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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仇欲
重庆火车站，
春节到了，大厅被装点的分外妖娆，红红火火一派新气象。每个人的脸上都笑逐颜开，一年中有多少辛苦，一年中又有多少酸楚，在这除夕之夜的合家团聚中全都会消散不见的，家人的笑脸就变成了每个人的唯一。
如玉一行人下车后，映入眼帘的尽是繁荣喜气的景象，不禁心下怅然。在外漂泊久了，难免会想家，想家的滋味既是苦，又是甜。但若连想家的滋味都体会不到，这个节日对他们来说岂不是很悲哀？
一家小旅店，门口小贩来往穿梭，为了一年中最后的生计而奔波。晓风问如玉为什么不去住大酒店，如玉却笑称，真正的春节要在真正的百姓周围过，才能体会到它真正的含义，而这间小旅店居住着全国各地不能返乡的人们，大家聚在一起，不免热闹一场，这样一来，他们的这个春节也不致因落寞而徒增烦恼。晓风一想有理，也不敢推辞。
当晚，如玉、叶冉、晓风三人便留宿在此。
除夕的晚间，万家灯火，街道却异常冷清。此时亿万人正各自围聚在家中的灯光下，围坐在各自的家人旁，尽享天伦。
小旅馆的院子里早就摆起了八仙桌，自然是准备招待十六方的客人，大红的灯笼挂起来，喜气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如玉这次居然也下了厨房，虽然只是帮叶冉打打下手，却还是博得了大家的赞许，夸这个小伙子能干。叶冉听了那些赞扬的话，又看到如玉此时的拘谨与尴尬，不禁大笑了起来，平时的淑女气息早已被她抛到九霄云外。
年夜饭端上桌，热气腾腾，温暖了小院。这些菜肴虽然简单朴实，但却是集合了所有人的心血，每个人都已将这里当成了家。他们唱着、跳着，手舞足蹈，祝福声，声声不断，大家一起谈笑风生，亲如一家人。
春节这个传统节日就是有这种魔力，它可以让中国人真正的团结起来。可惜的是一年中只有一次，但也许也是因为这样，它才会拥有这种力量吧。
酒过三巡，人们的脸上流露出了醉意，如玉忽然注意到半天没有看到晓风了，之后便立刻起身寻找他，最后在院子门口找到了他。
如玉看见他时，晓风正蹲在门口的石墩旁，独自吹着口琴。
空寂的街头，乐声清脆，飘向远方，很远，很远，但飘去的却是悲伤。
来，喝酒。如玉递给他一杯刚倒满的酒。
我不喝。
为什么？
喝酒会误事，你的安全就得不到保障。
我会自己照顾自己。
至于你会不会照顾自己，那是你的事，我只管做好我的事。
你是个有责任感的男人。
我不是，我只是个忠实的下人，天生就是下人。
下人也是人。
在你眼里也许是，在我看来却不是。
奇怪，你好像不是个会自暴自弃的人，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
我也奇怪，你不是个多嘴的人，还有许多正经事要做，可此刻你却正在陪着一个下人聊天。
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你要知道，小红小蓝从不会跟我这样说话。
所以他们死得都很早。我叫晓风，不是什么小红小蓝，我还不想死。
哈哈，如玉大笑，你一点也不像一个下人，而且一定会活得比谁都长，因为你的命运是靠自己掌握的。
晓风依然没有笑，眼神却柔和了许多。如玉停止了笑，突然说道，你不想问我一个问题？
晓风没有转过头，却说道，你既然已经知道我要问的问题，为什么不说出答案来。
如玉稍作沉吟，说，因为我爱她，这就是答案。
好，很好的答案。
如玉接着说，我也有个问题。
你说。
你为什么会对叶冉如此仇视？
晓风停顿了下，才道，因为我们本是一样的人，看到她就像看到了我自己。
你恨自己，所以你也恨她？
晓风露出了痛苦的眼神，不作回应，却也等同于默认。
好，这酒我替你喝。不过，对于一个恨自己的人，用醉酒来麻痹自己，却是最好的惩罚方式。
你错了。
哦？
酒不会惩罚人，而是教会人们逃避。晓风的眼睛突然亮了，说，我从不逃避，无论多大的仇恨我都会自己来面对它。
哦？你有仇恨？如玉问道。晓风看了他一眼，慢慢的说，这仇恨只属于我自己，其他人既然不能帮我报仇，又何必假惺惺地来分担我的痛苦？
如玉迅速说道，或许我能帮你报仇？话音未落，晓风盯着他一字字道，你不能，只有你不能。说完晓风就起身自行回房去了，如玉愣在当地，一时不明所以。却听身后一个声音问道，你猜不猜的到他的仇人是谁？
如玉不用转身，就已然知道叶冉站在了他的后面。
你身上的香水气味越来越浓了。如玉笑道，你一直在偷听我们说话？
女人总要有属于自己的气味，这样男人才不会那么快忘了你。至于你们的对话，我才懒得听呢，叶冉的眼珠一转，不过今天幸好我不懒。
你对男人的理解还是那么透彻，也还是这么顽皮。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了这些的，因为这些都是我安身立命的资本。叶冉的语气中夹杂着淡淡的悲伤。
如玉听了她的话，眉头皱的更紧了，却听她说道，喂，问你呢，你猜那个晓风的仇人到底是谁？
我怎么能猜的到？
你不是猜不到，而是不想猜，对吗？
那又怎么样？
