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川都还旧怨,旧事最不堪(1 / 1)
仪嫔躺在床上,纤纤玉手透过轻纱搁在精致的脉枕上,切完脉,张太医的脸上透过一丝喜色,然后静神再探,片刻后,终于确定,对着帐内人道:“真是皇朝大喜,娘娘是有喜了!”
“真的?”仪嫔激动的掀开纱帘,张太医忙低头回避:“确实有了,娘娘真是洪福齐天,这样快就有了皇嗣。”
仪嫔笑着,抚摸着还很平坦的腹部。张太医又道:“马上太医院就会为娘娘再派人来诊脉,确定后就可报喜了。”
仪嫔有些羞涩:“有劳大人了,就请帮忙张罗吧。”张太医便退了出去。
侍女遵照太医的嘱咐熄了熏香,跪下向仪嫔道喜。璃儿却道:“先不要声张,等太医院确认了再说,不要空欢喜一场。”
“娘娘太慎重了,这张太医医学世家,宫中行走了多年,哪里会连喜脉都诊不出来?”侍女笑道。仪嫔似乎也同意她的话,笑容甜美,等着太医院的人。
太医院的报喜第一时间传到了华章宫,棠熠呆呆的听着众人的贺喜,棠煜见兄长有些失态,忙上前一步,贺道:“仪嫔怀上了龙子,实是□□大幸,皇上也是太过高兴了吧?”
棠熠这才回过神来,他的心思没在仪嫔身上,可她却偏偏有了他的孩子,这是天意?毕竟是他的孩子呀,他的心里有些酸涩,想到仪嫔怯怯的模样,心中最温柔的那根弦被拨动了一下。。。
“皇上!”仪嫔欣喜的迎了上来,做了母亲,她也是愿意与自己的丈夫分享新生命的喜悦吧。
“快起来,以后不用再行这样的大礼了。”棠熠有些无措。璃儿却甜甜笑道:“上天垂怜,让臣妾帮皇上诞下龙儿,臣妾一定会好好珍惜皇上的爱怜。臣妾的身体一向康健,皇上不用担心,倒是臣妾不能僭越,不能让旁人说臣妾恃宠而骄了。”
棠熠见她秀气的脸上满是喜色和真诚,也为之动容:“是啊,这是你的福份,也是朕的福份,真是祥瑞之兆,值得开心。朕就晋封你为仪妃吧。”
“皇上!能侍奉您,已是臣妾天大的荣幸,皇上对臣妾已是破例,万不可再违背例制,招人议论呀。臣妾不敢奢求能长伴皇上身侧,只要皇上能偶尔能想起臣妾,臣妾就满足了。”
棠熠见她眼中珠光流动,分外动人,不由握紧了她的手,安慰道:“我知道你一直小心避着嫌,也不计较这名位。放心,你对朕的好,朕会永远记得。”
仪嫔不由的往他身上靠了靠,却又似觉得这样的亲密不妥,正了正身子,却被他轻轻的往他身侧带了带,脸上不禁泛起幸福的笑容,大胆的靠在了帝王的肩头。
锦瑟小心的包好绣品,正要出门,万儿叫住她,把披风拿了出来:“近来怎么了?总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到了店铺,因为时间早,还没什么客人,婶娘在打扫着柜台。见她进来,忙帮她掸了掸身上的雪屑。
摊开包裹,婶娘拿出绣品一看,眉目含笑:“你们两姐妹手可真绝,瞧这书绣的,这样工整精致的字,就跟写上去似的。”又看了看锦瑟晶莹剔透如白瓷般的脸,意味深长的说了句,“听万儿说姑娘的画工也是一绝,不知道这样有才情的姑娘,哪家的小伙儿有福气喏。”
锦瑟只说了一句:“婶娘过奖了。”便帮着收拾起来。婶娘也不好再说下去,便也开始忙活开了。
雪住了,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不时有几个客人来挑绣品,锦瑟便帮着招呼客人。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太阳出来了,雪有些化了,反而觉得更冷上几分。
婶娘因为去大户人家收衣服来镶绣也出去了,客人不多,锦瑟得空便又坐在旁边绣花。正绣着,失神间就扎了一下手,她有些恼怒的吮了吮流血的手指,就听到一声:“跟谁赌气呢?”
抬头见是曾贤,手上提着采买的东西,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曾贤放好东西出来,对她说:“麻烦你了,回去吧,我来顾店。”
锦瑟说:“婶娘说让你回来把里面的绣布再下下水,我还是先看着吧。”那日以后,两人之间总像是隔上了什么。曾贤见她低着头做活,很久都不说话,终于忍不住问道:“是在怨我吗?”
