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 甘苦（1 / 1）
第三章甘苦
照片上的女孩有着清纯可人的笑容，出水芙蓉般傲立于浊世，眼里亦流露出对世界美好的憧憬与希翼。
快门敏感的捕捉到了那一刻永恒的光影。
那一刻她是幸福的。
如玉端详着这张照片，已有段时间了。
不知不觉间，叶冉已走到了他身前，一手拿着报纸，一手端着热咖啡。她也看见了那张照片，叹了口气道，怎么看，她都比我漂亮，哎，你说人家的家长怎么那么会生呢，生出这么美的姑娘，真是让人嫉妒死。她一边说一边还在扭动着腰肢，水蛇一般的腰。她不能不扭，因为已经有两个人走了进来，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们。
小红和小蓝站在门口，垂着手，肃穆的立着。
如玉慢慢的放下手中的照片，倦怠的看着他们，有消息了吗？语气平和。
没有。回答干净利落。
如玉的眉间轻轻挑了一下，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找过了？
找过了。
没找到？
没。
那就去所有不可能的地方再找一遍。
好。回答同样简洁。他们说话间就跨出了房门，临走时小红还不忘瞟了叶冉一眼。
叶冉装作没看见，但神态透着说不出的轻浮与挑逗。
如玉又拿起了那张照片，目不转睛，却突然对叶冉说道，你的演技又进步了不少。
奇怪的是叶冉此刻竟又变得庄重起来，眼神亦富有穿透力，刚才的媚态一扫而空，就像换了个人。她又叹了口气，我也是在不断提高中，来适应你的节奏，你真觉得这样有用？
起码现在看起来还有用。如玉喝了口送来的咖啡。
没人听得懂他们在说着什么。
他们之间还有秘密？
如玉喝完咖啡，准备收拾残杯，却被叶冉拉住，他在叶冉面前总像是个孩子，而叶冉又仿佛很了解他。
你不是我的仆人，是我的朋友，你没必要这么做。如玉温暖的说话。
正因为我是你的朋友，我才能分担你的压力，我知道你承受的太多。叶冉满怀关切。
声音有时也很静，就在心与心的融合中。
此时无声胜有声。
叶冉洗完了杯子，又重新回到了卧室，坐在如玉的身边，陪着他看照片。
屋里依旧静，静的出奇。
过了好久，如玉才放下了照片，开口，你不问问我怎么会有她的照片。
她，当然是指曼璇。
只要她照相，你就能得到照片，你是她的同学，这就意味着她的同学亦是你的同学，所以这对你来说并不是件困难的事。
我一直引以为傲的一点，就是跟她的朋友都保持了很好的关系。
但你还只是得到了照片，她的人你好像永远都得不到。
好像是。
这张照片你一直带着？
从十九岁开始。
淮海路、南京路，浦东新区都是新上海的标志，行走在喧杂的大街上，林立的商厦，各色的酒吧，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名利场上，要找到一片净土，总不会那么轻易。
谁能想到五光十色的时尚交错下，隐藏着怎样的艰苦与辛酸？
时尚拒绝平庸，而平庸的命运又该是怎样的流离失所，它们就像是时代的弃儿，遗忘在暗无天日的角落，品尝着最不平凡的悲欢愁绪。
陪京的头顶没有太阳，他看到这些终日忙碌着做工的外来打工者，亦感到一种迷茫的背叛，是生活背叛了我们，还是我们背叛了生活？
我们究竟有没有选择生活的权力？
陪京还在工作中，不能失神，他已不能集中精神，他又想到了过去，想到了那些曾经痛苦的回忆。
一样是在这样的地下室，一样的潮湿阴冷，陪京刚上大学时，只能拼命的挣钱，想尽了一切的办法，就连犯法也在所不惜。地下室冷气吹的小腿寒冷异常，他只能靠在墙角反复的跺着脚，好让双脚恢复短暂的活力，让脚尖感到血液的存在。他负责接收黑市商人们送来的货，清点后装入货车，他只是在中间起到轴承的作用，至于黑货来自何方，去向何处，他亦无从得知。他只是犯罪链中最卑微，最微不足道的一环。但就是这一环，也是最薄弱的一环。交易的双方当然也会想到这一点，所以他们就理所应当的成为了替罪羊。
陪京被抓的那天大雪封门，警察费了好大的劲才打开地下室厚厚的铁锁。他看到警察的那一刻正啃噬着廉价的白薯与榨菜。眼里有着哀求的祈祷，冰冷的手铐不由分说，勒的手臂显现出了淤血的痕迹，暗红色的光圈，它不仅包含疼痛，或许还有莫大的耻辱在其中。
