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扑朔迷离应是谁(1 / 1)
转过身来,还没踏出一步,竟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那个冷硬的胸膛一下子把我撞出老远,幸好有方奚在身后一托,我才没摔在地上。
我站直身子,抱歉的对方奚笑了笑。回头定睛一看,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和一双陌生的眼,心中不觉一凛。怎么会是他?
他身后一个身奴打扮的人立即跳上前来,凶神恶煞的喊,“你这人怎么走路的?”
座上的几个人的面色顿时变得刷白,急忙起身肃立于那人面前,整齐划一的恭行正礼,“顾大人。”
方奚也早已隐在几人身后,躬身立着。
我定定的盯着那人,琢磨着他看我怎么象看个陌生人。陈放见我没反应,在一旁拉了拉我的衣袖,又递个了眼色,我才回过神来,匆忙的按着他们的姿势给那人行了礼。
那人面色清冷的扫过众人,最后停在我身上,眼中隐隐掠过一丝锐光。傅延极有眼色,忙说:“这位是小人的远房亲戚,今日来凑凑热闹,不懂礼数,竟冲撞了顾大人。小人代他赔个不是,望顾大人海涵。”
那人慢步走过我面前停了停,一股寒冽的压迫感当头罩下。片刻,他广袖一挥,“免了吧。”转身步上三楼去了。
加诸身上的压力徒然消失,我长长的舒了口气。举手抚了抚额头上的薄汗,一抬头发现他们个个如此。大家互看了一眼,都忍不住笑起来。
“他是谁呀?”笑罢,我小声的问陈放。
“还能有谁,右承相顾让顾大人的次子顾潜,现任户部尚书。”
“这么年轻就当尚书了?”我好奇的问。
陈放正欲再答,傅延沉声道:“有什么话暗地里说说还行,在外面可别乱嚼胡说的,小心让人听了去。”
陈放不以为意的扬了扬眉,“放心,我有分寸。”
傅延打开折扇摇了几下,又收起来,坐回桌旁,“你们去玩吧,我们哥几个就在这坐着,等你们回来给讲些趣事就成。”
原来诗会的重头戏是刚才我们入座的纤柳台紫云阁,由今上亲自出题,形式比较正式,内容也多以天下国事为主,是以不要求立即作答。两天后,才由主审评臻出优胜之作。
美其名曰是诗会,摆明了和科举差不多,只不过更自由而且容易作弊。
除开紫云阁,纤柳台的其它楼阁中,各有琴棋书画、酒艺茶道的场地。云云才子便就着自己的喜好四处游玩,借着抒怀以思正题。
没来之前,我没料到纤柳台是这么宠大的建筑群。
陈放问我想去哪处,自撞了顾潜,我的心思总记着他那张脸,只淡淡的说,随便。
其实我很想问问陈放,关于顾潜的事。但傅延的话有如警钟,时时提醒着我这里是京城,是天子的脚下,凡事都应该顾忌些才好。况且那个顾潜看上去也不是好惹的。
正想着呢,前方不远的其心阁隐隐传来一阵叫好,我看了看陈放,他也满是好奇,扬唇一笑,“走,瞧瞧去。”
进了其心阁,只见阁上中庐高悬,宽敞的大堂左右两侧各有一座。座后牵有横绳,两边对称的挂着多张行书作品,周围已满满当当的站上了人。
其心阁所设的是诗魁擂台,设有五关。一二楼各有两关,若过了前四关,便可上三楼挑战上一届的诗魁。
每一关各有一位侍审,各种诗令做成签由侍审从暗箱里阄取。闯关着可自由应对,侍审择其最优者通关。
最后一关,则有些不同。题面揭晓后,需有人应题出上句,擂主必须在击鼓十声之内对出下句。若擂主不能应对就只能弃擂,再由应题者重新举擂。
我自然是希望到最顶楼去看看诗魁的风采了,只是这吟诗作对的水平还相对差一些,凭着记忆里的那点料子,也只能勉强过了第二关,若不是方奚在一旁用内力传了几句给我,估计再怎么想破脑子也上不了三楼。
上得三楼,只见四面皆是雕花紫檀的长窗,窗前点点放了几盆兰草,透着若有若无的兰香,叫人神清气爽。东首一间雅致的内厢,挡着半顷绘着秋雨菊花图的竹帘,其内似有一人端坐,看得不真切,只得一个人影。
方奚在身后提醒我,陈放在那边偏僻靠窗的地方找了个空位,正招手让我过去。
刚刚坐定,侍审便抽了一签,高亢的念道:“醉月,暮秋。”
话声刚落,交头接耳声四起。我有些不解的看向陈放,他笑着告诉我,这是一种诗令,要将一词中的两字拆开,前字接句尾,后字启句头。我点头表示明了,场中已有一个年轻人朗声说了一句:
焉知天河醉,月韵照九洲。
场内有人微诧,有人颔首,似乎那人对和得不错。击鼓声也同时响起,大家便安静下来,等待着擂主的答案。
才敲了几下,便听刚才那间遮着竹帘的厢里,传出一阵盈盈的笑声,一个细软清扬的声音缓缓的说道:
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这句诗,仿佛一个浪头凶猛的迎面打来,我有些猝不及防,头脑登时被打得嗡嗡作响。这明明就是李白的那首记不得名字的诗:
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
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因为喜欢它的意境,我曾背了下来,怎么这人竟作得出一模一样的?