锦瑟抬起头来,平静的对他说:“我是怨自己呢,不争气的人。越想控制自己,就越是烦乱,越是烦乱,就越不能控制自己,就更恨自己。”
曾贤说:“你近来话也很少,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锦瑟苦笑:“我也知道自己是个不中用的人,现在都瞧不起自己。”
“那为什么不去找他?”曾贤道。锦瑟的手无意识的拂着缎面,久久没有说话,后来,终于似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曾大哥,你愿不愿意娶我?我知道这样很卑劣,可是我是真心嫁你。”
曾贤没有吃惊:“我一直在等你,可是你自己要想清楚,是不是真的放弃了?如果嫁了我,你就不能想别人,不能为他流泪,不要为他伤感。如果你做不到,那么我的回复是,我不能。我虽然是个市井小民,但我也有我的尊严。我不介意作为你和他之间绝断的棋子,但是如果成了我的妻子,身心都要忠于我。过去的一切,就真的过去了。”
“你知道,这很难。”锦瑟贝齿轻咬朱唇,脱口而出。“那么你就再想想吧,半月,一月,半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锦瑟,我不能说我对你有多痴心,等不到你,我也会娶别人。这世上大多数夫妻,成亲前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但在漫长相守的日子里,也是相濡以沫,生儿育女,平淡而幸福的生活。”曾贤道。。。
锦瑟逃也似的离开了绣店。以前拒绝锦王,她不想拖累他,因为她对他没有那种爱,现在她何尝不是想藉着外力为自己做个决断,自己的行径真是卑鄙呀!相比之下,应该佩服曾贤,他虽然是个平民,可是也有他的气节和原则!
她的脚步有些踉跄,奔到了小院门口,却赫然看见尚青云在盯着自家门外的那株寒梅发呆。看见她,他快步迎了上来:“我知道你不乐意见我,我只想对你说一会儿话。”
锦瑟不言语,欲推门而入,却被他猛的拉了回去。她怒瞪着他:“你既知道我不耻你这种行为,为何还要这样做?”
“你就不能好好的听我说几句?”尚青云的脸上满布沉痛,“你既明白之前的种种我都有苦衷,为什么就不能对我和颜悦色一点?”
“那你想干什么?是不停的来诉说你的悔意和歉意?我早说过不用了!”锦瑟又欲推门。尚青云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抱住了她:“我们根本才是一对,自幼青梅竹马,你本来是你的妻子。为什么会搞成这样?”
锦瑟挣扎着,他却越抱越紧,有些狂乱。她急得面色发白,正想大声叫喊,却被他捂住了嘴。
锦瑟死力的动着,想摆脱他的束缚,无奈他是武将出身,力气本就大。锦瑟被他捂着嘴,气息困难,加上心里着急,这样一刺激,羸弱的身子便软软的倒了下去。。。
醒来时,锦瑟发现自己是在纱帐之中,她一惊,摸索自己的衣物,发现还完好,才松了一口气。尚青云坐在近处的椅子上,见她这样,才自嘲的说:“放心,我还不至于做出那样禽兽的事。”
“你到底想干什么?”锦瑟无力的问,“我们之间,到底还有什么话要讲?”
尚青云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她接过,却只是暖在手上,并不喝。“你这个样子,还是防我。”尚青云的目光中都透着伤感。
“皇帝的仪嫔怀上了龙子。”他缓缓的吐出这句,静待她的反应。什么东西有脑中炸开,锦瑟却掩住心中的挫痛,没有说话。
“你说了你放弃了?”他又问,心似被妒火拉开了口子,又残忍的想用伤害来舔拭自己的伤口。
“你说的,与我无关。今天我们就说清楚,我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再见到你!”锦瑟抓紧了裙摆,却出奇的有了一种释然。
“嫁给我吧,”尚青云说道,“我终是不会死心的。”“我倒是真领教了你的无耻,也真庆幸当初没有嫁给你!”锦瑟冷笑。
尚青云不管她的反应,自顾自的说下去:“实话对你说,你从没想过放弃。对你的感情不可能回头。”
“我真可怜凌花惜。”锦瑟没有说谎,她是从内心里真的可怜那个相府小姐,她爱上的,不顾一切选择的居然是这样一个男人!
