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长生殿（1 / 1）
“听说，婉儿死了？”吃饭的时候，李氏说。
“嗯。”我冷冷地看着她，这个老太婆，又在搞什么花样？不是很长时间不出来见我了么，这时候怎么又来了？
“娘娘怎么看这件事？”她面无表情，神态严肃。
“夫人，娘娘正在吃饭，你还是……”叔父杨玄珪开口了，眼神使劲地看着李氏，又看了看我。
“我在和娘娘说话，你插什么嘴？”李氏冷眼扫了一眼他，板着脸说。
杨玄珪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我，就闭嘴不再说话了。
早就知道他惧内，不然也不会容得先前李氏欺辱自己的侄女，没想到惧内到这种程度，如今这种场合都不能随意说话。
“娘娘，您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李氏盯着我问。
“哦？看来叔母比较关心这件事情，我想听听叔母的意见。”本来就没有一点食欲，我放下筷子，看着李氏。找茬是吧？我心里正不痛快呢！
身后，小多子悄悄捅了我一下，我没有理睬。灵儿也紧张地看着我。
“我能有什么意见！不过，有人死在我的家里，虽说只是个丫环，可毕竟是条人命。凶手自然由官府前去查办。可这杀人，总要有个理由的，不是么？娘娘。”
“说得不错，继续。”我点头，这老太婆，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叔母认为，理由是什么呢？”
“婉儿只是个一钱不值的贱丫头，谁还会跟她过不去？大不了打一顿或者卖了干净，总不至于因此丧命。如今这事，我看，应该是冲着婉儿身后的人来的。是不是啊，娘娘？”李氏不冷不热地说，眼睛盯着我。
“叔母的意思是……我？”看来，这老太婆也不笨啊，和我想到一起了呢。
“那个我可不敢说。这没有真凭实据的，谁又知道凶手的真正原因。我总觉得，婉儿和娘娘关系太近了！这和娘娘关系太近的人都……嘿嘿！”很明显，她话里有话。
“你什么意思？”我冷着声音说。
“夫人，你就别说了！”杨玄珪颤声说，“娘娘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李氏等了杨玄珪一眼，“你自己想去，和她走得近的人有几个不是枉死的？先是大嫂，生下她就去世，再就是大哥，也不幸遭难，现在是婉儿，以后就是杨钊、寿王、皇上，背不住还有你我！”
“大胆！”小多子在一边冷声喝道：“竟然敢毁谤娘娘，诅咒皇上！罪无可恕！”
李氏一哆嗦，再不敢言语。
杨玄珪赶紧跪下，朝着我磕头：“娘娘，贱内一时口误，绝不敢有辱娘娘，望娘娘恕罪。”回身一拉李氏，“还不给娘娘跪下！”
李氏看了我一眼，不情愿地跪下，再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气焰：“娘娘恕罪！”
看着这跪在地上的夫妻二人，我的心早已经沉到了谷底：“叔父叔母起来吧，玉环……不会怪罪二老的。”
我站起身，回自己的房间。小多子和灵儿紧跟在后面。
回到房间，我黯然神伤。想想李氏的话，虽是有意指责，却也不无道理。即便母亲难产而死是因为她身体的原因，父亲遭陷害是李林甫使坏，可是婉儿，肯定是因为我才送了性命的。还有杨钊，那个叫杨国忠的人结局我是知道的，对我那么好的一个人，终究在马嵬坡前惨死。寿王李瑁也没有做皇帝，他的结局我不知道，可一个妄图和太子争位的皇子会有什么下场呢？流判还是借机处死？玄宗皇帝，安史之乱后奔波流离，也被架空作了太上皇，老死宫中。这些人，都是和我走的亲近的人啊！红颜祸水，就是这个意思么？林，我还要回到你身边么？
“娘娘，那个老夫人的话，您可别往心里去，婉儿的事情自然有长安府查办，即日就可以破案的。”小多子在旁边劝慰。
“是啊，小姐。老夫人多半是因为婉儿姐姐的事情，心里难过，才口不择言。小姐，不要怪罪老夫人。”灵儿也柔声说。
看着这两个守在我身边的年轻人，我苍白着脸，凄凉地说：“婉儿的死，或许真的为了我呢！你们两个，也不必和我太亲近了。”
他们一下子跪在地上，激动地说：“娘娘，千万不要如此说话。照顾娘娘是奴婢（奴才）们本身的职责，别说照顾娘娘根本不会有什么危险，就算是粉身碎骨，奴婢（奴才）也不会害怕的。请娘娘不必自责！”
惨淡的一笑，我不再言语。
“娘娘，高公公来了！”小多子前来回禀。
“娘娘一向可好，老奴给娘娘施礼了。”高力士尖细的声音传了过来。
“高公公免礼！”我站起身，缓缓地说，“公公来此，可是皇上有什么口谕？”
“皇上派老奴前来看望娘娘，问候娘娘身体如何。如果娘娘已经调养好，问娘娘何时起程回宫，皇上好派人迎接娘娘。”高力士恭恭敬敬地说。
