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机关徒算尽,毅准假表情(1 / 1)
当黎明来临时,仿佛天也感应到了正义的胜利,飘雪的天空放晴了。沉重的宫门打开,平乐出现在千军万马的视线里。
她想笑,因为终于看到朝思暮想的亲人回来了!因为可怕的梦魇过去了,她却只哭了出来,像受极了委屈的孩子。这场宫乱,让她被迫成长了,让她亲手杀掉了她曾最亲的兄长,让她见识了宫廷的血雨腥风,让她体会到了亲情的裂变,让她窥见了人性最丑恶的一面。
棠熠在见到她苍白的小脸时颤抖了一下,他们都是生在宫廷中的皇子皇女,他们有着这样那样的宿命。在那一瞬间,他胆寒了,未知的命运翅膀会将这乱世带到哪里呢?他的面前?
拥住小妹妹柔弱的身体,他让她靠在他宽阔的肩头哭泣。可平乐长大了,她知道在胜利时,这样的泪水不应该,她闷声的埋首在兄长的盔甲上,只过了一会儿,终于咬紧了牙关,抬起头来,向着晋王身后的万千将士,绽放了一抹微笑,大喊:“天佑我朝!叛臣已除,宫变得雪!”
震天的呼喊,晋王曾听惯了这豪情的叫喊,每次也会为这男儿的声音热血沸腾。可此时,看着妹妹带泪的笑,他却更多的是心酸。。。
看着破败的宫廷,棠熠和棠煜的心中满是沉重,不到一年,竟发生了这么多剧变。兄妹坐在华章宫里,本来叛乱已除,亲人团聚,可想到逝去的父兄手足,却高兴不起来。
平乐定下了心神,取出梨妃之前托付的旨意:“现在唯有尽早立定新君,以安人心。”说着,将锦卷递给了棠熠。
棠熠接过,看着平安坚定的眼神,他突然胸口一窒,展卷一看,那上面的字就似有千金重般压在心头。看他呆住,平安催促:“父皇母妃的苦心一片,以生命保全下来的江山,都交到哥哥手上了!”
“平乐,适逢国丧,新君的事,我们稍后再议吧。”他轻轻说道。“哥哥!”平乐瞪大了双眼,“现在好不容易平了叛,但是时局仍然动荡,国不可一日无君,你应该放下悲痛,尽早接手呀!父皇一向看重你,认为你才当得这样的重任呀!”
“平乐!”棠熠闭上了双目,“你知道吗?如果一个人开始胆怯,开始惧怕,害怕权力,那么他还能当上一国之君吗?他当得起这样的重托吗?”
平乐“唬”的站了起来:“这是我的三哥吗?你什么时候胆怯过?什么时候惧怕过?趟着刀山血海过来了,唾手可得的江山,你却不要?!”
棠煜始终沉默着,他早料到,这个皇位父皇会传给兄长,他没有丝毫的妒忌,取而代之的是同情,他知道皇兄的隐痛,也理解他的惧怕,他有治世之才,现在却是这样彷徨和犹豫。
“我等着哥哥回来,盼啊盼,忍啊忍,却万没想到回来的兄长变了,他没有了雄心,他要辜负父皇的在天之灵。你说,这个国,你不要,谁要?我吗?还是六哥?”平乐被刺激的有些口不择言。
“平乐!你容三哥静一静,遭逢家变,痛苦的不只是你一人!”棠煜拉过她。“是的。”棠熠叹道,“我不再是那个英雄的三哥,我也才发现,也感到失望,自己居然有懦弱的一面,也有苟安的奢望!”