“凌家快倒了,再也威胁不了我,我终于可以选择我爱的人。”“哼,在你说这话的时候,你可有想过家里的人?我听说她怀着你的孩子。再不堪,她也是你的妻子,你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在一个女人的心上插一刀?”锦瑟眼中含悲。
“你就没想过当初的她是如何在我心上插了一刀?生生了分开了我们?她种下了因,就得承受这样的果。她以后还可以做名义上尚夫人,但是我真正爱的人是你,要娶的人是你!”
“人啊,为什么会疯到这种地步!”锦瑟叹道,“你一直将过错归于别人,从没有反思过自己的懦弱。”
“正因为当初的我太懦弱,今天的我才决不放弃!”尚青云抢上一步激动的说。
“你现在对我说这些,太晚了。我不会跟着你疯,因为我还有人性。”锦瑟霍然立起,准备离开。
看尚青云又靠上前的动作,锦瑟冷冷的说:“你不让我回去,我就自己了断!你看着办。”
尚青云瞪大双眼,看着眼中没有一丝感情的她,仿佛不甘,又迈上了一步,锦瑟却紧咬下唇,瞬间朱唇上便溢满鲜血:“让我回去!”
他不敢再试,只好开了门。锦瑟头也不回的迈了出去。。。
万儿见锦瑟唇上几无血色,嘴角边却满是血渍,摇摇欲坠的样子吓的一声惊叫,忙上去扶住她。
锦瑟对她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没事,总算回来了。”万儿绞了湿巾,替她细细的擦拭。锦瑟拉住她的手:“姐姐,你不要怪我。我想嫁给曾大哥,真的。”
万儿的手颤了一下,脸上却没有激动:“你是个有主意的人,只是自己想清楚了,就去做吧。姐姐不会怪你。”
夜很长,仿佛是坠进了无边的黑暗。锦瑟眼睛瞪大着,却在夜色的包围下什么也看不见。。。
婚礼就订在下月初三,婶娘很兴奋,马上表示要亲自给新娘绣嫁衣。曾贤将她送出门后,她对他说:“你放心,我想清楚了,以后和你清清静静的过日子。我会遵守承诺,做个好妻子。”曾贤有些宠溺的理了理她的鬓发,笑容很温暖:“不用太一本正经,新嫁娘要有几分喜气。”
这天,锦瑟帮着张罗柜面,响午时分,却进来几个男子,一进来就翻看绣品,却不时看着她,她终于觉得他们的目光太放肆无礼,正要发怒,一人却向她恭身问道:“是林锦瑟林姑娘吗?”
她慎重,并不搭话,那人又问:“姑娘莫怕,我们一路寻来,好不容易找到这里。我等是负主上之托,从京都来寻姑娘的。”
锦瑟刹那间已明白是谁,不过眼中却平静无波:“几位认错了,这里现在只有曾夫人,没有林锦瑟。”
那几人大惊失色,一时惶然不知如何应对,四下目光一对,便作揖告辞。
望着那几人走远,锦瑟的脸上却失了血色,他与她,总是差了这样一步。。。
午后,锦瑟准备告辞,曾贤说了一句“我送你”,两人就在婶娘笑盈盈的目光下出了门。
曾贤道:“我娘连夜赶工,明天你的嫁衣就能做好了。”锦瑟道:“真难为婶娘了。”顿了一顿,又说,“明天起,我不方便再到店上来。”
曾贤微笑着说:“是啊,也是该避嫌了。贴子我都发的差不多了。”锦瑟脸上泛起一丝羞涩,并不搭话。
送出一条街,锦瑟道:“你回去帮婶娘做事吧,我还要去买一点脂粉。明天你来一趟,万儿要开一张采买的单子,你来拿去。”曾贤也不再坚持,便与她作别。
锦瑟进了路边的一家店铺。掌柜忙热情的向她推荐,挑选好正要付钱,斜里却横出一只手将盒子夺了过去:“掌柜你这里的东西就这样啊?还有没有更好的?”她转眸怒道:“你为何这样苦苦纠缠?”
尚青云并不恼,仍对掌柜说道:“这是我未来娘子,你拿这样东西给她,实是委屈了她。”掌柜只觉怪异,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锦瑟却掏了碎银,抢过东西就走。
锦瑟走的飞快,头上冒出些薄汗,他不疾不缓的跟着,她却无法把他甩掉。眼看离家不远,正回头准备喝斥他,却觉斜处光亮一闪,还没弄清什么回事,尚青云就惊叫一声向她扑来!
