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零丁洋里叹零丁(1 / 1)
小泱说,这是离京城最近的一个镇,明天只需半天的时间便是要入京了。这让我很兴奋,虽然十多天来不紧不慢的赶路,但仍然让人有些疲惫了。
小泱是个极懂得体贴的人,一路上对我的吃穿用度关照入微。看得出来,他经常在各处走动,所到之处对山水路况、风景名胜、人文风俗,可谓是了若指掌、如数家珍。
我不知他的一路上的用度都是怎么来的,投店吃饭从来不见他使出银子。每次在我抢着要付款的时候,老板总会出现在我们面前,恭敬的弯着腰陪着笑,“已经付了。”
我虽是纳闷,但又不便多问。小泱那双坦然明透的眼睛里,我看不到利欲熏心,甚至都捕捉不到哪怕一点点的阴谋算计。
我们二人一路不急不徐的策马前行,舒坦了几天后,竟也没来由的想起了落雪山庄,以及落雪山庄里的那个人。不知他现在好吗?是否已经发现那个假的苏然?他知道我逃离了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又或者我的消失对他来说根本无足轻重,他立即将心思放在了边境的整肃安定和朝堂宦海的斗争中?
曾经看书上说,人的性格,世界观、人生观,都形成在孩童时代,相比裴森的屈辱抑郁,小泱的童年应该是快乐单纯的时光吧。他似乎有一种特殊的能力,总在我的情绪刚要准备低落的时候,找到引得我开心的方法。
我侧过头,看了看小泱,他的视线望着前方没有焦点,似乎在思索什么,发现我的目光后,转而对我一笑,一弯白白的牙齿衬着爽朗的笑容,就象春日里明媚的阳光,照得我的眼一晃一晃的。
坐在一家客栈的大堂,小泱在跟小二点菜。我端着茶杯,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眼光四下的打量起来。
离京城越近,所见的建筑以及内部装修似乎都变得越来越高挑阔气,与善州那种南方的精巧细致的风格相去甚远。饮食的口味,似乎也变得越来越重,越来越咸。
“林飞,就快到京城了,你准备怎么办?”点好了菜,小泱剥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
“这个,我还没想好。”我的语气连自己听起来都有些心虚,“我连京城什么样都不清楚,怎么好凭空猜想。”
“你这人还真奇怪,说你不懂嘛,有时你知之甚多,说你懂嘛,眼见着好多东西你都稀奇得很。”
“呵呵,第一次出远门都这样,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学着男子的样子,把手里的扇子摊开,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
“也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也这样,兴许还不如你呢。”他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林飞,跟你说了给我做帮手,你怎么就不应承呢?”
“我什么都不会做,怎么帮你,帮你添乱才是。”
我其实是想在京城里逛一逛,吃一吃,然后找份工作。其实有了那些珍珠,要过个舒服的小日子,应该不难。一直以来,我总觉得自己没能很好的融入这个古代的社会,接触的人和事太少,对很多东西的了解仅限于玉策斋里的那些书籍。
只是这些事,如何能跟小泱说。纵使以后真的帮他做事,现如今也不能说得定。于是,只是淡淡的答了他,“我若是真的需要做事,自然先找了你。流不到外人的田去的。”
小泱挑着眉给我倒上了茶,“得,反正我应允了你。只要你想做,必是我小泱之下所有人之上的位置。”
我拿着手指戳了他的脑门,“你小子得了吧,口气跟个皇帝似的。”
这时,小二端上菜来,一桌菜酱黄翠绿、溢油喷香,配得汾香的美酒,引得我们连忙举筷,大块朵颐。
才吃得半饱,小二托着托盘,来到小泱的身边。我顺着小二眼里的闪光看了过去。菜盘中没有端着菜,还是按着一个奇怪的图形摆着几枚铜钱。铜钱的样式都没什么特别,看来特别的是那个图形。
小泱看了以后,脸色蓦的一变,抿着唇四围看了一下,抬手一抚,将那些铜钱尽数收入掌心,紧锁的眉透着些许不安。
待到小二退下,我关切的问:“怎么了?”