看守所里铁门的推拉声不断，声声刺耳。他把头埋的很深，惭愧的歇斯底里。他还要上学，他甚至还有未来，他究竟在过着怎样的一种生活？
幸好不久获得保释，当然不是来自亲人，是老师，大学的系主任。
她戴着一副宽镜框的金边眼睛，眉宇间没有骄纵和不屑。他只记得她为他披上了暖融融的外衣，寒风被挡在了身外，他看了她一眼，眼神充满感激，鼻子亦有些发酸。她轻抚他的头，沉默的向前走，一直走。那段距离让他想到了母亲。
听过她的劝告，他打算去那个地下仓库拿回自己的东西，告别颠沛流离的生活，之后在学校找个勤工俭学的机会，认真完成学业。
但意外不期而至，他在那个仓库里碰见了一个人，一个工友，与他交情甚笃，交谈中对方告诉他一件事，从此改变了他的生活，也让他重新燃起了复仇的希望。
夕阳染红了天边，
残阳如血。
曼璇在厨房忙碌着，她的手艺不错，高中时就已向母亲讨教到了精良的厨艺。她立志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妻子，现在她能做到吗？
她也不知道。
看到陪京为了仇恨奔波一生，亦觉得心疼难过，但她又能做什么呢？
她只是个平凡的弱女子，复仇本不该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她甚至连鲜血都不该面对。
窗外起风，树枝发出了断裂的声音，树影婆娑。
她望着窗外的夕阳，夕阳已落，又是一个夜晚的来临。她已过了不知多少这样的夜晚，她还记得一家人围炉夜话，记得放学后回家的兴奋与温暖，记得父亲的笑脸，母亲的叮咛。他是否还能重温这一切美好的记忆？
视线模糊起来，她沉浸在回忆中感怀伤逝。
时间不停，年华已逝。
监工的脸冷的像座冰山，你若想去撞击这座冰山，等待你的只有比泰坦尼克更悲惨的命运。因为你有可能丢掉工作，而在这里工作的人往往支撑着一大家子的人生活，吃饭。他必须得到这份工作，这是他生活的全部。
若有人丢失了生活的全部，那么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私下工人们传说以前这里就发生过血案，一个工人被监工辞退，一时冲动，动了杀机，冰冷的刀锋逼近了监工的喉咙，但死的却不是那个监工，而是他。因为四周不知何时涌上了四个大汉，将他手中的刀夺下。刀露纫，必见血。所以他的血留了一地，血流成河。从此再没人敢在这里耍横，因为他们都不想死，他们还都有老婆孩子。
陪京也不想死，但他看到此时正有一位监工踩着工人的脖子，并朝他脸上吐痰，骂些下作的话。他简直难以忍受，青筋在脸上凹凸可见，仅有的左手已悄悄握紧了拳头。
他又想到了那个冬天，雪很大，踩在上面咯吱作响，就像是心灵的跳动，充满格律。
在那个地下仓库中，工头也曾按着他的脑袋往雪里扎，冰凉的液体充斥了他的口腔，脑子里空白一片，意志几近昏迷，这不是害怕，是耻辱，是作为夏家后人的耻辱。但他必须忍辱负重，因为他还要活下去，必须活下去。那时的他孱弱渺小，无力抵抗外界的强硬打击，唯一能做的就是隐忍、再隐忍。
南宫龙就是他隐忍的目的！
可现在他强大了，茁壮了，为什么还要忍呢？
他已走过去，眼睛狠狠的盯着监工，所有人都惊讶了，时间仿佛凝固。
躺在地上的那个工人已缩成了一个团，眼神里暴露出恐惧的惊讶。
你是谁？监工瞪着眼睛，显然已开始发怒。
我？我只是个不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也不来我这。
监工看了看陪京，又接着道，你为什么来我这里工作？你好像还不致于沦落到和他们这种人在一起干活吧。他边说边扫了一眼周围的工人，带着轻蔑讥讽的眼神。
是啊，为什么到这里干活？当初不是发誓再也不来这种肮脏、黑暗，又同时充满罪恶的地方来吗？
但是有别的地方可去吗？
南宫家的势力大的难以估量，游走在上海的街头，找工作，抛头露面，注册身份，这无异于自投罗网。
何况他还只有一只手，一只手的人去找工作并不太容易，而一只手的人去找工作时想不被别人注意到好像也很难。
所以南宫家一定会找到他，
他也一定不能去找那样的工作。
所以他想到了曾经的那个仓库，那个阴暗的地狱。
北京有，上海当然也有。
只要有罪恶，只要有贫穷。
那种地方就永远存在。
他没有选择，因为曼璇还要吃饭，她不能让她跟着自己受苦。