三人沉默了很久,还是棠煜开口了:“宫中整饬事物还很多,这两天我们先着手清肃吧。三哥的伤还没有好,我们就让他静疗一下。”平乐看了看棠熠复杂的神色,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两人便静静退去。
但是很快,华章宫的大门打开,棠煜又走了进来,棠熠有些惊讶他的去而复返,他的眸中却满是坚定的神色。
棠煜问道:“三哥,我是不想平乐太激动说出更过激的话才让她离开。但你也知道情势,考虑的如何?”轻轻的一句话,却让他的心中更是沉重。
“我知道三哥的犹豫,可是三哥有没有想过自己首先是为人子,为人兄,为国栋。”棠煜的神情分外严肃,“我认识的三哥,是一个坚强果断的人,绝境突围不言败,战场血泪不变色呀。”
棠熠看着这个弟弟,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光亮,但是,棠煜觉察到了他的心思,沉痛的说道:“三哥,不要让我轻视你的懦弱,平乐还是个孩子,她都能坚强起来,面对宫廷的腥风血雨,保全下父皇的旨意,你是堂堂的晋王,骁将一名,你不该辜负和逃避!还有,我也是一个骄傲的人,别人让出的东西,我不要!是男儿,你就该当起你的重任!时间不多,你想一想吧。”说着又转身离去了。
棠熠负手望天,宫廷的夜,仿佛更黑。记得年少时,他常望着夜空,新奇着、渴望着能够走出去看看外面的天空。其实,他比其他的皇子幸运,他能够去见识外面的世界,他在战火中成长,不得不说是父亲的信任和厚爱,而今天,当平素少言的父亲真的将一个江山摆在他的面前,更是不能不让他感动和震撼!身为皇子,对帝国,他本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何论父亲对他如此,可心中的那个矛盾是什么?他哀伤的想,是她吧,他自私的想与她长相厮守,只与她一人,可是帝王之路是不允许的,而她那样的女子,不应该凋零在宫廷之中。
外面的天是自由的,宫廷的天是死寂的。他很少见到父亲笑,皇帝的身边花团锦簇,可知音又有几人?宫廷生活改变着人性,他相信母亲梨妃对父亲的爱,可是她也身不由已的算计着,谋划着自己的地位。帝王是悲哀的吧,无论他有多少丰功伟绩,万千景仰,可俯视壮丽山河的时候,是不是也有无人共享的感叹呢?
我是真的不适合这个镶金的座位吗?他望着泛光的龙座,这是权力的顶端,这是无数英雄的梦想,然而他却胆寒。他苦涩的笑了笑,摊开手中的锦卷,龙飞凤舞的几行字,父亲的音容似乎就在眼前,他慈爱的看着他,他闭上眼睛,却不敢再想。。。
天边透出一丝光线,天亮了吗?夜是如此长,却又如此短呀。
棠熠望着大门被推开,是平乐进来了,她眼下透着青影,也是彻夜未眠吧。她努力的对哥哥露出一个微笑,他回她一个微笑。平乐便奔路过来,投入了他的怀抱。
兄妹俩紧紧的相拥着,平乐想借由自己的拥抱给哥哥表达歉意和鼓励,而棠熠也想籍着这个拥抱表达感激和汲取勇气。“哥哥,我们是皇子,我们生来就注定要担当自己的责任。我相信三哥,会是个好皇帝,因为我的三哥,是个英雄。”她在他耳边轻语。。。
凌花月以最优雅的姿态向华章宫走去。不能走的太娇柔细碎,因为要有一国之母的端庄,但也不能走呆板,因为她是帝国最美最有风情的女人。这个度应该真不好把握,不过她是凌花月,她自幼就被无数个女官教习过,她从来都认为自己应该是这样的,走在皇宫的凤道上,走向天下最最有权势的男人。。。
她的礼仪是完美的,她的容饰富贵美丽,心花朵朵开呀。她的执着和坚持都是值得的,因为她即将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而她的夫君,不仅是帝国的主人,还是一个英雄,一个俊杰!一切都太完美了!
“臣妾恭贺皇上!”吐出这句,她有些昏眩,“皇上”,多么至尊无上的称呼。但是棠熠的手没有伸过来扶起她,她有些诧异,望向他的脸,却看见他的表情带着嘲弄,目光中有着森寒!
她抖了一下:一定是看错了,她对自己说。“凌小姐,你也太迫不急待了吧,我尚未登基,你就称起皇上来了。”棠熠冷冷的说道。
没有听错,她的脸色马上就由桃花含情变为霜打泛青。“王爷,臣妾愚蠢,让王爷生气了。”
“小姐就不用称什么臣妾了,本王已修书一封给你,从此小姐还是自由身,我们不合祖制,不合世礼的婚姻就结束了。”
“你说什么?”震惊!愤怒!凌花月已失去理智,“腾”的站起身来:“王爷开什么玩笑?你我拜天拜地,洞房花烛,现在名就功成,王爷就要休妻?”
“我是皇子,我的婚事要由皇上御批,司府起册记档,所以那样的仪式,如何作得数?”凌花月的脸色已是惨白:“王爷堂堂男儿,就这样卑鄙?虽无宫中下聘,我们也行了夫妻之实,王爷这样,让人寒心!”
