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云中谁寄锦书来（1 / 1）
我回过身，一个男子持着云淡风轻的微笑，负着手衣衫飒飒，意态悠闲的踱了出来。一袭翠水长衫，锦料舒雅，飘若川蓝明波，仿佛玉树遥映碧水，清朗华冠东山。
“你，你们……”我指着那人轻抽了口冷气，出雨楼里的那些仿佛已是遥远记忆中的脸，一张一张的重叠过来，末了竟是涩涩的苦。
小泱推着僵在原地的我到那人面前，眉目飞扬的给我介绍，“林飞，这便是我跟你提过的，我的大哥。”
我有些尴尬的应了一声，“谢公子。”
小泱吃惊道：“怎么，你认识我大哥？”
谢允眼神朗朗的与我对视，“苏姑娘，请上塔吧。”
“苏姑娘？”小泱不明所以的看着我。
我苦笑着对谢允摆了摆手，“那些过去的事，谢公子不要再提了。不管我曾经是谁，我现在是林飞，只是林飞。”
谢允的眼里微微一动，异样的情绪立即旋入眸底，转瞬而逝。
小泱忙接下话，“先别说这些。林飞，办正经事要紧，办正经事要紧。”
我点了点头，不再言语。由着小泱扶着我进了塔。
小泱细心的掺着我，才上到塔的四层，我的双腿虚软无力，已经累得不行了。扶着塔壁，大口的喘着气。他靠在我身侧，闲闲的打趣着说：“我说林飞，你比两个月前，可胖了啊。”
我眯起眼看他，“胖了？我看是你不想混了。”
“我是不想混了，因为我根本就不是出来混的。”他笑着向后微仰，爽朗的笑映着意气风发的脸，格外耀眼。
我气得瞪着他，抬手就是一拳。他稍稍侧身避开，“林飞，你也比以前凶了，让大哥扶你吧，我先上去了。”抓着我的拳顺势一带将我推向谢允，几步窜了个没影。
我勉强站立的身体，被他一推险些没摔倒。
谢允身形一闪，伸手在身后托住我，低头淡笑，“别急，误不了事，慢慢来。”
“谢公子，没想到……”
“谢允。”他看定我。
我抱歉一笑，“谢允，没想到你竟是小泱口中极仰慕的大哥。”
谢允蓦然失笑，“他就是那样，让你见笑了。”
“不会啊，小泱几次三番的救我于水火，想来你这个大哥对他的影响不小呢。哦，对了，我们上这塔来做什么？你说过要帮我的。”
“也不全是帮你，”谢允似乎感觉到我的脚有些打怵，又放缓了些脚步，“万先生也算是于我有恩。我自然要想方法将药材送进去。”
“你也认识万先生？”我有些讶异。
他清清淡淡淡的看向我，“我们也只有一面之缘，算不上是认识。倒是我没想到，小泱急闹着要我救的人，是你。你怎么会离开善州到京城来？”
我隐去面上的尴尬，笑了笑，转移了话题，“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说来也怪，两个月前在纤柳台，我遇上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谢允的笑容有一瞬的僵硬，又浅浅的化开，“是户部尚书顾潜？”
“嗯。”我点点头。
他抬头看了看塔顶，“不瞒你说，他是我双胞胎的弟弟。”
“可是，你姓谢。”
“我和顾家已经没有任何的关系，诚如你所言，”他回过头，眼底清明与我对望，“那些过去的事，都不要再提了。不管我曾经是谁，现在我是谢允，只是谢允。”
我暗暗的点了点头，他坦然淡定的语气掩下了多少那个大家族里的是是非非。缺少人伦的关怀，这便是生在富贵之家的悲哀吧。
思想间，我的脚磕上台阶，慌乱中扶住了谢允伸来的手，头顶传来谢允温柔的声音，“小心，就要到了。”
终于登上塔顶，眼前豁然开朗，迎面清爽的风吹淡了些许疲惫。举目远眺，万里湛蓝的天空，晚霞斜辉映照连绵山川，百里之遥的京城也可见依稀。
小泱和一个身材魁梧的人从塔的另一侧边说笑着边转过来。那人单手抚胸恭敬的向谢允施了一礼，我才看清楚他的模样。