他本就是出来躲藏的，除了那十万块钱的存折以外，身上根本没有剩下钱，而那笔钱又是为了报答能够杀了如玉的那人而置，不管那个人是谁。这是出于人道所必应做的，即使那些人是父亲的老朋友，即使那些都是他们甘愿去做的也不例外。因为他们也有亲人，他们本就一直过着清苦的日子，十万圆作为他们杀人成功后安顿家人的费用并不算多。他必须做到尽量对得起他们，即使知道对不起他们的事已太多，根本就不能补回来。
他只求问心无愧。
来到这个地方他只为了挣到钱，别的已经不重要了。
他可以继续忍受屈辱，忍受欺压，甚至可以承受良心的谴责，因为这一切都是为了她。一想到她，就几乎能将所有的压抑抛之于脑后。
偏偏有些人可以无视自己的耻辱，但决不能看到别人在自己面前被羞辱，这种人仿佛有种强烈的个人英雄主义。
这种人现在已越来越少。
恰巧陪京就是这种人，一直都是。
此时的他凝视着对面监工的眼睛，坚定而正气凛然，步步逼进。你不用管我为什么来这儿，你根本不配问我。陪京一字一字咬着牙说道。
监工把手放在胸前，好像下意识的护住自己的心口，因为这里也是最致命的地方，他比谁都知道，他也杀过三个人，都是利器穿胸而过，一刀致命。
他颤抖的说道，你……你究竟要干什么？边说边退。
我想揍你，为所有的工人出气。陪京的拳头已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
不知何时，突然从侧面跑过来两个大汉，他们迅速的握住陪京仍留在空中的拳头。这一变故来的实在太快，快到常人难以反应。当然陪京也来不及反映，他的手肘已被反锁在后面，头被摁的很低，腰部已完全扭曲。
周围的一群人冷漠、麻痹，呆立着散发出僵直的眼神。
陪京的头低的很深，深的不见底。没有人能看见他此时的眼神。
监工笑了，大笑，笑的时候还带着一脸丑陋无比的横肉。怎么样，我像是那么胆小，像是那么不堪一击吗？年轻人，不要那么冲动吗，冲动是要付出代价的。他已笑弯了腰，看到有人倒在自己的面前时，他总喜欢笑。
两个大汉的手稳而有力。陪京没有发出声音。
监工坐在椅子上，他已不笑了，笑完了总是要干正经事的，他开始干正经事，把脸凑向陪京低垂的头，说，你选择怎么死？
地下室封闭而潮湿，人满为患，此时更是蒙上了一层死亡的阴影。
血腥味似乎飘满了屋子的任何角落。
所有人都在盯着陪京看，看他临死前还会留下什么遗言。
陪京没有遗言，他慢慢的抬起头，头发披盖住大半部分的侧脸，冷气更重。
快说，爷爷我的耐性可是有限的，没时间老等你这小杂种。监工的一张脸有着恐怖而残酷的轮廓，昏暗中格外阴森。
许久，陪京的喉结才轻轻的滚动了一下，开口说道，我只有一个条件，就是下手时快一点，不要让我太痛苦。声音绵绵无力，细弱游丝。
监工又笑了，他不能不笑，因为这个刚才还铁骨铮铮的汉子，此时却只求速死。他忽然觉得自己很伟大，甚至可以随时决定别人的生死，竟然还有的人求他赐死。他岂非就是这个屋子里，这几十号人的帝王？因为只有他才能主宰这些人的命运。
他边笑边从怀里取出了刀子，小刀，刀锋很利。
这柄刀很干净，我每天都擦。监工正用手抚摸着手里的小刀。
看的出。
你知道它杀过几个人？
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不过我保证你很快就会知道的。到时我一定会告诉你，你是第几个死于这把刀下的。
哦？陪京吸了口气，然后说，你不如现在就告诉我。
为什么？你还没有死。
我当然还没有死。
你等不及了，要快点去死？
我当然还等的及，陪京突然沉下脸，一字字说道，只是你已不能再等了。
监工刚想笑，他不相信眼前这个快死的人，竟会说出这么可笑的话。但他却笑不出，再也笑不出。
因为他发现自己手里的刀不知何时已跑到了陪京仅有的左手上，刀上有血。
新鲜的血液顺着刀柄一滴一滴的流，流在地上，流进每个人的心里。
静。
静的可怕。
监工的眼球凸出，死鱼般失去了生机，因为他发现陪京的身上没有血，血迹全在自己的身上。
鲜血染红了前胸，刀是从心脏正前方刺入，准确迅速，失血过多。
身前的衣襟已被染红，像是开了一朵娇艳欲滴的花。但鲜花总会凋落，人的生命岂非也是这么脆弱短暂？
监工的眼睛仍然睁的很大，但瞳孔已明显散发出了死亡的光芒，他死也不会相信这个年轻人的动作会那么快，更不会相信死的那个人竟然是他。
