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纵使相逢应不识(1 / 1)
自景□□叶天时起事反统,夺位禅朝以来,已近二百年。
景朝四境,北方率寺关以外的惟陆八州尽数在吉沁一族靡下归于一统,和曰:贝伦。西部雪山一带乃辽兰的地域。南越百万疆土又隶属几个神秘的异族部落,东方的一片海域虽有几个面积甚小的岛国,倒也相安无事。
长久以来,四方虽自立为王,仍受朝廷约制,岁岁来朝,年年进贡。
京城里坊肆林立、宇阁飞金,车来人往,熙熙攘攘的繁华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就连路边做小买卖的商贩穿得都比之前见得要体面得多。我一路行来,啧啧的赞叹不断,身临其境的感受,果然非同一般。
京城的资料和地图我在玉策斋看过。但已经记忆模糊了,只知道大体上古代的皇都都差不多,中心是禁宫,向外围延伸依着官爵地位的高低,是王侯将相的府第,再下来便是普通的民居。
我寻思着应该先找间客栈住下,把小黑安顿好了,吃点东西,然后睡个晕天暗地的,再考虑以后的事。
大风忽起,云层越发的厚重起来,太阳的热力渐渐变小,远处的天际不时传来隐约的雷声,眼看着就会有一场倾盆的大雨。
正琢磨着,豆大的雨点霹头盖脸的打了下来,顾不上那许多,护着头避进了其中的一间客栈。
就这间吧,我指着还在外头的小黑,学着小泱的口气对小二说:“小二,牵马。”小二忙陪着笑,冒着雨把小黑牵到后院。
我转过身要往柜台走,迎面撞上了一个人,冲力大得将我直直的甩到身后的墙才稳住了身形。定睛一看,是一个书生气十足的年轻人,正着急的要往外走,见撞了人,忙回身行了一礼,欠意的说:“这位公子,在下冒失了。”态度还蛮诚恳的。
“算了,反正我也没受伤。”我站直身体,朝他摆摆手,揉着肩膀走向柜台,“掌柜的,来间上好清静的房。”
接下来的几天,便是我四处闲逛,熟悉环境,享受生活的日子。
小泱说的云榭会馆,我暂时还没打算去。这个时候,小泱应该还没回来,我冒冒然的跑去找他,没凭没据又没有信物,难免也有些失礼。
不过,从小二那打听到的结果却非常震惊,云榭会馆竟然是京城最大的商会,旗下商铺商号广及各行各业,不但遍布京城,甚至通达全国。
而会馆第一主事的名字叫做,杜泱。
我差点就怀疑自己的耳朵,确实没办法将那个阳光英气的少年和奸商二字划上等号。不过,事实似乎就是如此。
至于谁是云榭的老板,小二眼神闪烁的告之,此事有关朝廷重臣,寻常百姓不便提及。这让我老大的好奇了一把。
我端着茶呷了一口,轻摇着手中的折扇。还好那些珍珠非常的值钱,上次让小泱换的那一百两,还剩得大半,暂时不会为了生计而发愁。
十里画廊,雕梁绘栋绵延而去,廊畔河水幽碧,绿柳长堤。确实是盛夏避暑的好去处,廊内每间都置上了茶桌,供人休憩纳凉,倒也静雅舒闲,是以京中儒墨仕子时常聚会之地。
左侧那桌几个年轻的公子品茶畅谈,相见甚欢。细听了一阵,无非是仕族们的升迁降免,要不就是哪家新开的楼坊是舞文弄墨的好去处,顿觉无趣。
坐了不多会儿,一个规规矩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位公子,”我回过神抬头一看,陌生的年轻人,陌生的脸,但声音似乎听过,“这位公子,有礼了。”
我起身也回了一礼,“一时没注意,在下失礼了,不知公子有何事?”
年轻人又说:“那日在客栈,在下因急事在身冲撞了公子,还未好好向公子致歉。”原来是那天撞了我的那人,不能怪我记性不好,实在是他没有什么亮眼之处能让人匆匆一瞥就记得住。
“公子不必在意。”我礼貌的笑了笑,希望这样能让这个有些迂腐的年轻人稍微介怀。
那人似乎明白了些许,微笑的点了点头,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递给我,“这个香囊,是否公子所失?”
我接过来看了一下,正是那天那个黄衣女子送给我的香囊。不想这几天怎么也找不着,原来是被撞掉还让他捡了去,“正是,多谢公子。”
年轻人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在下傅延。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林飞。”
他也不再拘谨,“林公子,在等人吗?倘若不是,不如到那桌与我的朋友一起叙一叙?”说着,侧身指了指我右侧的那桌。一桌人装扮清雅、举止斯文,倒也合了我的胃口,多认识些朋友,也是好的。当即点头微笑,随他去了。
傅延将众人一一介绍于我,除了姓名,其余的职位家庭背景什么的我大都记不太清楚,只知道这些人大多是仕族出身,在朝廷各部谋了些小官位,拿着普通老百姓不敢想象的俸禄,做着些有的没的散杂小事。
大家客套了几句,问我家乡何处,随口说了个“善州”,斜对面身着天青长衫的一人便问:“林公子从善州来,可知那边要与辽兰国开战之事?”