高鼻深眼，眉目粗旷，一脸的络腮胡子，服饰也与中土人士大有区别，最奇怪的是他的右边袖子手肘以下裹着一层厚厚的毛皮。
谢允点了点头，“敬可罗，你家主子还好吧？”
“还好，主子要我代他向你问安。”字正腔圆的口音，一点不象外族人。
谢允淡淡一笑，“谢谢他还记挂着我。”转头旁边的一人说：“地图。”
那人递上一卷厚布，谢允将它铺展在地面，点头示意我过来。我蹲在图旁，大约看了一眼，布上密密麻麻的画着许多线条和文字标记，竟是一张标识极其详尽的地图。
谢允蹲在我的身旁，俯下身，修长的手指在图上一划，“这是京城的地图。你看，这里是济医坊，这边是我们所在的位置，京城以西的莒湘塔。旁边就是疫区，大概是这一大片，你可找得那几个村子的位置？”
他靠得很近，一丝干爽幽淡香气若有若无的飘入口鼻，倒让我沉重的头脑恢复了一些清醒的意识。
深吸了口气，振了振精神，我大概的浏览了一下，地图的绘制标准基本与现代相同，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只是地理的标记不太明白，但总难不倒我这个半地质专业的学生。
我问了谢允一些图示的意思，他详细的做答，眼神认真静定，唇畔时时隐着笑意。这让我想起大学时的野外定向。
几个村子应该比较靠近水流的集汇处，凭着记忆，我尝试着从河流的走向找起，“找到了，找到了。就是这个搁置。”我指着图上，高兴的握上谢允的手，旋即觉得不妥，极不好意思的松开了。
谢允脸上仍是不变的淡笑款款，起身缓缓将我扶起来。
小泱绞手立在一旁，眼中尽是繁复神色，“林飞，你怎么会看这些图？”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小泱。”谢允不动声色的目光往站在近旁的敬可罗身上一落，“别胡闹，先办正事。”
我从谢允那收回眼光，扬起眉对小泱做了个鬼脸。
谢允指着早被人拎上来的药材包，对敬可罗道：“地点你清楚了，这个没问题吧？”
敬可罗瞥了眼药包，“没问题，这点重量对我的鹞鹰是小意思。”
说完将手指放在嘴里用力吹出长哨，不一会儿，远方的天际忽地一声啸叫震彻川谷。
接着又吹出短哨，一只鹞鹰盘旋的出现在高空中，刹那间俯冲下来，越过众人头顶，准确的落在他抬起右臂上。它的羽毛油光丰满，鹰眼灼灼锐利，高傲的睨着我们。
我愣了一下神，转头看见谢允正微笑看着我，随即恍然大悟。傅延说除非能长上翅膀飞进去，看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小泱看着可来了劲，凑到近前，指着那只鹞鹰说：“我说敬可罗，几年没见，你训鸟儿可真是越来越神武了。”
“什么鸟儿，这是鹞鹰，鹞鹰。”敬可罗得意的摸了摸胡子，扫了我一眼，“大家可要小心了。”说完对着鹞鹰嘀咕了几句，将手臂奋力一扬，鹞鹰顺势扑展双翅腾空而起，四周的空气被它强大的力道卷起旋涡，顿时如飞沙走石一般，刮得人睁不开眼。好在谢允的宽袍广袖及时的在我周围一合，靠着他的胸口，我才堪堪稳得住身形。
正当鹞鹰在空中盘旋之际，敬可罗双手抓起身旁的药包，身形一坠，在原地转了一圈，药包便脱手而出抛向高空。药包急速而降之时，我还没惊叫出声，那只鹞鹰早以更快的速度俯冲而下，轻轻一掠将药包抓于爪间，长啸一声，挥动双翅消失在疫区那头。
一场堪称完美的表演，我怔在当场，完全忘了此时与谢允的暧昧姿势。趁着众人没注意，谢允不着痕迹的从我身后移开，我只能尴尬的对他笑笑表示感谢。
小泱则是两眼放光，双掌一拍，叫道：“嘿，真神了！赶明儿，我也养一只。”