因为他的仇人就是你的父亲，南宫龙，你不觉得奇怪么？
如玉的眼睛凝视远方，说，奇怪什么？
上面为什么会派你父亲的仇人来当你的保镖？
你说为什么？
这只有一个原因，叶冉严肃的说，就是他们已开始对你动了杀机。
如玉的眼睛里仿佛是迷上了一层雾，他是否感到了潜在的杀气？他为什么不去反抗？
你怎么知道的？他的语气依旧平和。我怎么知道？他的话中好像已说得很明确了，聪明绝顶的南宫少爷怎会听不出来？叶冉笑着说。
就凭几句话？
当然不是，因为我脑子比较慢，所以就只好用行动代替思考了。
你的行动一向准确、快速。
不错。所以我这次就托朋友帮我查明了晓风的身世。
你的本领不小。
他既然能查我，姑奶奶我当然也能查他，我在集团里的地位好像还不低。
你查到了什么？
他的母亲。
如玉叹了口气，默默的背过身去，说，他的母亲的确是个可怜的人。
除夕夜的喜庆还在持续，旅店内到处都贴满了红红的福字，预示着来年的兴旺与好运。望着墙上的这一张张彩纸，晓风的眼睛里却闪现着泪花，泪光晶莹，却始终不曾滴落。是倔强吗？难道倔强的后果就是让悲伤无处宣泄？我们又为什么非要隐藏悲伤呢？
晓风想起了妈妈。
他的妈妈只存在于晓风七岁前的记忆中，因为她的生命之花也只开到那一年。
晓风今年二十三岁，正是花一样的年华。
二十三年来，在他生命中的所有春节里，只有其中一年带给过他真正的快乐。
就是他七岁那年。
十六年前的那个除夕夜，他吃到的肉比前几年加起来都多。
晓风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靠捡拾垃圾为生，经常食不果腹，受到同龄人的欺侮那是常有的事。但他从不怨恨，反而嘴角总是挂着一种自然并阳光的微笑，因为那是妈妈教给他的，于人于事，都要以笑容对待，这样才会永远保有一颗快乐的心。
也许就是因为这从小养成的习惯，直到现在，晓风的笑容依旧如阳光般灿烂温暖。
记得那一晚，妈妈包了很多饺子，炖了很多的肉，肉香飘了很远，破旧的茅草屋子根本就遮盖不住满屋的香气，惹得方圆几里的穷孩子都聚到了晓风家周围，羡慕的向屋里张望。晓风的妈妈索性就分发给这些孩子们一部分食物。那一刻，是晓风有生以来最神气的时候。
当晚，母亲还亲自教晓风做了许多剪纸，各式各样的花纹都有，做好后，一一贴在墙上，并对他说，你以后要是实在没有谋生的方法，就靠做剪纸卖钱吧，可千万别做违法的事。晓风当时听了，很是感动，应了一声后就扑到了母亲的怀中。母子俩共同望着这满墙精致喜庆的剪纸艺术，回想着过去曾有过的酸甜苦辣，不禁留下了幸福的眼泪。
那一夜他们彻夜未眠。
第二天，母亲悄悄的离开了，晓风再也没有见过她，此后来过一批人，将晓风接走，并把他培养成人，他们没有说明原因，晓风也就不问。至于他的母亲，那些人更是只字未提。期间，晓风也曾听过一个传说，大概讲的是他的母亲向南宫龙求爱不成，意欲先杀之而后快，结果被南宫龙识得其歹心，念她一介女流，又是因爱生恨，最后只被打残一腿，抛到了街头，但她却羞愤难当，最终在北京的一间出租房内点火自焚，等到消防员赶到时，她的尸身已焦腐得辨认不清，还好身上的随身物品证明了她的身份。
当时的晓风年纪尚轻，无法分辨留言真伪，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试着调查事情的始末真相，种种的证据都表明了当年传说的真实性，所以晓风当然把这一切都归责于南宫龙的铁石心肠，仇恨的种子也开始慢慢生根发芽。
墙面已经泛黄，显见旅馆内的客房维护不善，但贴在墙上的剪纸却仍然栩栩如生，丝毫不减蓬勃的生机。
又是除夕夜，晓风又在孤独中度过，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愈发的怀念母亲，想起这位曾经唯一的亲人。现在，连他唯一的亲人都早已离他而去，这种哀愁与无奈又能说与谁人听？眼下，在这世上还有值得他信任的人吗？
红艳艳的剪纸装饰在墙面上，喜庆再次降临了大地。晓风仰躺在床上，手上拿着一张剪好的福字，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他是否又在回想十六年前那晚的温馨与快乐？
今晚注定又是个不眠夜。
朝阳升起时，就意味着我们又度过了一个平安祥和的夜晚。
我们本该为旭日的东升而庆贺，因为只有它不厌其烦的劳作，才会带给我们一个又一个的明天。
一晚相安无事，如玉自然起的特别早，梳洗完毕后，就看到叶冉激动的跑过来，说，我们要走了。
去哪？如玉好奇的问。
当然是去找你那位如花似玉的未婚妻啦。叶冉笑嘻嘻的说道。
如玉不禁脸颊微红，虽说他这些年来世面见得不少，也可算是个成熟的男人。但直到现在一有人提到曼璇，他还是会害羞的像个大孩子，所以叶冉也经常以此来取笑他。
别胡说，我只是一厢情愿，这话要是让……她听到了，一定非杀了我不可。如玉窘道。
是谁能杀了我们南宫少爷啊？不知何时晓风已从外面走进来。
你好像起的比我还早。如玉说。
下人总是要比主人勤快些。晓风回答。
叶冉忍住不笑，她听得晓风刚才说的一句话既是贬低了自己，又是骂了如玉，心下觉得很是可乐。
如玉不理他，严肃的说，陪京他们有消息了？
晓风也收住了笑容，说，有了。
在哪里？
你想去？