许久,才看到陈放的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林飞,你怎么了?”
方奚快手将我的茶杯扶住,我才惊觉,愣神那会手上的茶杯倾于一侧,茶水沾湿了前襟,留下一道印痕,“没事,没事。想是听得入迷了。”
“这一对,对得确实不错。焉知对不觉,照对暗,字词都是对仗的。只是韵脚有些不配。”陈放指着挂在侍审背后新写上的诗句,一边对我说。
我定了定神,低着声问他:“那人怎么……”
陈放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突然失笑,“怎么和你一样是娘娘腔?”这是什么话,听得我心里那个狂汗呀。
“陈公子莫要这样说,我家公子姐妹甚多,自小在女人堆里长大,有些这样的习气也不足为奇。”方奚立在旁给我打圆场。
我微微咳了几声,尴尬的冲陈放笑了笑,伸手在底下给方奚做了个顶呱呱的手势。
“原来是这样,我说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女扮男装。不过,那擂主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女子。她便是京城梅兰竹菊四君子之一的菊君,右丞相聂彬之女聂姗。”
我恍然大悟,“我还以为四君子都是男子,原来这里面还有女子。”陈放听了,似是还想再说什么。
这时,侍审高亢的声音再又响起,“咏春。”一片安静之中,倒有人出了几首,那侍审只不住的摇头,不置可否。
不多时,另一名青年走上前吟道:
野鸟闲卧绿柳岸,老树繁花色未央。
雪消河聚千山傲,春到人间遍红妆。
大堂中窃窃私语不断,侍审也拈须微笑,命人写了挂在身后。十声鼓点即将敲落之时,只听厢内聂姗娓娓而出: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此诗一出,场内一片哗然。
是贺知章的咏柳,我的心里蓦的被揪得紧紧的,每一字都象沉重的铜锤敲打下来。
“这个聂姗可是从小在京城长大?”我有些激动的抓住桌边。
“是的,”陈放有些不解的点了点头,又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会,指着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一阵才缓过劲来,“你?别想了,她已经订了亲。就算没订亲,京城里的王孙贵族多了去,怎么也轮不上你的。”
听了他这个话,我的脸估计已经黑了。微皱着眉瞥了一眼方奚,他的唇角有些上抬,眼睛无视我的存在望向前方。
“说到她定的那门亲呀,”陈放没注意到我的反应,仍旧自顾自的说着,“嗨,其中的故事长着呢。人家女儿家的闺中秘事……哎,林飞,你去哪儿?等等我。”
陈放追着下了楼,见我心情郁郁,便知他的话恼了我。于是讨好的引着我去听了几曲琴,茶香氲氤,曲如流水的,几盏茶之后,我才正眼看他。
第二天,傅延他们仍是邀我前往,我却没了起初的兴致。纤柳台人多眼杂的带着方奚不方便,有事不能问,有话还得掂量着说,时时小心就怕行差踏错,于我的个性不符,特没意思。
据说聂姗直到最后都还占稳擂诗魁的宝座,她所吟出的经典诗句也被各地才子,京城权贵们争相抄录传阅。一时风头更劲,几乎超越了主场夺第的那名青年。
方奚这几日,气息虚浮,面色暗淡,整个人总感觉十分虚弱的样子。估计方奚那时为了救我伤得不清,我心里戚戚,一天哪也不去,只陪着他。他说是因为他少阴经有些受损,正巧又赶上望月后之阴气偏重,所以有些精神不济,只央我帮他抓些药回来,吃吃便好。
回来的时候,方奚倚在小榻上闭目养神,苍白的脸色倒把本就舒展的五官衬得更秀气了许多,心里不禁微微一酸。回头对傅延说:“傅大哥,请坐吧。”
傅延坐到几旁,又看了一眼方奚,“看来你的侍役确实病得不清,怪不得你亲自抓药了。”
我忙便陪着笑,“耽搁了傅大哥这么久,找我什么事?”