我心里一愕,“边境局势紧张倒是事实,只是我来京已一段时间,此地朋友甚少,消失也不灵通,不知那边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傅延接下话来,“据说辽兰大军压境,贝伦也谴使臣前来要求重新修改边境贸易的合约。朝中主战与主和两派尚在纠结,今上一直未下定论。如今使臣仍被软禁在京中。”
“哼,辽兰与贝伦早对景朝广阔的疆土虎视眈眈,又不能一口吃下来,便想用蚕食的战术。若不是庆武侯父子镇守华州善州,边境怕早就不太平了。”
“罢罢罢,何苦说这些。我们在此义愤填膺的,也不能改变什么。”傅延举起杯子,向我点头,“来,咱们以茶代酒,敬林公子一杯。”
我随即起身,“我先干为敬,以示诚意。在下才疏学浅,万当不得公了的雅号,还是称呼我林飞吧。”众人纷纷点头举杯。
那个天青长衫放下杯子,吃了颗蜜饯,问我:“林飞,你此次进京,可是为了纤柳台的诗会?”
什么纤柳台?什么诗会?
我淡淡的摇了摇头,“不是,本是来京寻亲,不想亲戚已经搬迁,暂时未寻到。”
他双掌一击,“无巧不成书。我看你必是儒雅之人,不如后日与我们一起去看看。”
我有些局促,诗会要对诗吧,那个我不行。
傅延敛了笑着拍上我的手,“纤柳台诗会,是京城一年一度的盛会。各地才子都会前往相聚,有吟诗对赋等正经的,也有猜谜听戏等雅趣的。你若不想去,也无妨。”
我不着痕迹的将手收回来,夹了颗干果吃,心里琢磨着这个算不算是融入社会的好机会,“如此,便与大家同去长长见识吧。”
右侧的一人接上我的话,“是啊,你若不去,便看不到名动京城的四君子了。”
我放在桌上的手徒然一紧,“四君子?”
傅延笑了,“你别诓他。四君子,今年只怕能来的最多两个。今早在礼部刚听来的,梅君,几日前去了士安府督政。兰君虽在京中,却身份特殊并不一定出席。竹君在善州督军,不可能回京城。四君子中,怕只有菊君是最有闲的。”
我心下了然,原来谢允所说的四君子,并不是在善州城内封的,而是在京城。裴森生辰他未到席,估计是回了京城。
“如此倒是可惜了。”傅延摇着头,稍有替我惋惜之意,“不知你现下不知在何处落脚?”
“暂居客栈。”我尴尬的笑了笑。
“如此倒是极为不便。不如住到我家,以后大家也好有个照应。”
“这……”我跟他没这么熟吧。
穿着白衫的一个也点头称是,“你也不必见外,傅兄的父母是最好客的,我们都知道。家中也只有一个妹妹,相比客栈人来人往的要清静许多。”
“容我考虑一下,考虑一下。”我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古代的人都这么好客的吗,真受不了。
回去的路上,傅延与我同路,他便好意陪着我说笑着走走。
“傅兄,”拐过一个路口,正好看到几间铺面,我便多事的问了句,“你可知这云榭会馆的老板是何人?”
傅延的眼里闪过一阵惊诧,“你怎么会问起这个?”
“我在京中的亲戚曾说起在云榭会馆当职,怎么了?”我故作惊讶。
傅延的脸色放松了些,“这话可别再问其他人,这可是关系到朝中右相顾大人的家事,此事有些隐晦,右相在京中权势很大,故而少人提及。”
“这会馆是顾大人所有?”
傅延笑着摆了摆手,“并非如此。云榭会馆的老板其实是顾相的长子,不过他与顾相断绝了父子关系,被逐出了家门。”
他看到我惊异的表情,顿了一下,又笑着说:“奇怪了吧,这京城里头怪事还多着呢,以后有时间再和你说。这大街上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便点了点头,“如此也是。”
人果然是群居动物,与人交谈之后,确实能舒缓部分的心理压力。看着路边的小摊贩叫卖得起劲,便走走停停的买了几样小物件。心底的郁结似乎全消了,看来购物减压也是很好的心理疗法。我展开新买的山水折扇,轻轻一挥凉风不断,心情甚是舒畅。
走着走着,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背心隐隐的有些发热,似乎背后一直有人盯着我。
仔细听辨,可以发现身后一直有一个不徐不急的脚步声跟着我,我停它停,我走它随。
转至下一个街角时,我闪身躲进左侧的一个小巷,不久走过来一个人,身材顷长挺拔,只是一身粗布旧衣并不十分整洁,头发似是许久未曾梳理,鬓角散着几缕乱发。
他过巷口时,并未发现我。似乎察觉跟丢目标,停了下来,左右张望了一会,急忙又回过身来。而我,正定定的站在他的身后。
那张五官匀称的脸上生满了胡渣,眉间透着的尽疲惫和憔悴。
他眼里一跳,随即恢复自然,若无其事的回身离开。
一道闪电瞬间穿过我的太阳穴,虽然只是一刹那的照面,我仍然可以万分的肯定,那人便是——方奚。
曾经的楚宴假冒了一次方奚,连衷情于他的何出雨都未能分辨得出,如今这张给我记忆深刻的脸,一定是方奚的脸。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孤独的背影渐渐走远,心中的愧疚又添了几分,他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吧。突然回过神来,赶上去绕到他前面,将手里的折扇在他胸前一横,“你,等等。”
他低着眉眼停下脚步,没有出声,低垂的睫毛透着一种不能言表的无奈。
我绕着他走了一圈,仔细打量了一番,伸手摸上他的脸,语声笃定的问:“你是方奚?”指尖传来真实温热的触感,他没有易容。
他惊讶片刻,便抬起眼与我对视,浑身散发出的与他这身衣着打扮完全不相符的气质。一种即使隐匿在污涩邋遢的外表下,依然缕缕静逸而出的安宁和温暖,无声的靠近,逐渐笼罩下来。
这是我们第一次在光线充足的环境下互见,只是如今再次遇到他又是另一番心境了。他的视线浅浅的投下来,带着几分隐淡的楚涩,使我原本纷杂的心情缓缓的沉下去,牵起他的手,“走,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