如玉凝视远方，不作回答。叶冉听他们之间的对话很是奇怪，但也不好插口，只得站在一旁瞪着他们看。
过了一会，晓风慢慢的开口说道，他们在船上。
哪条船？
去往宜宾的游船。
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不久。
几个人？
三个。
还有谁？
一个老头。
好。如玉只说了一个字，就又闭上了眼，仿佛是在沉思，又或者不像。之后他缓缓的睁开眼睛，说，走吧，去追他们。
好，我去准备。晓风当先走出了院门。
知道昨天晚上晓风要问我的是什么问题吗？如玉突然问叶冉。
昨晚？你是指在院门外面你们俩的对话？也就是你说你早就知道他要问的那个问题？
恩。
你的答案好像是什么……因为我爱她之类的。
对。你知不知道，其实在上海我就已经有机会抓住陪京他们了。
什么时候？
在我看梅花的时候。
叶冉恍然大悟道，那天晚上？
不错，就是那天晚上，在那个小酒馆中。
你的意思是，那个时候你本该在火车站等着他们俩，可你却错过了这个机会。
不错，晓风把消息告诉我的时候，当然还来的及，可我却去了梅花林苑。
叶冉不解道，这么说，是你故意放过了他们？
如玉平静的说，我就是故意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晓风感到不解，要问我那个问题的原因了。
叶冉接道，这么说来，昨晚他的问题就是问你为什么要放走曼璇他们。
你很聪明。
所以问题的答案是，你爱她，所以要放了她，对吗？
如玉笑着点头。叶冉却挠了挠头，说，可我还是不明白。
哪点不明，你说。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着他们？你既然爱她，愿意给她幸福，这件事就此了结，难道不好吗？
不好。因为陪京一日不杀我，他们就永远不会有真正的幸福。如玉的眼圈似乎有些红了。
叶冉看着他发红的眼睛，颤抖的说，难道你为了让她得到幸福，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
如玉的头垂的很低，以致于叶冉看不见他眼里的忧伤。
过了一阵，如玉才抬起头，盯着她说，谁说我要牺牲自己的生命？
叶冉怔住，说，你不是说为了她……要让陪京杀了之类的吗？
哈哈，如玉笑了，陪京是要杀我没错，这也是他为什么在桌子上刻字引我追来的原因，甚至整个比赛的本身都是他用来杀我的陷阱。可这又怎么样呢？
怎么样？叶冉睁大了眼睛，仿佛不相信如玉的话，他费尽心力要将你除之而后快，你却还在这说着风凉话，你知道不知道，现在他随时都可以取你性命。
如玉又笑了，这次笑得好像很愉快，你错了，错在两点。
哪两点？
首先，我南宫如玉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杀死的。第二，夏陪京并不是那么神通广大。我相信，只要他不是面对面亲自来杀我，我就绝不会死。
你确定他不会亲自来取你性命？
他不会。我们之间有约定，关于曼璇，也是关于比赛规则的约定。陪京的诚信度，在我看来一直都是很值得敬佩的。
叶冉又问，那其他人呢？就像在上海时的那个老人，陪京或许还可以派别的人来。
如玉望着远远朝这边跑来的晓风，叹了口气说，陪京能派的人远没有我多，即使是那些派到这里来的人，等着他们的也只有死。说到这里，如玉的眼中又露出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他在悲伤什么？为死去的人？为陪京？还是为自己？
晓风站在远处，向他们招手示意。叶冉知道，他们又要踏上一条新的路了。在这条路上，究竟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顺长江而下，三峡的起点是白帝城。人们都说这个头开得很是漂亮。对大多数中国人来说，知道三峡也大多以白帝城开头的。李白那首名诗，在小学课本里就能读到，可以说是妇孺皆知。
从重庆到宜昌的游轮价格不菲。但因可使游客尽情的观赏三峡景致，也可称得上是物有所值了。正值春节长假，大船上游人如织。陪京和曼璇一身农家打扮，在人群中显得再平凡不过，因此一路上倒也平稳无事。
路过瞿塘峡时，天阴了下来，大家都回到船舱中，一时间大厅内聚满了人。叫喊声不绝于耳，满室嘈杂。就连空气的正常流通似乎都被声波阻隔了。闷闷的，潮气扩散开来，引起烦躁之情，阴霾爬上了心头。
大厅内开始出现争吵，一片混乱，之后警察赶到，平息了风波。处在如此纷乱的环境中，偷盗，甚至是抢劫事件都屡见不鲜，大家也就没放在心上。午饭时，游客纷纷解囊排队买饭，排在队伍的后面，曼璇亦开始有些不耐烦，喂，陪京，你去前面夹个塞吧，我都快饿死了。看着曼璇娇羞的表情，他也不好拒绝，只好硬着头皮答应。说着曼璇就要从包里拿钱，不料她刚才还满含笑意的脸此刻却突然冰冷下来，陪京看着她的脸色，心也凉了一半，忙问，怎么了？曼璇颤巍巍的说道，钱……钱都没了。说完就要哭出来似的。
她不能不哭，包里不仅装了些零钱，最重要的是就连陪京的十万块存折亦在其中。她知道这个存折对陪京的意义。
谁知陪京却淡淡的说，好了，别哭了，钱财本是身外之物，又不是你的错。一边说还一边帮她擦眼泪。