小泱脸色凝重,“林飞,我有件要紧的事,一定要马上去办,不能陪你同行了。这儿的房钱以及其它的用度,都付了帐的。你安心住下,明日一早启程,出了镇北门,大半日便可到京城。”
我的手顿在那里,“出了什么事?你不会有危险吧?”
他勉强的笑了笑,“没事,就是有事要办。你到了京城后,就到云榭会馆找柳如字柳管事。不说了,我先走一步。”然后急奔上楼。
我一时摸不着头脑,又不及详细询问,心里也突然沉重起来。
小泱拿了包袱下来,见我一付担心的表情,过来拍了拍我的手,“林飞,你自己要保重。我走了。”说完急急的走出了门。
“小泱,你要注意安全。”我跟在后面大喊。
一阵风过去,人就彻底的没影了。
回身进入客栈,坐在桌前,任是满桌菜肴飘香,也再无胃口品尝。
小泱的离去,使周围突然清冷下来,连带离开的是几天来萦绕在身旁的热闹与快乐,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从心中抽走了什么,让我骤然感觉失落到极点。
浮萍随水漂泊,天涯过客路人,聚散永不定。萍水相逢应该就是这个含义。古人总是能用最简洁的字最准确的词表达最深刻的人生哲理。
我笑着摇了摇头,缘聚缘散岂是能强求的,罢了。
如今也只能祈祷小泱办事顺利,一切平安。
远方的天际缓缓拉开灰紫的帘幕,天色渐渐放明。而我,已经坐在马背上晃悠着出了北门。少了小泱的陪伴,根本就睡不踏实,煎了一夜的饼,大早就起了身。
路旁是葱郁的灌木,远近传来鸟儿婉转欢快的清鸣,空气中还笼着薄薄的轻雾,草卉的清香弥漫其中,延展向四方。
心里却透着一丝细不可觉的寂寥,随着阳光一层一层敞亮开去,抑制不住的疯狂生长起来。明知目的地就在不远的前方,只是这个陌生的世界里终究没有一个属于我的家。没有家,人就似永远飘浮在空中,心无所属,身无所依。
我猛的甩了甩头,二十一世纪的大好青年,怎么能因此就垂头丧气呢。没有家,不能自己创造一个吗?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尽数吐了出来。脑子里开始盘算着到了京城,是否应该置上一处房产,哪怕是非常简陋的。在房间里要放上些什么摆设,屋外的院子里要种上什么花草。
“加油,加油!”我将拳头一挥,对着天空大喊了一声。狠劲的夹了几下马肚子,马儿也乐得甩着头疯跑起来。路边的农田和远山,在一串串欢快的马蹄声中迅速的划过。
远离了小镇,前方的路延向一片茂密的林子,放眼看去,树影阴森,荒无人烟。我的心头里慎慎的,硬着头皮,揪紧了僵绳,催着小黑快些跑过去。
果然,才跑了片刻,路边忽地杀出十来个彪形大汉,肩扛大刀,凶神恶煞的喊:“此路是我开,要过拿钱来。”
这两句话还蛮有文采的,可惜我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没心思欣赏。怎么我一落单就碰上这等倒霉的事。
“几位大哥,既是如此小弟便不过这路了,告辞。”我刻意的压低了声音,胸前一抱手,提着僵绳就想调头。
两个人突然包抄过来,抓住僵绳,么着嗓子就喊:“想跑,太迟了。你已经站在这路上,就得收钱。”说着还朝我晃了晃手上的刀。
我在心里暗暗叫苦,不知他们要多少钱,万一来个搜身什么的,我的下场肯定更悲惨,哪怕是被抓回去作压寨夫人都是可以想象的最理想的结果了。
没等我再说什么,一个人上前把我扯下马来。我一个趔趄没站稳,摔在路边的草地上。
领头的那个抹了抹自己的胳腮胡,对后边两个小卒说:“搜一下包袱。”又拿刀指着我的鼻子,“看你穿得人模狗样的,把钱留下,爷爷我就放你一条小命。你要是敢耍什么花招,嘿嘿……”旁边一个黑得象熊一样的人应声走上来,掰着手节咯咯的响,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我。
“不敢,不敢。”我站起身,慌忙摆手。
正说着,一个小卒凑过来,“二当家的,有一百两银票和一些碎银。”
胳腮胡斜了一眼小卒递上的银两,哼了一声,“算你走运,遇到大爷我这几天戒杀。”右手一抬,“放行。”
“谢大爷,谢大哥,谢谢众位兄弟。”我心中大喜,点头哈腰的穿过他们明晃晃的刀阵,牵起小黑赶紧走。
“慢着。”才走几步,被喝住了。我定在原地,立即回头陪笑,“大爷还有什么事?”