他已气绝。
陪京擦去了刀上的血，用废纸简单快捷的包好了它，揣入怀中，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平静的出人意料。
两个大汉吓得站在原地，双腿不停的抖动，显是早已骇的呆住了。
陪京看了他们一眼，叹了口气说，你们走吧，以后不要再当坏人的打手了，你们这是在助纣为虐。
两个大汉踟蹰了片刻，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还没等陪京想起说什么时，他们已经转身大步走出了门外。陪京知道，他们这一走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因为他们本就是普普通通的人，当然也应该做一些普普通通的事，只是一时生活所逼，才被迫走上这条罪恶的路。无论是谁，在生死线上走过一遭后，相信都会看淡人生，重新理解生活的意义。人本就是生存在自我迷失的世界中，有些人活了一辈子也许就是为了找回最初的自己，但当初我们为什么要走上许多我们本不该走的路呢？
陪京环视屋内剩下的那些工人，黝黑的皮肤在暗淡的光线下反而发出了些许亮光，但这光亮却萎靡不堪。他们仍旧那样站着，站着。陪京背过身不想看他们，他们麻木的神经让他心寒。
他并不怪他们，他们只想明哲保身，这并没有错。错的是谁？
陪京走过去拉起刚才被救的人，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没有与他眼神交流，他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他已不想再看。当摸到那人的手时，他突然体会到岁月的残酷与无奈，那一刻，他理解了这里的每个人，一切释然。
拖着沉重的脚步，徐徐从阴暗的地下空间走出，他抬头望了一眼满天的彩霞，云朵悉数被染红。天空很大，大的无边。人的胸怀呢？
他突然想到了那些曾经丧命于他手中的人，记得那段岁月整日仰望月亮祈祷，为死去的人，也为自己。每当回想起他们死亡前的表情，他就会浑身颤抖，这是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挣扎。他究竟想挣脱开什么？他真的能挣脱它们吗？
陪京用手捂住脑袋，独自蹲在日落后上海的街头，一阵风吹过，人群走的更匆忙。
仁者可容天下事，那些人能够原谅我的无情和残酷吗？我能够原谅自己吗？
我有苦衷，可这苦衷就是我杀人的理由？爸爸，你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对是错？
朦胧中陪京仿佛看到了父亲的背影，闪烁在人流尽头，他猛的冲过去，扒开所有人，结果只是虚幻的梦。他又一次摊坐在地上，不顾周围人茫然的目光交错。想到父亲亦真亦幻的背影，他突然有所感悟。父亲只是茫茫人海中的一员，他也会生老病死，难道他的死就能赋予我权利去夺走更多人的生命？他们也是人，在人海中的背影一如父亲的平凡安定，他们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被我杀死？
难道只是为了报仇，就可以牺牲那些无辜的生命？
矛盾刺激着思想，痛苦灼伤了回忆，泪已湿了眼眶。
陪京还记得那天北京很冷，当他迈入仓库的一霎那，有着强烈的逃离感。他忍受住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排斥，毅然走入那道铁门，他只想迅速拿回自己的东西，然后永不再回来。不巧的事他竟碰上了以前的兄弟小昭，小昭与他在这个阴冷的地狱般的地方共同呆了很长时间，他们之间已有了感情，兄弟的情。小昭把他当兄弟，所以他告诉了陪京一个消息，一个雇人的消息。陪京听后很高兴，就问他什么工作，谁知小昭却故意在卖着关子，你去了就知道，赚钱快，保证你再也不会为学费的事着急了。陪京听了小昭有些神秘的话语，亦开始怦然心动，他决定去。两人高兴的相拥而出，重重的关上了那道被查封过的铁门，他们认为从此再也不会涉足犯罪的泥沼，他们将会远离不安和恐惧。想到未来，两人在马路上手舞足蹈起来，陪京记得那天好像也不是那么冷了，身边的风也变得和煦起来。他们一定还不知道未来有什么在等着自己。如果当时他们知道了，也许就永远不会迈出那万劫不复的一步。