女人就是这样，别人越是原谅了她，她就越是内疚。曼璇哭的更厉害了。陪京索性将她搂在了怀里，也不顾四周一双双好奇的眼睛。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引起了整个船舱的骚动。这时，人群中一个苍老干瘦的身躯拨开层层障碍冲到了中心，开口就问，怎了，怎了，陪京你没事吧？我刚离开一会儿，你就出事了，这孩子。眼里充满了关怀之意。
噢，大叔，我没事，只是……钱丢了。陪京的脸上现出惭愧之色。
你们才带了多少钱，别往心里去，你可也是少爷命啊，今后我的钱就是你的钱，你还顾虑什么？说完一席话后，老人这才注意到曼璇，你瞧，你都把人吓哭了，为了点钱，至于跟人家小璇姑娘为难呢？说着就要把曼璇拉过来。
陪京怔在当地，被搞得哭笑不得。曼璇一看他那无奈的神情，却噗哧一声破涕为笑，忙着向老人解释道，大叔，不是他欺负我啦，是我不好，把钱弄丢了，别怪他。
哼，谁弄丢了我不管，反正就是不能欺负人家小璇姑娘。老人扯着嗓子说道。
我……我没欺负。陪京大窘，话音都有些颤抖。
他们这一哭一笑间，惹的围观众人跟着一起起哄，瞬时间，欢笑几乎让人们忘记了小偷的存在。
陪京好不容易才从窘境中挣脱出来，随即正色道，您不知道，包里还有那个……那个存折。
哦，是吗？老人先是一愣，之后哈哈大笑起来。周围的人们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笑，丢了钱应该焦急懊恼才对啊，而且存折里应该还不会是个小数目，大家都惊讶的盯着他。
笑声落下，老人才道，我早说过了，那些钱别给我，不属于我的永远不会归我所有，它要是长了腿早就自己跑了。你们看，怎么样，它还是跑了吧。
陪京没想到老人这么豁达，不禁心下大生敬佩之意。
不过，老人话锋一转道，这贼还是要抓的。
陪京看见老人的笑脸上充满了一股英气，亦知道他是个充满正义感且一丝不苟的人，父亲能有这样的朋友，他也感到为之骄傲。
老人爬上高处，大喊道，大家听着，现在我们就去监控室查看录像资料，不一会，小偷的真面目就要示人了，大家看好身边的人，以防那人到时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千万要注意安全，等逮到小偷了，一定严办。话音未落，大伙俱都击掌叫好。一时间，呐喊声震耳欲聋。
陪京一行人加上几位警察迈步走入船舱下层，因为监控室设在底层，所以他们说话间就下了楼梯。留下来的游客人心惶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还有翘首企盼，企盼着窃贼的落网。就在大厅中纷纷嚷嚷的议论声中，突然，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了天空，盖过了所有的声音。只听一个女子在远处叫道，有人跳江了，有人跳江了。
大家都迅速聚到围栏边，只见一个中年男人的背影在水中急驰而去，若隐若现。就在大家齐声呼喊时，忽然又一个精瘦的身影跃入了水中，上身赤条条的，朝着第一个跳水的人游去，有人注意到他是从底下一层窜出的。这时人群中已有人认出他来，喊道，是他，那个老头。大家朝江中定睛望去，却见那个在后面紧追不舍的人，的确就是那时与陪京他们在一起的老人。
陪京和曼璇怎会让老人独自犯险？难道他还有什么过人之处，竟让两人如此放心？
码头，汽笛声声。
叶冉带了许多行李，以致自己无法拖动，只好让晓风与如玉帮忙。晓风虽与她还有嫌意，但毕竟碍于身份上的差别以及如玉的面子，只得默默的承受着不发作。即使叶冉旅途中百般刁难，但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隐忍，因为这是他的本分，做下人的本分。
船行，水波微兴，平淡而有序，静静的，缓缓的。
真美啊，就是天色不太好。叶冉靠在栏杆上柔柔的说道。
如玉当然就站在她身旁，也同样眺望着江上的风景。严格说来，不能算是眺望，因为江边的雾气已升腾了两岸，树影变的愈发模糊不清，像是蒙上了一层轻纱。
如玉缓缓的说，你知道吗，瞿塘峡亦称夔峡，西起奉节县的白帝城，东至巫山县的大溪镇，全长8公里，以其雄伟壮观著称。
叶冉睁大眼睛问，我们现在就在这什么，什么塘峡中？
如玉点头答道，不错，就是这瞿塘峡。长江三峡，是中国第一大河流——长江上最神奇、最壮观的一段峡谷。它由瞿塘峡、巫峡、西陵峡三段峡谷组成，西起巍巍巴山脚下的重庆市奉节县的白帝城，东至湖北省宜昌市的南津关，全长193公里，其中峡谷段90公里。也就是说我们正在经过一段人间奇迹，你心中不觉得自豪吗？它不仅是长江的奇迹，更是中国的奇迹。
叶冉微笑的瞧着他，没想到我们的公子哥还挺爱国的嘛。
如玉笑道，生活给了我们许多，我们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那是你，生活根本就是不公平的，要不然就不会出现不同的命运。叶冉的脸色流露出不悦。
如玉叹了口气，平和的说，命运为什么不能由我们自己掌握？生活给我们每个人都提供了选择，当你拥有一样后，就很难获得另一样，反之，当你失去一样东西时，同时你或许正得到另一样东西。生活本就在一舍一得，予取予求之间，重要的是要看你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生活了。