我接着他的话说：“就凭你，我看养只鸡都成问题。”
“哼，”小泱甩了我一眼，一脸不在乎的说：“我偏要养一只给你看看，让你小瞧我。”
“小泱，”谢允出言制止，又转向敬可罗，“大概需要多久的时间？”
“最多不出半个时辰，便可返回。”
“好，事成之后，和你家主子说，我欠他一个人情。”
敬可罗躬身又是一礼，“我替主子谢谢谢公子。”
趁着他们说话之时，我把小泱拉到一旁，“我还有两位朋友在都尉府的牢里，能保出来吗？”
“这个可能性很小。之前我问过，你的两个朋友擅闯禁区，罪名可不轻，不能保释。不过他们都不承认你是共谋，都尉府那边只当抓错了人，一看有大哥出面，也就当个顺水人情，放你出来了。”
我的心中一沉，“那他们怎么办，要判刑还是要杀头？”
小泱忙摆了摆手，安慰道：“杀头没这样严重。具体的情形要看审官，关系打通好了，最多就三五年。”
“可是傅延好歹也是刑部的官员……”
“官员知法犯法，那可是罪加一等的。”
“什么？”我只觉得头上沉重，身体往旁歪了歪，小泱连忙扶着我坐上旁边的石凳，“林飞，你也别想太多。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你担心也没用，自己的身体要紧。”
我脑子里似是胀痛得不行，只得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小泱，我没事，休息一阵就好了。”
“真的没事？”小泱扯开我的手，替我揉上。
“真的没事，最多就是感冒发烧之类的小病，撑得住。”感觉稍微好了些，我睁开眼，握住他的手，“小泱，如果没有遇上你，我真不敢想象现在会是什么样。谢谢你！”
小泱眼里一动，“林飞，你确定你是林飞吗？”
“拜托。”我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登时头痛欲裂，“别停，继续揉。”
小泱低低的叹了口气，“若不是当日，我让你来京城，半道上又赶着去办其它的事，你就不会受这些苦。”
“什么叫你让我来京城？分明是我自己决定要来的。”
“是是是，你决定的，行了吧。”小泱陪上笑脸。
“既是我决定的，这些苦也是注定要受的，更何况这两个月来，我见识了许多事，还遇到了象傅延和宋德这样一心为我的朋友，是我的福气。”
“怎么，你就记得他们两个，我呢？”
我看着他眼里的微微泛起的醋意，忍不住笑了，“当然，你总是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你是我的福星，我的朋友，永远的朋友。”
小泱面露喜气，反握上我的手，“这话中听，我记着了啊。”
突然，远处空中一声长啸传来，已有些灰暗的天际一个黑点渐渐变成一双平展的翅膀，朝着这边滑翔过来。
我一阵欣喜，赶紧起身。忽的眼前一黑，忙定住脚步。耳边传来小泱关切的声音，“小心。”
我摆摆手，“没事，站得猛了些。”
那边鹞鹰已经落上了敬可罗的右臂，似乎腿上还系着什么。谢允将字条取到手里，摊开一看，对这边微微的笑。
小泱扶着我几步赶上前去，“谢大哥，是什么？我看看。”接过他手中的字条，上面只有两句话：药材收到，一切安好。
“是万先生的字迹，”我大喜过望，一把抓上谢允的手臂，“是万先生的字迹。”
小泱接过字条，反正两面仔细看了看，“嗯，墨迹是新的。”
谢允低着头，露出轻暖的笑，“那就好，现在可以安心了。”
我心中欢悦，正准备再说什么，谢允的脸色骤然一沉，抬手挥袖顺势往右侧划去，将面前淡淡的烟雾拨开。揽着我身形刹那间退出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