落霞虽美，却没有孤鹜与之齐飞。
寂寞袭来，亦不能抵挡。上天尚有寂寞时，人呢？
如玉斜靠在沙发上，像是连姿势都没有换过，他已显得疲倦，慵懒的合着眼皮。
时钟滴答滴答的发出声响，像是在鞭策着岁月的亘古不息。
岁月催人老，人又怎能奈何得了岁月的流逝？
如玉发出细微的鼾声，似乎遮住了来人的脚步，那人脚步很轻，很怕惊扰了少爷的春梦。如玉此时却发出了声音，柔滑而略带突兀，他打破了宁静，开口道，那人走了？
刚走不久。一个细腻的声音传来，但其实身材却魁悟异常，就好像声音不是从他的身体里传出的一样。是小红的声音。
小红垂立在如玉的身前，一如往常般恭敬顺从。
你看清楚他长什么样了？如玉问道。
看的不能再清楚了。小红肯定的回答。
你看他是个怎样的人？
一个忠诚的人，也很讲义气。
你看得出？
因为我也是个忠诚的人，也很讲意气，所以我看的比谁都清楚，我了解这种人。
如玉对他的回答很满意。
你怎么发现他的？如玉又开始问。
我看懂了他的眼神，一个杀人者才具备的眼神。
这你也看得出？
因为我也杀人。
如玉突然感到胃部一阵收缩，呕吐的感觉并不好受。
小红没有注意到这细微的变化，接着说，我抓住他，当然便审问了他的来由。
他告诉你了？
没有。
但你还是知道了。
没人能瞒的过我的眼睛。小红停了一下，接着低声说，他是来杀你的，这一点掩饰不了。
如玉好像很吃惊，盯着小红目不转睛，等着他进一步的解答。
所以我放了他。
如玉更吃惊了。小红似乎很得意于他的智慧，慢条斯理的接着说，但小蓝已去跟踪他，我敢保证他不会空手而归的。小红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笑容，他很少笑，他笑只说明他对自己做的事很有信心。
如玉看见他笑，竟也跟着他笑，笑得很开心。
如玉一边笑一边还说，你猜他为什么要杀我？
不是他要杀你，小红已经不笑了，一定是背后有人在指示他。
为什么？
因为他太老了，老的已经不能杀人。
谁说老人不能杀人？
老人当然能杀人，但没有一个老人能杀的了你。
如玉承认。他好像不太容易被人杀死，而恰恰身边又有那么多人不希望他死，甚至他想死都死不了。
那他为什么派一个杀不了我的人来？
那或许只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别的人可派。
如玉叹了口气，望着窗外的新月如勾，眼里迷蒙着雾一般的愁绪。他在想什么？他是否在想今天那个要杀他的老人？抑或是那个老人背后真正的主使者？
无论那个人是谁，小蓝都一定会把答案带回来。
带回来又怎样呢？他们之间的恩怨就能被化解掉吗？
夜渐浓，如玉的层层愁绪却不是夜色所能够驱散的。
昏灯如豆，曼璇做好了饭，在等陪京回来。暗影中伊人独憔悴，惹人不胜怜惜。
前一天的剩菜加上邻居的资助贡献，东拼西凑了这样一桌可口的美味，香气四溢。她想给陪京一个惊喜，让他能够一回家就吃到这热乎乎的饭菜，她喜欢他夸讲她厨艺时的自豪与欣喜。可是今晚八点已过，他还是没有回来，这多少让曼璇担心。她了解现在外界的不确定性，开始为爱人心焦，在屋中心急如焚的反复走动，她觉得这样或许能够减轻焦虑。
突然，敲门声传来，她急切的想看到爱人的面庞，她已准备用最热情的方式迎接他，但开门的一霎那，她的心就冷了下来，脸上的惊讶取代了欢喜，又立刻恢复了淑女的端庄。
是您？她的语调因惊讶而上扬。
是我。熟悉而苍老的声音。
对于眼前的人，她并不陌生，因为这个人曾经造访过这间小屋，而且当时他还要去杀人。
曼璇将他引进了屋，为他倒了一杯水，微笑着看着他，但笑容并不自然。
那人好像也察觉出这一点，双腿亦习惯性的合并，虽说他是个迟暮的老人，但此时却羞涩的像个孩子。
曼璇不说话，她知道他要说的一定很多，但对象一定不是她。
饭菜已凉，但谁都没有注意。老人忽然抬手看了看表，之后又看了看曼璇，说，我在等夏少爷。曼璇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很快明白，陪京曾经是夏式集团的继承人，他理应被这些人赋予这个称号。但现在，曾经的少爷却……？想到这里，曼璇眼睛又开始湿润了。
