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情绵憾长长，一步一惊心（1 / 1）
锦瑟布好饭菜，又为晋王斟上一杯酒。棠熠望着她晶莹的面孔，笑道：“未饮先醉，香自迷人。”锦瑟放下酒壶：“时势紧迫，王爷倒还有心情说笑。”
“战事是男儿的事，你就放宽了心吧。”“王爷没有什么话对我说吗？”锦瑟将酒递给了他，问道。
“那些事你知道了也无用，何必来惹你心烦。”“王爷是小看锦瑟吧，认为女子无用？”
“哪这么小气？不是嫌你是女子。只是你身体还没有好利索，现在天又寒，你还是安心调养身体吧。”棠熠薄唇微启，啜了一口酒。
“很多事锦瑟都管不上，可有的事却与我有关，王爷为什么不告诉我，西北来人了呢？”
棠熠放下酒杯，瞧她神色平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说那干嘛？我已差人回绝，让他们尽快离开。你不要听别人乱讲事非，说得挺严重一样。我棠熠不会受人胁迫，你也要相信我，就是不借他们的力量，我也有把握能击退陈梦林。”
“王爷能退得了一个陈梦林，可还会有第两个，第三个呀。”锦瑟替他杯中又加了点酒。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能够打得过楚河，收复卫城，迟早会有办法攻回京都。”棠熠给她一个鼓励的笑容，“你可要对你未来郎君有信心哟。”
“王爷为什么不答应他们的条件？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锦瑟直言，“王爷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将士们着想，为卫城，甚至是为皇朝的百姓想一想。”
“锦瑟！”棠熠正色道，“这些话我不想再听了！我绝不可能沦落到要靠联姻来巩固自己的力量，我也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王爷！”锦瑟心中已是泪落，果真如此，他到此时还是不放弃，“以后的日子还长着，身外之名，锦瑟可以不要，只要王爷能好好的，成了大业，圆了心愿，就行了。”
棠熠握住她手，一笑：“傻瓜，哪有这么严重？那些嫌话和谣言，你不用去理会。昨夜我来，是有些忧心，可打了这么多仗，我心里还是有数，现在我已有了化解应对之法。所以你不用胡思乱想，好吗？”。。。
夜深，薄醉的晋王终于离去了。望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锦瑟才觉面上冰凉一片，雪仍然很大，但此刻，却再没有踏雪同驰、落雪缤纷的美好，只余彻骨的寒意，她的脸苍白着，竟比这雪都还要冰上几分，魂断情伤呀！那火热的怀抱，那强壮的心跳，那与身俱来的俊朗气质，都将铸进她的回忆里，却再不得见了。
“姐姐，烦你帮我找锦王来，私下的，不要让人知道。”锦瑟轻轻的对着万儿说道。
棠煜满腹疑问的到了锦瑟居所，一天不见，她居然憔悴不少，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了凌相来联姻的事。
看她样子，他有些不忍，却又想到之前对她的疑问，便只冷淡的问道：“姑娘这般神秘，却是为何？”
锦瑟却似未注意到他的态度：“有劳王爷前来。我已知道了西北来人的事，不知王爷对此事有何看法？”
“皇兄对姑娘可是情意绵长呀，宁愿放弃这唯一的胜算，也不要委屈了你。”“王爷也认为这是晋王唯一的出路？”
“自是。皇兄是一心要娶你为妻，痴情如此，也难怪姑娘倾心于他。”棠煜想到这里，就觉的自己对她的感情是荒诞得很，现在她还蛊惑着晋王，让一向沉静大度的他也弃大业于不顾，真是人们常讲的红颜祸水。
“是啊，锦瑟现在也明白了，城破人亡，我们都逃不出去。”他的态度已让她心中有底。
“你说什么？”棠煜有些诧异的望向她，“你怪我皇兄？你到底是何心思？”
“我只是个寻常女子，其实就是想找个依靠而已，见晋王对我心动，又执意要娶我，自然感动。可是现在那凌小姐又绝容不下我，我还有什么念想。偏偏晋王情真，这样下去，误了他，误了大家，也误了我呀。”
“那你招我来是何意？”“王爷不是曾说过想娶我吗？不知现在还能不能作真？”锦瑟强颜欢笑，试图摆出一幅妩媚的模样。