她被猛的一扑,倒在地上,本能的一扶倒在她身上的尚青云,却在他的背上摸到一根冷箭!大惊失色间,却见尚青云挣扎着站了起来,她脑中一片空白,做不出任何反应。
“没事!”他轻轻吐出一句,随后便警惕着望向冷箭所出之出,这时从那边逼出了几个男子,身形极是矫健。
他护住她,几人冲上前来,却绕过他,只向锦瑟攻去!尚青云因为中箭,动作有些僵硬,却勉力坚持着拦下刺向她的刀剑。
他到底是曾是一员猛将,刺客虽人众,一时也占不着什么便宜,缠斗了好一会儿,他背上的伤口却不断渗出鲜血,滴在地上格外悚目。
耳边劲风作响,尚青云本能的一侧身,“嗖”,抓住又一支冷箭,见居然还有埋伏,他不禁浑身颤抖,如何能敌?
正渐落于下风时,听到一阵尖锐的魈声,那几人便突然散开,飞奔而去。随后便又飞至几人,锦瑟正焦急,却发现新来的人很眼熟,正是今天遇到的京都来人!
尚青云却不知来人非敌,正要向他们扑去,却突然激出一口鲜血,倒在了地上。锦瑟忙上前扶住他,发现他背上的血汩汩而出,且颜色暗红。她迅速扯下衣袖,捂住他的伤口,大叫道:“快救他!”
有人上前点了他几处穴道,让他血行渐缓,望他脸色,却已成青黑,不禁黯然:“林姑娘,箭上啐了毒!”
锦瑟顾不得伤心,着急的对那几人叫道:“那你们快想想办法呀!”那人却摇摇头:“中了箭又动了真气,毒走全身,太晚了!”她这才止不住的害怕,大滴的泪落了下来,他是为她才这样的呀,哽咽道:“你何苦?”
望向尚青云,后者却神色平静:“你不再怨恨我了吧?”锦瑟只喃喃道:“为什么这么傻?”
“我欠你的呀,”尚青云的脸上浮现一丝凄色,“是报应。”锦瑟甩掉眼泪,想到之前还对他恶言恶语,更是痛悔。
“不要难过了。”尚青云的胸口已有些剧烈起伏,“也好,这样也好,你会记我一辈子。”
锦瑟似乎是不相信他已没救,只徒劳的用那已被鲜血渗透的衣袖用力捂住他伤口:“不会的,尚青云,我不要欠你,你要好起来。”
尚青云带血的手拂过她汗湿的发绡,带着怜爱:“你才傻,你的一切不幸都是缘于我呀。”
锦瑟不管他的疯语,又对那几人叫道:“去请几个大夫来,总有办法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这样!”
犹豫了一下,便有两人往城中方向奔去。锦瑟脱下自己的披风盖在他身上,又对剩下的人说:“帮忙把他抬进我家!”
尚青云却轻轻摇摇了手:“不要动了,让我静静的靠一会儿。”锦瑟有些恶狠狠的对他叫道:“你是打过仗的人,这点伤不算什么。。。”
他打断她的话:“不要耽误时间了,锦瑟,让我,让我把话说完,不要带去另一个世界。”他握住她激动的手,“听我说。”
她的泪又止不住的落了下来,正滴在他手上。“你一定恨自己的眼泪,会滴在这样一个男人身上。”他叹道,“锦瑟,不过我很开心,总算还能见到你为我,落泪。”
“别说了!”锦瑟恸哭,“你不能这样,你的孩子还没出世,你的家人还在等你。我便是曾经恨过你,也从来不愿意你会在我面前因我死去!”
“锦瑟,这是因果轮回。从几年前我们家的悔婚,从我失心疯的毒死了陈开,这一切,就注定是要还的。”
锦瑟的眼睛惊恐的望着他,手也不自觉的松开了。“看,我说你会恨我,恨为我落泪。”他剧烈的咳了一声,望着一瞬间脸上失去所有光华的锦瑟:“你没想到吧,世上会有这样,这样狠毒的人。”
锦瑟只觉眼前模糊不清。“我不能忍受你委屈下嫁给那样一个人,所以我动了手脚。”他的声音也有些飘忽,什么东西正从她的意识里流失。
“锦瑟,或者你会更恨我,但是,只要你记着我,我就,满-足-了。”拖长的尾音扫过空荡荡的心,她努力的想看清面前人的面孔,想看看这个自称深爱他的男人,带着怎样的表情来叙说他对她造成的伤害,可只见满天哀影。
她用力的用袍袖擦拭自己的双眼,却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待一切终于看清时,只余尚青云紧闭的双眸,和那嘴角边一丝对她来说讽刺至极!可怕至极的微笑!
“啊!”她抱住头,发出凄厉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