陪京是个好孩子，又吃了太多苦，我们一直觉得对不起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报答他，报答夏家。
夏家人对你们很好？曼璇问。
非常好。夏陪泽将因饥饿而数度徘徊在生死线上的我们从街头救起，跟着他走南闯北，好处都给了我们，而他当上董事长时，所有的财产加起来还不及他给我们买的房子贵。可以说，他把他所能给的都无条件的给了我们，而自己根本就剩不下什么。
所以你们就对陪京格外的好，把他当成少爷一样看待？
我们本就是他父亲的手下，没有他父亲，也许我们早已饿死在马路上。所以我们的命是他捡来的，当然可以随时还给他们父子。
曼璇凝视着眼前这张苍老而感恩的脸，心里亦不知是崇敬还是哀伤。那……她欲言又止。
老人笑了，缓缓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们本不是贪财的人，也许是为了家人吧。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相片，相片已发黄，一个少女童年时的回忆都写在上面。
这是您女儿？
是。老人由衷的笑。当年她只有五岁，正是春花萌芽的时期，妻子跪下来求我，求我别让女儿失去父亲，看着他们母子，我不能不心软。老人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也许我不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吧。
谁说你不是？门外突然出现的一个声音洪亮而有穿透力。曼璇听到后，心情激动起来，是陪京的声音，温暖的声音。
老人也听出了声音的来源，转过身，满眼含泪。两个男人此时心意相通，两代人彼此感动了对方。这是怎样才有的感动？这是历经多少磨难才体会到的真情？
曼璇站在一旁，眼泪早已流不停。
许久，老人慢慢的抬起头，颤抖的说，我……我失败了。此时屋内没有声，窗外只有树枝还在不厌其烦的敲打着窗棱。
陪京将老人的手握的更紧了，他没有说话，眼神里流露出温柔的光，亦代表说明了一切。
时钟不停，不辍的走着。借着屋内柔和的光线，陪京远远望着老人离去的背影，这背影在他看来有着别样的意义，他应该为此感到惋惜还是庆幸？这个苍老却不失顽强的背影究竟对他意味着什么？
曼璇已热好了菜，热气与香气蒸腾着整个房间，狭小的空间被温馨填满。
陪京手里握着一张存折，他已握了好一阵子，这是老人临走前留下的，当然是还给陪京的，因为他没有完成任务，觉得自己不该收下它。
陪京看着它，突然攥紧手心，将手中存折捏的粉碎。
曼璇看着他的举动，并不觉得吃惊，面色平静的说，他到底都不知道这是张假的。
陪京抬起头，他不知道，他可能连死都不知道我会欺骗他。
你应该相信他的，就算杀不杀的了如玉，这笔钱他都会还给你。
我知道，只可惜我连道歉的勇气都没有。陪京的眼神更痛苦。
现在还不晚，曼璇眼里泛着光，你知道他住在哪里？
他没说过，但他能找到我，我当然也能找的到他。陪京又望了她一眼，你觉得我真的有勇气？
我的男朋友以前可是遇到困难从不退缩，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曼璇嗔笑着。
陪京也不禁笑了起来。他以前的勇气都跑到哪去了？就连自己都不知道。也许唯一的解释就是从前都是他被别人欺骗，而此时却是他欺骗了别人。欺骗别人总是理亏的，也就失去了平时的勇气吧。这对一个有良知的人来说，本就是感到无地自容的。
曼璇应该为这个此时没有勇气的男人骄傲，骄傲于他良心的可贵。事实上她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她简直没有理由不为拥有这样的另一半而骄傲。
凄风，冷夜。
老人走在幽暗的弄堂里，月光照在他的脸上，那是一张苍白虚弱的脸。那张脸在深深的巷子中缓缓的平移着，身子因佝偻而蜷曲，隐在暗处消失不见，所以只能看见那张脸。冷风拂过，那张脸突然停下不动了，瞬间停顿后，老人慢慢的回过身，发出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朋友，藏头露尾可不是大丈夫的行径。