“你是想让我皇兄死心？”棠煜心里吃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笔直的望向她的眼睛。
“让晋王死了心，也是救了大家呀。”锦瑟感觉到他目光锐利，神色有些闪烁，强自镇定。
“真会见风使舵，不过我还真要感谢你有这样的想法，这确实对大家都好。”
“那王爷是愿意喏？”“只是你可曾想到，皇兄在军前立誓要娶你，你却要跟我，这样的奇耻，他会轻饶？”棠煜扯过她的衣袖，轻抚她手，看到她霎的惨白了脸。
“那，王爷是害怕，不愿意吗？”她垂下眼睑。“害怕，不过最倒霉的却可能是你，因为我毕竟是他的手足，你呢？可是不好说了。”
“晋王会以大局为重吧，我这样的女子，本不值得他痴心至此，看清了这点，他还有什么抛不下的。而且，六殿下会忍心，袖手旁观吗？”锦瑟反握住他的手，神情娇媚。
棠煜却猛的挣脱了她的手，冷冷道：“姑娘在我面前演戏，还太嫩了！我不是三哥，莺莺燕燕我见的多了，你的表演，却是太差劲了！”
锦瑟惶然的跌坐在了椅子上，脑中一片空白。“你的良苦用心还是用在我皇兄身上吧！”棠煜转身欲走，锦瑟回过神来，抢在他前面拦住：“惹恼了王爷，锦瑟罪过！可现在只有这个方法，才能让晋王答应凌家，也让凌小姐相信并放心呀！”
“你知道这有什么后果？兄弟反目，成为世人的笑柄！”棠煜一想到她为了晋王，居然可以这样做，就觉得自己在她心中不过是个棋子，有一种悲凉的难受。
“这，这。。。”锦瑟只觉胸中一闷，一阵头昏，棠煜本能的去扶了她一把，她才立稳。
“那王爷想想，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晋王放弃，但请告之！锦瑟不想他被世人误会色令智昏，也误了大局呀。”锦瑟终于忍不住，怆然出声。
棠煜见她这样，倒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兄长已经下令让尚青云他们尽快离开，现在情况确实不妙。可要他来陪她演这出戏，又绝没有退路，单不说棠熠会有怎样的反应，就是让他理这乱麻，他也觉得缚茧揪心。
“皇兄可有对你提到此事？”棠煜问道。“他说他意已决，已有应对之法。”锦瑟黯然，“他什么都背了下来，只想一力承担，越是这样，我越不忍心让他涉险呀！”
“我知道这事让王爷委屈，事若传开，你的声誉和晋王的颜面都要受损，可我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更合情理，来让他死心绝念呀。”锦瑟又哀求道。
“你认为皇兄会突然相信你我有私情，他不会那么傻的。”棠煜叹道。“王爷若肯配合，他会相信。”锦瑟银牙一咬，吐出一句。
“你怎样计划的？”“王爷带我离开，留书一封，言明我们之前在宫中就有私情，现在卫城紧急，为了不影响晋王，不忍再骗他，也为了避难，便携我出走。”
“你可想到军荒马乱，这一去就是我们就无法再容于他，可能连栖身之处都再无。”“为了这么多人，值得了。王爷大义，锦瑟并不想一直拖累王爷，等他们成亲以后，王爷向晋王解释是受我诱惑，而我受不了在外飘泊之苦，已经弃你而去。我相信晋王恨我，不愿再为一个品性不好的女子怪你，又念着头手足之情，会原谅你，王爷届时还是他的皇弟。”
“你那时又待如何？”“锦瑟是个不祥之人，自会走的远远的。”
“你为了他，愿意将所有骂名、委屈都承担下来？你不想以后云开日出，解释清楚，回到他身边？”“别无他法，只要王爷肯牺牲声名，锦瑟什么都不会介意。至于以后，木已成舟，我不想让他内疚，而再为我与凌氏起纷争。其实，我的身份本就尴尬，便是没有这凌小姐，也难与他长久，只是前段神仙眷侣般的日子让我以为可以不计一切的和他相守，其实还是痴梦一场呀。”
“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不选我而择他了。”棠煜幽幽长吁一口气，“皇兄待你情真，当世难觅呀。”
“锦瑟惭愧，也正是对晋王的这份情无以为报，才唯有出此下策，让他不要再执迷下去。”
“好吧，我答应你。”棠煜闭上双目，“我们离开，希望他在愤怒间能允下凌家的亲事，也不枉了你的这番苦心。”
“锦瑟感激王爷！”珠泪盈盈，棠煜见她这又喜又痛的神色，却是这般凄然的美丽！