早知道傅延来只能是为那件事,我也反复思索着到底要不要住到傅延家去。住在那儿自然是安全些,但始终是别人的家,作息出入少不得要守点人家家里的规矩,不能象现在这般随心所欲。一时不能决定,只推说要再考虑几日。
傅延来过的第二天晚上,我睡得迷糊,突然楼底下一阵骚动。正抱怨店家怎么弄出这么大的声响,就听得沉重的脚步声踏上楼来。几个男人用力拍着门,粗着嗓子喊:“官府查房,开门,快开门。”
我抖着手披了外衣,随手带上书生帽,急急的开了门,陪着笑问:“请问官爷,出了什么事?”
一个高个子的魁梧男话也不多说,凶神恶煞的把我推到一边,一挥手,“搜。”后面几个士兵立即冲进到房间里一顿乱搜乱。
他转过看我上下打量几圈,“你,有没有见过什么可疑的人?”
我缩在一边,立马把头摇得跟筛子似的。
士兵出来报告说没搜到,他才又吼了一声,“走。”
早站在一旁的方奚,急忙迎上来,“公子,你没事吧,脸色这么苍白,有没有撞到哪儿?”
我笑着摇摇头,“没事,只是被吓着了。”
这时店里跑堂的慌不迭跑上楼来陪不是,说大概是哪个贵人的府上糟了贼,官府来搜查拿人。
后来傅延告诉我,那天晚上是有人刺杀兵部尚书刘益,京城禁卫全城搜捕刺客,到现在也没抓到人。
我听着有些后怕,现在这世道也算不得安宁,住在客栈里终究不是个办法,便接受了傅延的邀请,做他家的门客。
虽然和落雪山庄毫无可比性,但傅延家的宅子胜在小处精巧,宅中几处景致细细品来亦颇有韵味。据说曾是前朝某个官员的府邸,前些年机缘巧合让傅家买了来。
第一天搬到傅家,我就有被骗的感觉。
傅延的妹妹——傅妙,给我的感觉很眼熟。
要不是她一脸羞涩,秋波暗送的瞟了一眼我腰间挂的香囊,我可能不会恍然醒悟,想起她就是城外茶栈那个送我香囊的黄衫女子。
这个时代,似乎一个男子接受一个女子的香囊,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订情信物。只是当时我被那帮山贼搅晕了头,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是男装打扮,实在是轻率了。
这也充分的解释了,为什么傅延会如此热忱的和我攀关系,随后又邀请我到他家做客,这弯拐得可够大的。
现在最麻烦的是,他们的父母不但不讨厌我,上下打量后甚至对我露出非常满意的表情,看得我心里那叫一个寒。
傅家老爷在朝中工部衡司任个小职,但多告病在家,极少去应职。傅延在刑部的机审处,每天早起晚归的,大家碰面的机会并不多。我无意中提起想在外谋个差事,傅延便热心的要帮我在朝廷的一些机构里谋个小职。
我怎么看他都象是在为我的前程,或者说是为了他妹妹的未来铺路。便推说自己生就随性,不适合官场里的规矩,在我力辞之下,他也就放弃了。
这天正和方奚商量着是要自己做些小买卖,还是找些别人底下的事情做。便有家丁慌忙来报,说老爷病了,少爷在刑部还没回来。家里请了大夫过府,夫人小姐缺个商量的人,来请林公子过去帮忙拿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