巷子很深，声音传的很远，飘在空中，久久不散。回声已全部消散，老人还是没有等到回答。奇怪的是他相信自己从不会判断失误，这次看来竟然错了。难道真的是我听错了？老人兀自叹了口气，也许真的是我老了吧。
月更明。
老人的呼吸急促起来，开始感到莫名的紧张，这是种好久都没有过的感觉。
他当然不知道，此时正躲在暗地里的一个人呼吸更紧蹙，像是捕捉猎物前特有的兴奋。
那人已准备行动，这正是个好时机，再好不过。
那人当然就是小蓝，他跟踪的技术连自己都觉得佩服，他有自信，像所有的年轻人一样。
现在的年轻人岂非都很有自信？
但却很可能是盲目的自信，可悲的是他们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这一点。
小蓝就不知道，所以他现在不得不瞪大眼睛吃惊的望着老人，因为老人手里有刀。
一个本要去杀人的人拿着刀并不奇怪，小蓝奇怪的当然不是这个，而是那把刀正抵在小蓝的脖子上，他清楚的感觉它的存在。
刀锋冰冷。
脖子却是热的，所以这种反差经常能够引起人们的恐慌。
小蓝当然也很恐慌，他的身体开始哆嗦，不停的咽口水。
这一切都被老人看在眼里，他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表现，这说明他还不老，他还有用。
这岂非是对他这种老人最大的鼓励？
这时小蓝说话了，声音当然具有明显的颤抖，老人家，你……你这是干吗？我……只是想借点钱花，您老高抬贵手？
老人大笑，小同志，别欺负老人家不中用，你跟了我一路了，是吧？
小蓝一时语塞，但他马上又接口道，实不相瞒，南宫家给了我许多好处，让我专门负责盯梢，的确是生活所迫啊，谁知却不巧碰上您老，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了。说完就摆出一幅大义凛然的表情。
老人含笑道，这么说你承认你是南宫家的走狗了？
我承认。小蓝赶快应道。
是他们故意放我，又派你跟踪我？
是。
你准备回去怎么说？
说我所看见的。
你看见了什么？
一个地方。
一个什么地方？
藏人的地方。
藏了谁？
不知道，但总会有人知道。
谁知道？
你，只有你知道。
你认为我会告诉你？
你当然不会告诉任何人，小蓝瞥了一眼老人手里的刀。但我不是任何人，我是死人，一个将死的人又怎会把秘密泄漏出去？
老人的手部突然抖动了一下，显是受了触动，哼，我不杀你，但也不怕告诉你，那个屋子里的人就是你们要找的夏陪京，千真万确是夏陪京。
小蓝翻了翻眼皮，好像不相信这是真的，你把这样的秘密都告诉了我，那么按照程序下一步就要杀人灭口了？
按程序是，但我不是程序，我是人，人是有人心的，我还没有那么残忍。老人语重心长的说道。
那你放了我？
放了。老人已放下刀，垂下手，但我有一个条件，你要尽快的远走高飞，再也不要做别人的狗了，踏踏实实的做一辈子人，这样不好吗？当然为了保险起见，我会马上回去通知他们，至于告不告密，就是你的事了，但我发誓你们决不会抓到他们的。自己的路自己选。
小蓝已泪流满面，这几句话恰巧说到他的痛处，他已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竟失声痛哭起来，哭的一塌糊涂。
老人怔在当地，竟不知说些什么好。过了一阵，小蓝不哭了，他站起来睁着哭肿的双眼，走到老人面前，说，如果没有您，我还不知道要走多远的不归路，幸好……幸好……说到这里他竟跪了下去，久跪不起。
老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拉起来，看着眼前这个勇于承认错误的年轻人，他亦觉得感动。老人握着小蓝的手，刚想说点什么，不想手腕却突然被人扣住，借着一股大力，他的身子竟被一拉而起，感到胳膊一阵剧痛，就已被重重的摔在地上。
这一变化来得实在太快，快的令人难以置信。
老人倒在地上，大声的喘着气，脑袋亦晕旋不止，眼里的光逐渐暗淡下来，是后悔？是惋惜？抑或是自责？
小蓝脸上早已没了泪珠，剩下的就只有笑，阴险的笑。你个老家伙，还真以为我能被你擒住？要不是这样你怎能告诉我真相？哈哈哈……他大笑，撕心裂肺的笑。
笑声在暗巷中乍一听来，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夜深了，上海却是不夜城。
