溢着绢淡的笑意,微微朝我点了点头,“醒了就好。”
我艰难的清了清咽喉,拍拍小泱的手,沙哑的说:“水。”
小泱倒了杯茶递给我,想了想又取来屏风上的长衫给我披上。
我猛喝了几口,才笑意盈盈的说:“真是乖孩子,谢了。”
小泱忙摆了摆手,“可别谢我,你要谢的人是我大哥。他守了你一天一夜,今天又为了你的事在外面奔走了一天,就差没去找……”言语突然顿在那里,往谢允那瞟了一眼,抬手按下我口边的杯子,“别喝得这么急。”
“出了什么事?”我有些疑惑的看向谢允。
他不以为意的笑道:“也没什么事,只不过人命关天,不能见死不救。”
小泱急得站起身来,“这还叫没什么事,那人冒充敬可罗,指不定没把药送进去。若是没送倒还好了,倘若送的药材里加了毒……”
“小泱。”谢允低声喝止了他,迟疑片刻才说:“也罢。你刚醒,本不想让你操心这些。既然小泱已经说了,我就该事情的本末告诉你。不过,你得先吃东西,我们也是刚回来,大家边吃边说吧。”
这是个什么事呢?话还得从景朝北境率寺关外的贝伦国说起。
五个多月前,也就是我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景朝以西雪山之国的辽兰勾结流月教总司楚宴,大兵压境,肆机东犯,战火一触即发。今上调拨各处粮草兵力支援,誓保南方粮仓。
贝伦本是景朝附属之国,如今国力效以往强盛许多,又趁着景朝西线告急,借机谴使者前来,要求重立两国合约。不再年年进贡,岁岁朝拜,并割让华州北境燕端八座城池。从此两国互为邻邦,平等共处,永世修好,
今上未有所表示,只命使臣在驿馆休息,实则是将其软禁。朝中大臣暗揣圣意,南方物产丰富,土地丰饶,万不可有失,必要之时,怕是要弃车保帅。贝伦此举实在欺人太甚,若这样的合约也应允了,便是丧权辱国,燕端八城的百姓将受尽奴役欺凌,景朝的天威何在?
只是贝伦没理由听凭景朝扣压软禁自己的使臣。所以他们派来暗人潜入京城,还闹了许多事。
两个月前,兵部尚书刘益在家中遭人行刺,身受重伤。刺客的武功凌乱,招式怪异,看不出哪门哪派,必定是刻意隐藏身份。
之后便是城西的疫情。听闻万先生去救人,他们必定要阻止。那阵子,京城里四处传播疫情扩大的消息,引得大臣纷纷上表禁封疫区,也属他们所为。
他们盘算得很仔细,若是今上派兵,则京城里的防卫兵力分散,以便使臣逃离。若是不派兵,京城里做小买卖的百姓,多来自城西的疫区。时间长了,疫情扩散,累及京城,来京做生意的百姓被困京城,有家不能回,自然要生出事端。
后来得知谢允要用鹞鹰送药,眼见着他们布的局就要被破,只得又派人假冒敬可罗,送进去的药有可能中途换掉了,或者根本没送,而是熟知笔墨的人仿着万先生的笔迹写了回条。
“既然计策已经得逞,那天那人为什么要下毒害我们?”我望着谢允逐渐沉静下来的脸,面前的饭菜怎么也吃不下去,索性搁了筷子。
“那人见我仔细检查那张字条,心里有鬼,以为他的形迹已经败露,才出此下策,要杀人灭口。”小泱盛了碗汤,挪到我面前,“林飞,别只顾说话。来,喝汤。”
我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敬可罗是什么人?”
小泱的眼神闪了闪,笑道,“他呀,是我们在贝伦的朋友,昨才发现他被绑在客栈的枯井里。云榭会馆的生意不光只有景朝的,与周边国家都有贸易往来。”
我微蹙眉头转而陷入沉思,突然一惊,即刻又平静下来,“若真是如此,那万先生和方奚便有危险了。”
谢允摇了摇头,“万先生行医多年,医术精湛。如果药材形色味道有什么异样,肯定能够发觉的。现在当务之急,是将药材尽快带进疫区,以免疫情扩散百姓遭殃。若是对方的奸计得逞,只怕祸及京城。”
我叹了口气,“既然如此,皇上怎么冒然的把京城的守兵调了过去呢?”
“嗨,”小泱似是极气愤的一拍桌子,“还不是新来的兵部尚书写了折子,说疫情一旦扩散,京城首当其中。”
“这兵部尚书行事也鲁莽了些。看来皇上是不清楚这暗里的状况,如果找一个能在皇上面前说得话的人,问题也许就解决了。”
“话虽如此,这些事都是我们自各推测出来的,没有真凭实据,如何能取信皇上。”小泱送到嘴边的茶顿了顿,“况且这个节骨眼上,能说得话的人,也不是轻易找得到的。”
我理了理头绪,突然心里一亮,“对了,那就直接找那个兵部尚书,派兵的奏折是他上的,即使不能违了圣意,立即撤兵。至少也可以由他派人送药进去吧。”
谢允眼里微微的一暗,淡淡的抬眼看着我,“你道新的兵部尚书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