“哦，请公公回禀皇上，玉环身体欠安，目前还不适合伺候皇上，到玉环身体将养好了再回宫复命。本宫有些累了。小多子，送高公公。”我懒懒地说，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了。
“高公公，奴才送您出去。”小多子赶紧扶着高力士走出去，悄声说，“奴才还有事情要跟高公公说的……”
“小姐，现在这府里并不平静，如今皇上请您回去，您怎么不想回去呢？”灵儿在身边轻声地说，“就算为了婉儿姐姐，娘娘也该……婉儿姐姐自然也希望娘娘会生活幸福的啊！”
“我累了，灵儿。”我轻声说。
“是。”灵儿慢步走了出去，临出门时又回头，“小姐，明天就是乞巧节，三位小姐肯定会回来约小姐一起乞巧的，小姐该做做准备的。”
明天就是七夕了么？牛郎织女遥相对应的日子，现代的时候和林没有过这样的日子，他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离，那样伤感的节日我们不过。在古代，每次都是和玄宗在一起，不会喝酒的我，都会啜上一口，庆贺我们在古代的相会，而他，也总会含笑看着我红润的脸颊，然后说一些暧昧的话让我的脸颊变得更红。
而今，我该回到他的身边么？先前李氏的话给了我太大的打击，让我一下子变得很消沉。或许，如果我离开他，就会改变历史？那样，就不会有安史之乱，就不会有仓促逃离，不会有马嵬坡。离开！
我抓起一把剪子，一下剪掉自己的一缕头发。那头发，油黑发亮，断茬异常整齐，微微颤动着，仿佛有生命一般。可是，这剪发易，剪情难啊。我好想他，想他宠爱的目光，想他含笑的抚慰，想他有力的臂膀，想他温暖的怀抱，想他的睿智深沉，想他的宽容体谅，想他，想从我离去之后他的寂寥，他的憔悴，好想他！
我抓起笔，在纸上写下李清照的词《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虽说并不应景，但那句“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和我的心情又是何其的相似，以前上大学的时候也曾经背过很多这样的诗词的，但如今，才真正体验到了相似的滋味。
“小姐，玉瑶小姐他们来了。”灵儿在外面呼唤。
哦？这么快？不是明天才乞巧节么？我快步走出房间。
“玉环妹妹，这一向可好啊？”玉琇走在前面，一把握住我的手，“看妹妹这些日子清瘦了许多呢。”
“多谢姐姐惦念。玉环还好。”我轻轻地说。
“玉环妹妹，听说那个婉儿就这么死了呢，这是怎么回事啊？”玉瑶冒冒失失地说，“婉儿又不曾招惹谁。”
我神色一暗，是啊，婉儿就因为是我的宫女才……
“玉玲！”玉玲推了玉瑶一把，“听说已经报官了的，应该即日就可以破案的。总要给婉儿一个公道。玉环妹妹，也不要放在心上。”
讨还公道？向谁去讨还？玄宗，杨钊，寿王，太子，大内侍卫首领，无论真凶是哪一个，都不是小小的长安知府可以制裁的啊！
“是啊，玉环妹妹，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玉瑶说。“我们姐妹啊，想跟玉环妹妹商量一下明天过乞巧节的事情呢，听说南市的乞巧市货物很多，咱们相伴一起去啊？”
“是啊，反正也无事呢，玉环妹妹和我们一起去吧。”玉琇说。
“几位姐姐去吧，玉环……身体不适，就不去了。”我婉言谢绝了。
直到她们惋惜的离开，玉瑶还不忘记笑着说：“玉环妹妹，明天我们会给你带上一份的。”
其实，想想也知道南市的乞巧市会有多么的热闹。第二天傍晚，玉瑶他们带来的东西还真不少呢。各色的花线，各样的珠子，各式的图样，各种的果子，还有小巧的香串香饼，让人看了目不暇接。
“玉环妹妹，看看，你喜欢哪样？”玉瑶在一旁指手画脚，兴奋得说，“看看，这水红色的丝线配上着白色的珠子，再加上个玉石做坠子，你看好不好？都是我挑的呢！”
“还说呢，玉瑶啊，看到了那些摊位就走不动脚，那样东西都挑拣个几件，人家卖东西的可发了财了。”玉琇笑着说。
“就是呢。怪不得人家都奉承她呢，说她呀，特有眼光。玉环妹妹，你是没看见啊，她当时眼睛都发光呢！”玉玲也笑了，“就没见过这样买东西的！”
“多谢姐姐们惦记着玉环。”我微笑着看她们，“只是那乞巧该是女孩子们的事情，抱有自己找个如意郎君。我们乞巧为了什么啊，再说，给谁看啊？”
“嗨！还不就是个玩儿，给谁看不行啊！”玉瑶抢着说，“知道玉环妹妹心灵手巧呢，就算闲着没事解闷好了。”
“谁说没人看啊，朕不是来了么？”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
“皇上驾到！”这个时候，才有太监尖细的声音喊道。