风雪夜，晋王与锦瑟带领几个亲随，悄然离开了卫城。清晨，一张信笺便交到了晋王的手里。
片刻后，一骑疯狂的奔出府院。晋王的飞云，从来没有这样被狂策，而马上人，甚至只是着着单衣，却在这大雪里愤怒的像一团火！棠熠双眼布满血丝，天地似乎都在转动，只余一个念头，追回他们！他不相信！
不相信那个清冷的身影会投入另一个男子的怀抱！不相信那纯真眼睛后面的是世故的计谋！不相信！不能信！昨夜还说着“身外之名，我可以不要，只要王爷能好好的，成了大业，圆了心愿，就行了。”的锦瑟却已经逃离。这是她的良苦用心，让他死心。尽管信上字字惊心，理由似乎无懈可击，可他不会上当！
萧离马上带人策马追向那箭般射出的愤怒一骑。晋王已经失去理智，贸然出城，要是遇上敌人，后果不堪设想呀！
马蹄奋溅开雪屑，在银白的大地上迅速映下一长串脚印，然后又被雪盖的无影无踪。狂风迎面吹着，晋王的脸上是刀割般的痛楚，但更痛苦的，是他的心。
终于追到了分岔口，大雪掩盖了他们前行的踪迹，往哪里？是去往哪里？飞云在极速奔跑后，伴着疲惫，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的悲愤，仰天长嘶。“啊！”伴着马嘶，晋王发出这揪心的喊声，这绝望的声音震掉了树上沉积的落雪，噼噼啪啪的坠下。。。
锦瑟似乎听到了山峦后那震天的叫声，她回头望着卫城的方向，随后垂下了眼睑。心痛吗？对不起，你的身份注定了你要肩负的责任，男儿志存高远，不应该被私情羁绊了脚步。我只能在心中默默的祝福你。那段真爱的回忆，已能相伴我以后的日子。
棠煜沉默的望着她，在这北国冰天，她美的就像一个晶莹剔透的仙子。深情大义，毅然割爱，这样的女子，怎能不让他心折！锦瑟，以后的路，我陪你走下去，哪怕只是在身边默默守护，哪怕你心中只有三哥，我都会守在你身边，他在心中暗暗作了决定。
萧离他们追到后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晋王像一尊石像般矗立在雪中，望着前方。萧离解下自己的披风，给他披上，他却没有反应。他们也不敢惊动他，就这样，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直冻得一行人都瑟瑟发抖，他终于转身。
晋王已经成了一个冰人，风雪盖住了他的表情，他的声音沙哑的难听：“回城。从此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他们二人。”
尚青云和凌花月离开了卫城，凌花月一路上一直笑着，尚青云却垂着头，头脑一片混乱。
“我早有先见，晋王会答应的。虎岭外的两万人马，可以动手了。怎么，姐夫不高兴吗？”
尚青云并不答话。“你的心上人走了，还是跟锦王私奔了呢，也难怪你不开心。”凌花月悠闲的扬了扬手中的马缰，以刺痛他为乐。
“想不到呀，那个女人还真是有本事，让人佩服。我本来以为叫她让晋王死心很难，没想到她迷住了你，迷昏了晋王，连风流倜傥的锦王殿下也。。。”
“你再说，休怪我不客气。”尚青云面色铁青，打断她的话。“你能把我怎么样啊？少将军。”凌花月眼射寒光，“我劝你对我姐姐好一点，你也最好祈求那个女人消失的够彻底，不要再成为我的障碍！”
尚青云闻言，扯住她的手：“凌花月，你这张面皮下是怎样一颗心？你怎么会这样歹毒？！”
凌花月吃痛，却并不挣开，傲然昂首与他对视：“我的这张面皮呀，我还真感激上天赐给我这幅花容月貌。歹毒？说不上吧。我只是偏喜欢征服不顺从的男人。晋王当日视我会无物，戏弄了我，今日还不是乖乖的答应了联姻。”
“好，我们就看看你以后有什么好日子吧。”尚青云猛的放开她，就像触到蛇蝎一般。
“我当然会过好日子，帮着夫君攻城掠地，直取京都。以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落个大义的美名。”凌花月得意洋洋。
“你以为晋王会喜欢威胁过他的女人？”“嗯，这也许是个问题。不过，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须依靠我，而我会一直掌控着这种依赖。我不像花月，只会独守空房，只会忍耐。”她又压低声音，对着他戏笑。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那么尚青云愤怒的目光已经将这个女人凌迟了千万遍。。。