那个黑熊,摸着下巴,阴笑的看着我对领头的说:“我说二当家的,这小子长得水灵,大当家的也好久没找到对味的货了。不如……”
胳腮胡听了,摸着胡子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眼里突然那么一亮,我就知道我惨了。感情碰上个好那口的,被发现是女的也惨,现在假扮男的一样惨,那还不如杀了我。
还想什么,快闪。
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拔腿就窜入林子里。林子很密,我尽量绕过交错横斜的灌木,但还是划伤了手。不过,已经管不了那许多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自己最快的速度逃。
身后么喝声不断,追随的脚步越来越近,我腿部的肌肉渐渐开始发酸发软。
我不是有灵力吗,都到哪去了?
裴森,小泱,你们在哪儿,有没有人可以救我。
我在绝望中奔跑,又在奔跑中绝望。那些人很快的把我围了起来。我抽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划向一个伸来抓我的脏手,“走开,否则我杀了你们。”
包围圈越缩越紧,一群人胜利在握的朝着我□□,露出满口横七竖八的黄牙,我的胃部翻滚,恶心得想吐。满心慌乱的拿着匕首左右比划,却引来更多的轰笑。
“二当家的,这小子皮光肉滑的,可不比坊间的小娘子差呀。”几个人说着上前把抓住了我,我以前学的女子防身术在这些土匪山贼面前,根本就派不上用场子,匕首也还没用上就被甩到一边。
“你们放手,放开我。”我奋力挣扎,努力回忆着前两次灵力是如何引发的,现在我的身体竟然一点没有反应。
眼看着挣扎无用,手脚就要被捆绑起来,突然一湛清亮的笛声悠悠扬扬的传来,曲调动听悦耳,宛如高山涓涌的清泉。在那帮人愣神之际,瞬间变得非常的刺耳,高音锐利尖刺,低音沉重压胸。
不可思议的是,虽然声音难听,我仍然好端端的站在原地。周围的那些恶心的家伙全捂着耳朵在地上打滚。随着笛音的走高,更是翻腾得厉害,鬼哭狼嚎般的趴了满地。
这可把我给逗乐了,狠劲的在那黑熊屁股上猛踢了几脚,才稍微解解气。
那笛声突然的停了,一声轻哼从身旁的大树上传来。
我循声望去,一个紫衣男子,带着半截银色面具,半靠着坐在树枝上看着我,一把玉笛在他的右手指间飞快的旋转。
“你好大的胆子,敢在爷爷的地盘上抢货。”络腮胡晕头晕脑的站了起来,一脸怒气的指着树上的银色面具骂起来,“有种你下来,爷爷今天让你好看。”
其他人似乎也稍微清醒,连忙跟着络腮胡一起叫骂。那只黑熊则一脸阴森的看着我,看得我直想趴在地上大哭,极其后悔刚才干嘛不赶紧跑掉,还逞一时之快踢了他。
“就凭你。”银色面具轻哼了一声,旋身而下,衣袂飘飞间仿若一朵清晨绽放在天际的紫霞。在我的头顶,玉笛轻巧的划了一个圆,身旁的那些人又应声倒地,不能动弹。
银色面具落在我的身侧,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很舒雅清淡的香气。身材顷秀,宽肩紧腰的很符合黄金比例,紫色的云龙窄袖武士服,细致的滚着同色系的襟边。玉簪束发,腰系碧玉,全身上下的装容看不出一点俗媚的味道。
银色的面具挡住了他半边脸孔,看不出相貌如何,只知道薄唇挺鼻之上,有一双犀利如鹰的眼睛。