“小姐倒要感谢本王那时醉了,没有轻薄你呢?以后还可以清清白白的嫁个如意郎君。”棠熠笑道,“小姐如花美貌,相信有不少青年才俊竞来相聘吧。”
“你!”凌花月的脸色红白交替,回想起洞房那天的种种,突然都明白了!他根本没碰她!这个骗子!她冷冷的说道:“你借我势成了大业,然后马上就将我踢到一旁,不怕天下人唾弃、耻笑?王爷马上就是天下之主,现在这样卑劣的行径,世人不能容,功臣不能依吧?”
棠熠瞪向她,然后缓缓说道:“本王活了二十几年,没有人能威胁我!而我最不耻的,就是喜欢威胁算计别人的人!我不怕世人指责,因为世人也有眼有心,自然知道那不情不愿的闹剧是凌小姐胁迫来的吧。机关算尽,你凌小姐徒让世人笑话罢了!”。。。
“啊!”凌花月想歇斯底里的尖叫,却叫不出来,只余泪,无声的滑落。她从来没有这样痛心,这样挫败,那个男人,她渴望爱慕的男人,以虚伪丑陋的表演给了她一场噩梦!可笑呀,那温柔,那缠绵,都是假的!她被骗了!被利用了!
“花月。”凌文成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房,房中,没有摔碎的器皿,没有哭闹,只有那张带泪的绝望的花颜。她甚至连脾气都没有发了,凌文成心中一恸,抢上前去,扶住女儿:“花月,想闹想骂就释放出来,不要憋着。”
“爹爹,我一定是天下最最难堪最最可笑的女人!我不能让他这样戏耍!羞辱!我恨啦!”她绝望的瘫坐在了绣椅上。
“没想到,棠熠居然是这样一个狠主!”凌文成今天被召进宫,棠熠很冷淡的向他阐述了退婚的事,他一代权臣,何曾受过这样的污辱,当下也是气的口不择言,以军队相胁想为女儿出这口恶气。不料棠熠只是说了一句:“随便!反正你们父女最擅长的就是这个。有人要自取其辱,闹的天下皆知,我也不能拦着。”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这个男人不是尚青云,他只要铁了心,定了念,可以摒弃常则、人情,当初让他接受这桩不愿的亲事,现在他就以十倍的羞辱还给了他们。晋王,不是一般的男子。
可是花月经历此遭,以后的人生当如何?他又有何颜面立于朝野呢?凌文成想到这里,也是恨的齿牙紧咬!
“父亲,我们该怎么办?”凌花月第一次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了惧怕,要在世人的耻笑中度过一生,她宁愿死掉!
“没有它路了,他不仁,我不义,他以为我不敢撕破脸,我就偏要跟他闹翻!能让他坐上皇位,我也可以让他魂归九泉!”凌文成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神色。
凌花月有些惊恐的看着父亲,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表情,可她的心中还有一点点残余的火星,她只想逼棠熠回心转意呀,真的要致他于死地?“我凌氏的女儿被这样污辱还不够吗?对这样可恶的男儿还有情意吗?”凌文成望着她怯怯的表情,生气的问道。他的决然点燃了她心中的怒火,是啊,棠熠做到这份上,就是能挽回日后又谈什么夫妻情分?那么就用他的血来挽回她失去的尊严!她的目光也变的阴狠起来。。。
棠熠的指节有节奏的敲着龙案,听着探子的回报,听到相府的动静时,他漫不经心的睁开眼。棠煜有些担忧的看着兄长:“天下初定,就与凌相闹翻,无论是从稳定政局,还是从人心传言来看都是不智的呀。皇兄一向沉稳,这次确实过急了!”