叶冉听完了他说的话，撅起嘴，愠道，反正你说什么都在理，谁叫您是千金之躯呢。如玉只好无奈的摇了摇头，突然身后又传来了一个声音，是啊，谁叫人家是出身富贵呢，我们这些下等人可远远比不上。语气尖酸，却不是晓风是谁？
你来干吗？叶冉一见他就来气，干脆扭过头去不瞧他。
我吗？晓风一指自己的鼻子，我本来可是不想来的，但听见你难得和我的观点相同，就出来帮你说几句话喽。
你偷听我们说话？
就算是吧，不过……小人知错，请大小姐惩罚。说着便要跪下。如玉忙过去搀住他，道，好了，别开玩笑了，你也是，以后别老小人、小人的，听的我心里直难受。
就是吗，以后千万别在他面前说你是下人了，他会不高兴的，剩我我一个人在的时候，你再多叫几声也无妨啊，本小姐可是不在乎的呦。叶冉摇头晃脑的说道。
如玉突然冲着她说，还有你，别再跟晓风过不去了，不是跟你说了吗，他对你没有恶意。
看见如玉剑眉上扬，似是发怒的样子，叶冉也只有吐了下舌头，悻悻的转过身去，不再答话。
水面上起了风，激起层层的浅波。船上的人已开始感到冷意。
我们接下来的旅途不会一帆风顺的。如玉开口道。
的确，但它却一定是平安的。晓风接道。
你怎么知道？
因为有我。
你有这个自信？
没有。
但你却还敢说我们一定安全？
我敢。晓风的眼神变的专注，因为保护你们是我的责任，从小到大，我视责任如生命，男子汉大丈夫，要懂得肩上责任的深刻意义。
那是什么意义？叶冉抢着问。如玉这次没有阻拦，因为这本来也是他想问的。
晓风抬头望着远天的云朵，慢慢的说，责任的含义有许多种，这是我母亲告诉我的，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信任，别人对你的信任。
信任和责任有什么关系，我好像还是不大明白。叶冉媚笑着，眼波如秋水般灵动。
那是你愚钝，这倒也不能怪你。晓风故意说道。你这人怎……叶冉刚要发作，看到如玉面沉如水，也自强忍了下来。却听晓风接着说，别人对你是否信任，正体现了你的社会责任是否尽到。老板对你信任，说明你对工作负责，父母对你信任，说明你对恩情负责，朋友对你信任，说明你对义气负责，爱人对你信任，更说明你对爱情负责。
你说的很好。如玉接道。
晓风道，说的好不如做的好。
你已经做的很好。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据说你是个好警察，对人民负责的好警察。
还有呢？
你是个孝子，是个对母亲负责的好儿子。
晓风的瞳孔开始收缩，我不是，我甚至到现在都还不能给她报仇。
这恰恰说明了你有责任感。
为什么？
因为你要在调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后，再去报仇。
晓风盯着他的眼睛，眼神变的平缓了许多。你好像自以为很了解我，不过我告诉你，世上根本就没人可以了解我。
你错了，我根本就没有想去了解你，而是正在等着你来主动让我了解。
哈哈，晓风抬起头，大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让你了解？
因为只有在互相了解之后，我们才可能成为朋友。
我又为什么非要跟你做朋友？
因为你的复仇之路需要像我这样的朋友，也因为只有我，才可能进一步帮你找出事情的真相。
你的意思是认为我在利用你？
你又错了。
错在哪儿？
错在不该自己骗自己。
哦？
因为只有你自己知道，你根本就不是在利用我，而是真心想交我这个朋友，对吗？
哈哈哈，晓风这一次笑的时间很长。如玉一直盯着他，没有笑。渐渐的，晓风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好，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这辈子交的第一个朋友。语气诚恳，眼里亦流出兴奋的光。
可现在我们不是朋友。如玉突然道。
晓风不解，等待如玉的后话。
果然，如玉停顿了一下，一字字道，我们不是朋友，因为我们将成为兄弟，一生的好兄弟。
晓风又笑了，这次的笑容显然开朗了许多，可他却话锋一转，道，我们现在还不是兄弟。
站在一旁的叶冉突然插口道，还不是？难道还有比兄弟更亲的不成？你不会说他是你的姘头吧。说完她就咯咯笑了起来，笑得腰肢乱颤，恍若风中的细柳。
谁知晓风却全无笑意的说，这个笑话并不可乐，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叶冉忙问，那你是什么意思啊？
我说我们不是朋友，只因他还不信任我，对吗？晓风伸手指向如玉，像在等待他的回答。
如玉微笑道，不错，你很了解我，但你能给我个信任你的理由吗？
看来我们不是朋友。晓风笑着转过身去，只说了两个字，不能。说完他就向舱门走去，头也不回。
等等，如玉叫住了他。
怎么，还有什么吩咐，大少爷？晓风没有回头，但语声锋利如刀。
你真的不能够给我个信任你的理由？
绝对不能。
为什么？
尊严，你要的理由一定是我的隐私和机密，对吗？我从不靠出卖尊严来获得朋友。