细而匀长的手指握着的竟是一把水地飘蓝的玉笛。几近透明的笛管上飘着点点蓝色的浪花纹路。这是翡翠系玉石中的冰种,又是冰种中的极品。
“走吧。”银色面具看了我一眼。
我回过神来,吸取刚才的教训,赶紧从一个小卒身上扯下我的包袱,又从另一个人身上摸回我的银票,匆匆的往回走了几步,才想起还没跟那人道谢,可惜转身的时候,诺大的林子里只剩下穿林而过的风,以及错愕的我和晕了一地的山贼。
头皮一阵发麻,恐怖的感觉在心底滋生,吓得我调头就跑。
接下来的路上,我是一个劲的赶着小黑,它似乎也明白我的意思,撒开四蹄迎风狂奔。
跑着跑着,眼泪就掉下来了,刚才刻意积压的情绪,委屈、害怕、无助,再下来是后悔,一股脑儿全都涌上心头。象我这样的弱质女流,似乎在这个世界里没有办法平静的生活。
裴森啊,裴森,你若不记得我,又为何要把我引到这个世界里来!
出了那个树林,又过了一片丘陵地带,道路转而偏西。不多时,已经见得有人烟居住的痕迹,路上的往来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这让我悬着的心放下了许多。
看着日头已接近中午,刚才耽搁了不少时间,所带的干粮皆已丢失。后面不知还有多远的路程,还是耐下了饥饿,继续赶路。
小黑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走得极慢,不时摇着头,东张西望。我催了它几次,都没有效果。正纳闷呢,前路一转,有间茶栈蔽在一棵大树荫下,寥寥几个过路之人在此歇脚、饮茶,还有饮马。
于是暗骂自己的粗心,竟忘了小黑也是要吃饭喝水的。往常这些事件都由小泱照顾着,我全然没放在心上。
我将小黑拉过去饮水,自己在茶栈中找了个位置坐下。小二送上茶水,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退了下去。我有些尴尬的拍了拍衣服上的泥痕,心里暗骂那些歹人,又好奇救我的那人是个什么身份,竟然不以真面目示人。
正坐着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茶,突然远处不时传来笑闹声,几个衣着鲜艳的年轻女子从山脚的小路缓缓走来。其中一个黄衣姑娘,似是被其他人取笑了什么,举着手中的绢扇追着几个喊打。
这让我想起了最近的一次中学同学聚会,几个人在酒吧里围追堵截另一人,那个场面真叫人难忘。脸上不自觉的就会泛起微笑。
想到这里,也就往那边多看了几眼,那群女子也偷偷的朝这边看来,几个人又相互咬了咬耳朵,再冲着我笑了笑。我礼貌的点头示意,便起身付了茶钱。
小黑也喝得差不多了,一脸满足的打着喷嚏。见我过来,亲昵的蹭了蹭我的手臂。
“小黑,我们走吧,就快到了。”我摸了摸它的棕毛,正欲跨上马背,却见那个黄衣姑娘缓缓走到跟前,满脸羞涩的递给我一个做工精致的小香囊。
我接过来闻了一下,香。冲她点了点头,“很漂亮,谢谢。”
她红着脸跑向那群女子,一行人又笑闹着原路返回了。
我将香囊举在鼻前,轻嗅了嗅,是淡淡的茉莉香,幽幽而散,顿时让人心情舒畅,精神焕发。走到路边,摘了一张大莆叶子,顶在头上,跨上小黑,继续朝着京城进发。
终于,我远远的看到了一座城门。高大、雄浑、庄严,象征着一个国家政权统治的最高中心。
进了门去,便是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