“民女拜见皇上！”玉瑶姐妹赶紧低头跪在地上，吓得直抖。
“皇上？？”我愣愣地看着他，他怎么会不声不响地来这里啊？他瘦了，真的瘦了，两颊都有些凹陷呢，那头发上的银丝是不是也多了呢？才两个多月没见啊！“皇上！”我的泪在眼圈里打转。
“怎么，玉环看到朕，不高兴么？”他含笑看着我，那眼中的深情能融化一切阴霾。然后，他不经意地向那三个姐姐挥手：“免礼，你们起来吧。”
三个姐姐才战战兢兢的站起来。玉玲玉琇还好，玉瑶眼睛瞪得圆圆的，使劲地看着玄宗。
“玉环！”他深情地叫我，“跟我回宫，好么？”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半句话。
“小多子，给娘娘收拾东西，这就随我回宫。”他一手温柔的揽着我的腰，一面威严的下令，然后又对三个姐姐说：“至于你们，这段时间照顾娘娘，使娘娘免于寂寞，即日起，分别封为国夫人。”
“谢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玉琇姐妹感激地跪下谢恩。
“玉环，我们走，回家！”他轻声地在我耳边说。
“小姐，哦不，娘娘！”灵儿忽然跪在脚前，可怜巴巴的看着我。“娘娘，我……”
“这是谁？”玄宗不解地看着我。
“哦，皇上，这是新近才跟了我的丫环灵儿，还算乖巧。皇上，婉儿……”我哽咽了。
“哦，是这样。如果玉环希望，那就让她跟着回宫吧。”
“多谢皇上，多谢娘娘！”灵儿赶紧不断地磕头。
长生殿内，一切依旧。高大的殿梁在灯光里显得更加巍峨。
屏退宫人之后，我们依偎在一起。“丫头！”他搂着我，眼睛里有深切的思念和爱恋。“你怎么离开……那么久啊？”
“三郎！”我羞怯地回避着他的眼睛，“我……你怎么忽然到杨府的？这不是有失身份么？”
“丫头！为了你，我何必在意什么身份。你的青丝，你的情谊，都在我的心里装着啊！‘一种相似，两处闲愁’呢”
“你……你怎么知道？”我诧异地看着他。
“呵呵。有人特意送上来的啊。你那几个姐姐，功不可没呢。不然，我以为丫头你还在怪罪我呢。”
“三郎！”我依偎着他，用手抚摸着他的胸脯，“玉环向来就小心眼儿，又任性，也不问青红皂白的，就……你不会怪我么？”
“怎么会呢？傻丫头，你是我的解语花啊。”他抱紧我，“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没有你在身边，我有多想念你，也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啊！”
“可是，我嫉妒心那么强，不适合作你的妃子。再有，我也不能再……再给你增添子嗣了……我……”眼泪，就那么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我知道，我知道！”他轻轻擦去我的泪水，“好丫头，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才会嫉妒啊！再有，我子嗣众多，就算你不能……我们都在就好的。乖，别哭！”
“三郎！”我更加抽噎起来，“可是，可是，接近我的人都……婉儿……”
“丫头，好丫头！”他轻轻的吻着我，“别在意别人的话。我知道你心地善良，杨夫人的话，力士也告诉了我的，不要在意，好不好？和你在一起，是我晚年最大的幸事呢！乖啊，不哭！”
“嗯。”我靠在他的怀里，流着泪说，“我曾经想过，是不是该离开你，再不回来。可是，我……我……我根本做不到！”
“怎么会这么想呢？如果你离开了，我去哪里找这么可心的娘子阿！”他抚摸着我的头，“我爱你啊，丫头！”
他终于……终于说出这样的话了。
“嗯，三郎！我也爱你。我们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好！”他拉着我在中庭跪下，对着窗外的新月，“今宵七夕，明月当空，我李隆基对天盟誓：愿与玉环生生世世永为夫妻，此志不渝，苍天可鉴！”
看着他虔诚的神情，我颇为感动，也真心盟誓：“双星在上，我杨玉环愿与三郎生生世世永为夫妻！”
“玉环！”他搂着我，“我的小娘子！”
我依偎着他，轻声说：“从今以后，生生世世，不离不弃。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好，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生生世世，永做夫妻，世世代代，不离不弃！”
长生殿前，一弯新月高挂，见证了这个永远相传的爱情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