“如果等大局定了再议这件事,他们的根基更稳,更不好拔掉这根刺了!你已接手京畿防务,我们手上也有兵力足以与尚勇抗衡,就是届时他们反了,也是自泼污水,闹不出什么来,跳梁小丑罢了。”
“皇兄就这样恨他们?你大可以给那凌花月一个虚名,让她终老宫中,何苦掀起这样大的波澜呢?”棠煜叹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我承认我是挟着私怨,却更是恨他们临乱时以势相胁,有负父皇当初的圣恩,这样卑鄙的行径,为我所不容。”
棠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道:“看那尚勇倒不像铁心跟了凌文成,不如对他施以恩抚,那只老狐狸要是没了兵力的支持,也就闹腾不出什么大事了。”
“那你去探探尚家的口风,威抚相加,看看他的反应。”棠熠不以为然。。。
出人意料的,第二天,尚勇便递上奏折,请辞川都,朝上顿时一片惊诧之音。棠熠看了看尚勇的表情,又望向凌相,他也好像很是惊讶。
尚勇言词诚恳:“臣之请表,是因为王爷即将业成,勤王的重任臣已完成。川都地遥,但是平静,臣戎马几十年,也感疲惫,现在也想解甲贻养天年。不过他日国家有难,臣还是会披甲上阵的。”
棠熠挥手止住众臣的议论,然后朗声道:“尚将军忠心耿耿,军功无数,是国之重臣。现在正当壮年,就谈什么归隐,会是国家的巨大损失。你们先退下,让我劝劝将军。”
众人退下后,棠熠叫人给尚勇看座,关切的询问道:“将军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或者不满?我知将军志向高远,哪里就甘于这么早去过那田园村夫的生活?我们携手抗过敌,都是武将出身,就请你坦诚相告吧。”
“王爷明鉴,臣能有什么不满?此举也是无奈,凌相与王爷的关系因为姻亲一事弄的尴尬,朝野议论纷纷,臣也是为了表忠心和避嫌呀。”尚勇叹道。
“唉,这事怎么就连累了将军呢。”棠熠一双锐目扫过他有些闪烁的双眼,心下已有几分了然,“是啊,那倒是,凌相如果有什么不该的想法,那将军的确是会左右为难的。”
尚勇埋头听着晋王的话,心中满是惶然和着急:“凌相自是为了女儿的事心烦,可是毕竟他是国之重臣,私事公事他还是有分寸的。”
“唉,”棠熠又是一声长叹,“本王退了婚,是不是将军也认为是本王失德呢?”
尚勇的额上已是冷汗涔涔:“王爷自有王爷的道理,凌相他们的联姻的确也是有失磊落的。不过,凌相爱女心切,这个,这个。。。”
“本王其实是给凌相一个教训,也给百官一个警示,任你有多大的功劳,多大的权力,都要记住有君才有臣,不能仗势压人,不能把忠心作为自己图谋的砝码!本王出身军旅,最敬的就是临危高节之士,而最恨的就是算计不义之流!”
“臣知道!臣自然知道!臣对王爷,对国家可是忠诚不二的呀。”尚勇想到自己的儿子亲自参与过当初的劝亲,心下颤抖,一下就曲膝跪在了地上。
“将军自然是忠心的。”棠熠扶起他,“所以将军左右思忖,也才决定避世的吧?”“是啊,是啊,所以臣才上此奏章。”尚勇忙点头。
“好吧,念你忠心,体你为难,本王准了!本王赐你宅地仆役,还特准亲卫相伴,秀山清水之地,望将军能心平体健。”棠熠干脆的说道,“将军苦心一片呀,实是忠臣,连归隐之地都选的煞费苦心,选在最远离世事的川都,让人感动。只是失了将军这样的人才,哎,朝廷的大损失呀。日后有用得着将军的地方,还请将军一定要出山呀!”
尚勇的心就似被敲了一记闷锤,准了?这个晋王,真够狠的!自己不过是威于昨天锦王的一番暗示,表明自己不愿掺合进相府和新皇的仇怨,他居然准了!失策呀!
看着尚勇谢恩后脸色灰白的离开,晋王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将我一军?我当然顺水推舟解了你这个大患。押我会慑于坊间传闻?你低估我了,如果是这样,我又何必和凌文成翻脸?”
晋王望着鸾殿上悬挂的先皇书写的“喜善恶恶”牌匾,轻轻的问道:“父皇,我做得对吗?也许我是血气方刚,冲动了一些,可是我真的唾弃被叛和胁迫,我不会隐忍,善恶有果不是说说,我会亲手实践!”望向殿外,巍峨的宫殿,天幕很大,无边无际,不可遏制的,他又想到了锦瑟:你在哪里呢?我今生还能找到你吗?我以后都会端坐在这层层叠叠的九重宫阙里,履行我的责任,那么,我们还有未来吗?
仿佛是感应到天那边的叹息,锦瑟执笔的手颤抖了一下。一路上,他们已经听闻晋王打回了京师的消息。她总算安了心,也为他高兴,他终于成了大业。但是她也知道,他与她,是注定越来越遥远了。还想什么?她收回心思,努力的扬起嘴角,当初做这个决定时,不就死了心吗?能和那样的男子爱过,也不枉此生了吧。看着画卷上那个模糊的轮廓,她迅速的画了数笔,将那些线条隐在了繁花丛中。一旁的万儿早看出来她是在画谁,却没有作声,再看那数笔丹青巧妙的将画改掉了,她却不由自主的轻叹了声:这样才思过人的女人,却为何得不到一个倾心爱恋的郎君呢?情真磨人,何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