所以你不能放弃你的尊严，也就不能够给我理由？
就是这样。
如玉叹了口气，接着道，我也有尊严。
这不稀奇，像你这种身份的人好像都有。
可我愿意放弃它。
为什么？
因为我要用它来换取珍贵的友情。
你打算怎么做？
告诉你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
让你信任我的理由。
你说。
如玉遥望远方，天边被浓雾遮蔽，迷蒙的盖住了双眼，他的眼中仿佛也有了雾气。你知道吗？我恨我父亲，恨他忘恩负义，恨他是个懦夫。但我更恨他背后的黑手，无论藏在他背后的是什么人，都一定不会逃出我的掌心。
可现在明处是你，暗处是他，究竟是谁在谁的掌心里，好像不用我说了。
你的确不用说，无论是谁都知道我正处在劣势。
而且是很大的劣势。
我的力量与那人相比，简直是螳臂当车、飞蛾扑火，甚至随时都可能一败涂地，性命不保。
的确，你能活到现在的确很不容易。
如玉长舒一口气，好了，我的理由说完了。
晓风沉吟片刻后，说，这是你的秘密？
是。
你随时都可能死？
是。
你的朋友也会被灭口？
是。
晓风低下头，无声的沉默。
如玉却突然笑了，就在他沉默时，突然问，你是我的朋友吗？
晓风抬起头，眼神如电，为什么不是？
如玉接道，因为我随时都会死。
是吗？
我做的事很危险。
是吗？
你也可能因我而死。
是吗？
那好，现在我们是朋友吗？
是。
回答只有一个字，但这一个字的力量却大的惊人，他可以使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成为莫逆，也可让两个心存芥蒂的人彼此关怀，更可逼得两个坚强的男人留下滚烫的泪珠。
如玉的眼里闪着泪花，不再是雾。
晓风的泪早已落下。
简单的一个字，却融进了万语千言。
你是我第一个朋友。晓风握着如玉的手，心是暖的。
我知道。如玉轻声道。语气不重，却包含了朋友间最伟大的理解。
叶冉早已在旁边哭的像个泪人儿，手帕不知换了几条。
船继续前行，乘风破浪，风起时，大雾终将消散。
眼泪呢？眼泪要靠什么来驱散？
许是不用吧，
无论是幸福的眼泪，还是苦涩的眼泪，
都该尽情的释放，不是吗？
水流湍急，陪京、曼璇此时挤在围观的人群中，向江里张望，面现焦虑之色。
他们本来对老人很有信心，因为他们知道老人的过去，了解他过去的辉煌。
但现在呢？
现在他是否依旧夕阳不老，战旗不倒？
他们不知道，也无从知道。毕竟岁月催人老，心不老，身体呢？
江面平稳如镜，两人的身影已消失了好几分钟，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越走越慢。大家纷纷担心起来，不少人闭起眼睛开始祈祷。
此时的江水像是一面深遂的镜子，它反射出的究竟是欢乐，还是死亡？
其实都不是，它只是一泓秋水，再无其他。
一切的所有都是人们的臆断。
生命本就承载着太多的浮沉，是浮，是沉，却都需淡然处之，也许这一切就在半梦半醒之间吧。
三峡地貌奇特，风光旖旎，长江干流在三峡中被截流后，水位最大提高110米，达到海拔175米，也许只因这样，三峡才更加蕴生出万古不朽的风姿吧。
可对落水者而言，这将意味着灾难。
船已停下，河水却不停。所有的人都在关注着事态的进展。曼璇攥紧了陪京的手，他亦感到她手心的冷汗。都怪我，不应该把钱弄丢的。曼璇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几欲流出。陪京忙说，怎么能怪你呢，怪也该怪我，不该让大叔一人独自下河去，唉，我应该谨慎点，考虑一下他的年龄吗。
船上一阵骚乱，原来是警察准备出动救人，一连放下几个救生艇，救援人员亦全副武装，迅速的跳入了江水中，大家又一次看到了希望。
你说大叔会平安吗？曼璇颤抖的问。
陪京坚定的说，会，一定会，我们要相信他，更要相信警察。其实相不相信，就连陪京自己也不知道。
人群中，一声婴儿的啼哭，显得格外明朗，它是否象征了死亡？抑或是呼唤着重生？
微风徐徐，吹在如玉的脸上，感觉温暖。叶冉与他并排而立，许久，冷冷的说道，为什么要把你自己的秘密告诉他？
我信任他。如玉很平静。
你对他了解不多。
的确不多，但够了。
他是上面派下来的人，稍有差池，你我都会送命。
不会，他一定会保守我们的秘密。
你真的相信他？
就像相信你一样。
叶冉不禁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但愿他真的能跟我一样，值得信任。突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吓了她一跳，因为那是晓风的声音。只听他道，叶姑娘，你放心，我绝对有值得相信的理由。
叶冉白了他一眼，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说出你的理由？
现在。晓风斩钉截铁的说。
如玉仍然目视远方，似乎充耳不闻，依旧享受着初春和蔼的细风。
晓风递给他一杯酒，酒香醇厚，沁人心脾。干杯，晓风举杯。好，干杯，如玉一饮而尽。
我的理由已经想好了。晓风说。
什么理由？
让你信任我的理由。
你不必说的。
是的，本来是。但现在我却必须说。