就在凌花月获得承诺心满意足离开的当夜，晋王率军奇袭了靠近卫城的陈梦林部。
那不是战斗，那是噬血的杀戮，他似乎把被背叛的耻辱与愤怒都记在了叛军身上。飞舞的长戟，闪着森寒的光，就像闪电般的让人敬畏，让无数敌人惨叫着身首异处。血，合着雪，四处飞扬，当黎明的光穿过昏暗厚重的天幕透射出来时，雪地上全是残落的肢体，大地，血色一片。
几天后，虎岭的凌相军队给卫城送来了一份礼物，叛将李轩的首级，并带来消息，凌相的千金已经作好准备，希望晋王在腊月二十三来迎娶。
是夜，晋王屋中的灯火亮了一夜，案几上摆着的茶水早已冰凉，屋中的炭火也已熄灭，室内就像冰窖。萧离守在屋外，却不敢进屋，锦瑟的离开，成了卫城的禁忌，她走了，也带走了晋王的柔情与笑容。现在的晋王，冷的像雪，寒的像冰，表情僵的没有一丝温度。萧离从来没有见他像现在这样，周身散发着坚定的恨意，而几乎没了人的生气。只用那寒冰般的双眸一扫，四下便静静的，连他都不敢轻易打扰。
棠熠在擦着他的金箭，手已僵硬。左肩传来疼痛，楚河一战，伤口本未愈合，而袭击陈梦林的战斗，他却是死力的挥戟，又添新伤。
痛吗？如果只是肉体的疼痛，他七尺男儿，不会在乎，心上的伤口却如何能好？他死心死心塌地的爱着她，平生只对她一个人动了情，他愿意背负一切，可是她却走了，就像一个迷。他本能的不愿意相信她背叛了他，可是想到棠煜来卫城时见她的眼神，想到他们似乎合理的留书，他又觉得灼人的刺痛。
从来没有想到，情会这样苦，爱会这样难。他这般英勇的男儿，一旦动情，却比常人陷的更深！人说英雄无泪，可谁会想到那个撕心裂肺的清晨，堂堂晋王会在雪地中泪结霜花！
金箭被擦的刺目，那是六岁初习武时，他展露不俗，父皇赐给他的。这象征着荣耀，向象征着皇权，也在提醒着他，深重的仇恨。
忘了吧，如果世上真有遗忘的良药，他真宁愿服下。现在他的路只有一条，就是走下去，杀回去。可报了父仇母仇后呢？他不敢再想，因为他连恨都不忍加诸在她身上，他只恨他自己，恨这乱世，恨这些理不清的纷乱思绪。
黎明终于划破黑暗姗姗而来，冻得脸色青乌的萧离跺着脚取暖。门终于开了，晋王踱了出来，对他淡淡道：“去告诉凌相的人，我会准时去迎娶她的女儿。”
萧离要开口，却发现嗓子都被冻住了一样，哑哑的说不出来。晋王见他这样，又说：“去喝点姜汁，你要病了，我可麻烦大了。”
萧离就觉的想哭，因为他看见他一脸憔悴，唇下是青色的胡茬，晋王，风流神韵的晋王，神采飞扬的晋王，竟成了这幅模样。
见他未动，晋王又转过身来：“找个裁缝，比着我的衣服做件新衣成亲用。”
萧离匆忙的就跑了开去，因为他再也控制不住。那夜，万儿曾对他有过一番迁怒的指责，第二天就得知锦瑟和锦王离开了，他自然也明白了真相。这是可以解救晋王沉沦的药方，却不能说呀！委屈一下吧，王爷，他日你们或许还能相守。
锦瑟不久就病了，像是感应到晋王的痛苦，没有眼泪的她却像被抽离了魂魄。棠煜守在她榻前，只看她一日日的瘦下去。突然有一种恐惧，她会香消玉陨。
她看他的目光却是感激的、温柔的，可他知道那是装出来的坚强。有时，恍惚间，她似乎透过他看到了什么，唇边带笑，他便知道她误将他当作晋王了。
他开始麻醉自己，以安慰她为借口陪着她，哪怕知道自己只是个替身。只到有一天，当她再次昏沉沉的醒来，含情脉脉的注视着她时，他忍不住了，倾下身子，将唇印上了她的。
陌生的气息让锦瑟惊醒过来，那双漆黑的因为瘦削而显的更大的眼睛大睁着，胸口剧烈起伏，那眸中似带着疑问和责备，让棠煜感到心痛：“对不起，我情不自禁。”
她霎时就安静了，很久没有说话，也没有挣脱他一直紧握的手。希望，便慢慢的升腾上棠煜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虚弱的开了口：“我不能害了王爷。”棠煜摇摇头：“让我帮你，锦瑟，让你帮你忘记他。”
她凄凉的笑了：“王爷和他长得太像，越帮，会越陷进去。”“我不怕，伤口总有好的时候。你需要一个肩膀，我给你。从现在起，我会像他那样来爱你，我没有束缚，我们现在也没有障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