哦？
我不想让我的朋友比我先死。
你说的是个秘密？
既然你能把自己的秘密告诉我，我为什么就不能？晓风又倒了杯酒，继续说，我知道你要找的人是谁。
哦？我只知道他是个官员。
他不仅是个官员。
你还知道些什么？如玉的神色忽然变的紧张起来，眼角的青筋亦已凸起，清晰可见。
晓风慢慢道，可惜我知道的不多，但这些恰恰却又都是你不知道的。
如玉的喉咙感到干涩，快，快说下去。
老人已在船上，大口大口的换着气，浑身当然是湿漉漉的，还不时的打着喷嚏。唉，不服老不行了，下水这么一小会儿，我就上气不接下气了，唉，不中用喽。
曼璇一边帮他擦拭，一边安慰他，谁说的，您可是老当益壮啊，藏在水里这么长时间竟然还是抓住了小偷，让谁说，您可都是大英雄啊。
周围的群众连忙鼓掌称是，大家一起都说了些赞扬的话。老人坐在众人中央，一时被弄得手足无措。虽说近些年来老人对浮名盛赞已经看得淡了，但一时间突听到这许多由衷的夸讲，自也不免心花怒放，毕竟是除奸扶弱、一展身手了吗。
众人高兴之余，却都无暇注意被抓到的小偷。还是陪京冷静，走到他的面前，你究竟偷了多少人的钱？
我真没偷，你怎么不相信呢？那人满脸无辜，一副无奈的样子。
那你为什么要跳到水里？
我……我那是没买票，怕警察发现，所以就……就跳河了。
我不信。
那你有证据吗？
当然有。不知什么时候，曼璇搀着老人已经站到了陪京的身后，大家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也都聚拢了过来，那个人看见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不自觉的低下了头。只听老人朗声道，你要证据吗？好，现在我就给你拿。说完他就回身走出了人群。大家继续围着那人指东道西，更有甚者还当场骂了起来。陪京和曼璇只好临时做起了和事佬，忙劝道，大伙别激动，先看看再说，毕竟要靠证据说话吗。
曼璇帮他松了松手铐，免得勒出了淤青。那人投来了感激的目光，曼璇也报以嫣然一笑，说道，怎么样，刚才那位老爷子的水下功夫还不错吧？呵呵，你一定在底下吃了不少苦头。
那人见她慈眉善目，天真漂亮，便立刻收起了刚才那副无辜的表情，展颜道，是是，你说得对，不仅是不错，简直就是相当的好。这些年来兄弟我碰到过的人里，还没有一个人的水性能比得过他的，刚才在水里，我以为我能顺利逃脱来着，没想到高兴的太早了，忽然看见一个老头向这边游来，登时被吓了一跳，但转念一想，一个糟老头倒也不用放在心上。
说倒这时，有人骂他嘴巴干净一点，众人也都投来了鄙夷的目光，那人顿时收敛了许多，便接着说道，因为我没把那个糟……那个老人放在眼里，所以也就全无警惕，一心只想往对岸游去，谁知老头的速度却快的惊人，一个没注意就被他赶上来了，于是我就只能与他在水底下交战，双方当时都想速战速决，但却事与愿违，越焦急也就越纠缠，搞得谁也无法脱身。
呸，跟一个老人打架，瞧你这点出息。
哼，知不知道尊老爱幼，你妈没教过你啊。
这种人就应该枪毙。
还我钱包。
人群中就像是炸开了锅一样，大家义愤填膺的大声呵斥着，咒骂声，抱怨声更是声声入耳，且刺耳难当。陪京看到场面渐有失控的危险，他知道这些人既有出来维护公理的正义，也有只是出于私情泄私愤，他最担心的还是怕有人会称乱混水摸鱼，这样的话就太得不偿失了。陪京忙向曼璇使了个眼色，曼璇亦心领神会，冲着大家喊道，小偷到底是不是他，还有待查证，不过我还有个问题要问她，先请大家给我一个面子，稍后再处置他，好吗？讲完话后当然还不忘甜甜的一笑。
女人的笑就是有这种魔力，也许比男人说出的一千句话都要有效的多。
曼璇的笑是最纯朴、最无暇的一种，
当然也是最美的一种。
大家果然安静了下来，只听曼璇一人道，喂，那你说说你是怎么被捉住的呢？那人先是一愣，之后说，要比力气，我是断然不会输的，但他竟然打起持久战来，我在水里呆的久了，必须不断的换气，因此一来二去，换气的频率越来越高，主动权也就换到了他的手里。最终就像大家看到的那样，我被他拖回了船上。
那你之后怎么就不反抗了？曼璇问。
唉，实在是无力了，但凡有一点力气，我怎么会任由他宰割呢。那人无奈的说。
陪京一直站在旁边微笑不语，此时却突然开口说道，你不想问我个问题吗？
哦？如果你知道的话我就不妨问。
你尽管问。
他是谁？
谁？
那个老人。
叶冉眼中的如玉从来都是冷峻，倨傲的。眼前这个人却红着双眼，面露乞求之色，她甚至能感到他那颗不安跳动的心。
可这个人恰恰正是如玉，南宫家引以为傲的大少爷，南宫财团未来的继承人。只听他声嘶力竭的说，你把你知道的统统都告诉我，快！
晓风看着他，慢慢的说，其实我不想告诉你这些的。
为什么？如玉的眼神变的冷酷可怕，你怕我报不了仇？
晓风面色平静，凝望着远方，缓缓道，没想到你心中的仇恨竟然这么深。
如玉恨恨的说，这些年来我深埋自己的内心，使我外表看上去像是个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公子哥，试问这种人的心中又怎会有解不开的仇恨呢？所以至今也没人怀疑过我，所有人都还认为我只是个听话的乖孩子，不久的将来等着继承父亲的公司，从此飞黄腾达。可谁知我一直都在等一个机会，复仇的机会。
晓风还是很平静，说，你错了。
哪里错了？
至少现在不是没人怀疑你。
现在已经有人怀疑我？噢，这点我似乎已经察觉到了。那个人是谁？
我。
除了你还有谁？你当然不会是唯一的一个。
不错，你的判断力果然出色，我虽然不是唯一的一个，但我却是地位最低的一个。
其他人都比你地位高？
或者说地位高的人都在怀疑你了。
如玉扑通一声坐在了椅子上，两眼呆滞，似是很颓唐的样子。
叶冉走过去，扶住了他的肩，那一刻，她甚至感觉到他的肩膀也是凉的，跟心一样凉。
过了许久，晓风才又开口道，你也不用灰心，他们也只是怀疑你而已，没有确凿的证据是不会对付你的，毕竟你对他们来说，用处还是很大的，不到万不得已时，他们不会对你下手。
如玉不语，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头垂的很低。叶冉抚摸着他，眼里满是担忧之色。她了解他，甚至比了解自己都多。她知道此时的他正承受着一种巨大的痛苦。
她叹了口气，黯然道，他担心的当然不是自己的生命，也许是家人的，也许是曼璇的，当然也许是你的，也许是我的。她低头看了他一眼，眼波流转处似乎含有隐隐的泪光，遂接道，不过，最让他痛苦的或许还是复仇的希望正一点一点的破灭，这十几年来，苦苦支撑着他的仇恨一直在与他交战，现在，他发现自己马上就要被它打败了。
不，他不能败。晓风突然站到了如玉的跟前，蹲下身去，注视着他那双迷茫的眼睛，我这就告诉你，那个人，那个幕后的黑手，他叫陈方达，是一个住在北京的高官。我们这就找他报仇去。
如玉听完他的话后，竟然仍是毫无反应。晓风按住他的双肩，语气更加诚恳，我不知道你跟他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血海深仇，但相信我，我会永远站在你这一边的。对了，还有叶冉，我们都会与你并肩作战，你不孤独，你还有我们，你还有我们这些生死之交的朋友。
是啊，你一定要振作，十几年都熬过来了，可千万不能在最后放弃啊。叶冉也跟着劝道。
船上的人都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不住的好奇张望。如玉终于慢慢抬起了头，眼神不再明亮，轻轻的说，现在看来，报仇的机会已经十分渺茫了。
不会啊，我们一起再从长计议。叶冉安慰道。晓风接着她的话说，现在又加上了我，毕竟我也曾接触过内部上层啊，兴许能帮到你的大忙呢。
两人劝慰如玉的时候，脸上虽都挂着笑，但心里却苦涩的很，因为他们也知道复仇的难度将有多么大。
如玉含笑说，你们不用安慰我了，也别骗自己了，那个陈方达既然是北京的高官，又能在背后控制南宫集团的一切，说明他绝对拥有许多过人之处。这种人本来就只能攻其不备，但此时既然已经被他警觉，凭我们几个便再很难威胁到他的生命。关于这点，我比谁都清楚。
他当然比谁都清楚，虽然这些年来他一直都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但却无时无刻不在捕捉他的信息，捕捉他的习惯，捕捉他的弱点，最后把各种蛛丝马迹结合起来，从而制定出一击致命的方法。
这个方法已经离他越来越近，十几年的苦心积虑正要在某一刻突然爆发，也许那一刻将会是他生命中的巅峰。
他还没到巅峰，却已先跌进了深谷。
命运真的那么不公平吗？
突然叶冉竟自大笑了起来，虽然是在放肆的几近狂笑，笑声却仍然悦耳动听，更是难掩妩媚之情。一时间引来了周围许多人关注的目光，甚至还有人竟看得痴了。
只听叶冉大声说，如果有人杀了你们的母亲，你们会怎么办？
人群中顿时起了一阵骚动，大家起初对这个女人咒骂自己的母亲感到不悦，但当看到叶冉一副认真且悲伤的面庞时，不禁起了恻隐之心，也就不再怪她。
这时已有人抢着说，要是我，我当然是去找他报仇，甚至是让我犯法都行。
也有人说，找警察啊，法律会还我们一个公道的。
更有人说，杀他全家。听到这句话，大家一齐投过去鄙视的目光，那人也只好羞愧的躲去一旁。
叶冉嘴角扬起一丝浅笑，但谁都能看出来，她并没有笑意。正如大家说的，我们是要复仇，但也绝不殃及他的家人。她环视了下四周，接着说，但如若那人位高权重，身边护卫众多，杀他根本就没有机会。又如若那人行事缜密，不留任何犯罪痕迹，即使有痕迹，也被他用职权毁掉了，那又能怎么办呢？
沉默，刚才还愤然不平的人们突然变的安静了下来。这本就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俗话说，贫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封建社会的传统不仅作用着古代，更影响着现代，这一份传统的思想却又是挥之不散的。
身份的悬殊让这些平凡的老百姓揭开了心灵最深处的伤疤，露出了他们特有的悲哀，那就是属于小人物的悲哀。
他们在命运面前总是任其摆布的。
而命运中的不公平似乎永远属于他们。
他们在权力面前失去了所有的反抗力。可反抗又真的有用么？
叶冉默默的注视着这一群人，她当然知道他们的想法，也理解他们的想法，因为她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