演艺吧通常都不止一层，在那里会有一群暗夜的精灵出没，他们大多沉迷于酒吧内的温暖与妖娆。
如玉坐在二楼的包间内，正喝着啤酒悠闲地注视着楼下的演出。今天演出的是一位资深的爵士钢琴师，手指在黑白键上游走，丝毫看不出醉意。但听的人却已醉了大半，他们或仰躺在沙发上，或三五成群高谈阔论，酒精的浓度已渗透进了空气的每个分子中。
如玉还没有醉，想醉却不能醉的滋味并不好受。叶冉在一旁却像是醉了，醉眼迷蒙，他看着她，突然很羡慕她，她敢醉，她可以醉，而自己呢？自己醉了真的会有人照顾吗？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酒是苦的，所以那些人都醉了，可他们为什么要来买醉？难道生活比酒更苦？
灯光柔和、暧昧，音乐懒散的敲打着脆弱的神经，叶冉睡着了，睡的很甜，睡在沉堕的音乐中。
小红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如玉身前，凑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如玉的表情平淡如初，始终都没有变化。
一曲终了，演奏者完美谢幕，盛大华美的曲调却还萦绕在耳边，绕梁不散。伴着如潮的掌声，如玉已搀扶着叶冉匆匆离开了酒吧，投入到深深的夜色中去。
身后掌声经久不息，钢琴声再度想起。
你们找到他们了？
找到了。
在哪？
现在就带您去。
老人的尸体僵硬冰冷，合着双眼，从未有过的安静祥和。
为什么人要等到死后才肯真正的休息一下？死既然能让人彻底放松，我们为什么还为死亡而悲伤？死难道不是我们每个人的最终归宿吗？老天安排我们穷尽一生去往那个最终的目的地，就一定有它的道理，我们为什么还要惧怕它、逃避它？
死后也许就看到了真正的净土。
但活着的人都不希望早点看到那片净土，所以他们还在为死亡而哭泣。
曼璇蹲在角落里，早已泣不成声，眼前这个死人一小时前还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可现在…..她已不敢想下去，是悲伤，还是恐惧？
陪京没有流泪，一滴都没有。现在他只想查出凶手，为老人报仇。仇恨的种子再一次扎根发芽，只为了这一点，他就没有权力去悲伤。悲伤只会让人失去理智，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选择悲伤。
现在绝不是时候。
陪京站起来，用白布将尸身遮盖了起来，碰及身体时，相片轻轻掉落，一张属于五岁女孩天真的脸，曼璇还记得这张脸，这是老人最挂念的脸，现在这张脸又在哪里出现？当她知道父亲的遭遇又会是怎样的表情？
陪京把相片平放在老人胸前，明晃晃的光亮抖动的不合时宜，空气中充满了一种静谧的肃杀。
相片与遗体贴衣而卧，这种方式也许会使老人与女儿永远不分开了吧。
曼璇泪还未干，陪京走过去搂住了她，将她贴在自己怀里，她亦感到坚实的依靠。片刻后，陪京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我们要走了，也许又要过流亡的生活了，你愿意吗？曼璇把头缩进他怀里，坚定的点头，她听见他的心跳的很快。
现在旧仇又添新仇，我不会放过他们的。他咬牙说道。
她感到他的手在颤抖。
不是胆怯，
只是因为他面对挑战时，历来具有的兴奋。
昏灯依旧，淡黄色的荧光映射在尸体上，使白布焕发出新的颜色，却格外恐怖
叶冉一进屋就开始呕吐，甚至想把刚喝的酒全部吐出来，所以她马上一头扎进了厕所。
死人有时的确会使活人呕吐。
如玉盯着尸体，一言不发。小蓝在一旁却不得不说话，这人是我杀的，我逼他说出幕后主使，所以我就……小红瞪了他一眼，他才不得不闭上了嘴。
良久，如玉缓缓道，夏陪京是主谋？
千真万确。小蓝忙着说。
他为什么要杀我？
也许……也许是因为他怕您抢了他的女人，所以就……小蓝试探着说。
这是一个好原因。如玉顿了顿，接着说，那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他当然是不敢，所以就派这么个糟老头子来。小蓝越说越得意。
你看这个糟老头子杀不杀的了我？
杀不了。
可你却杀的了他，并且真的把他杀了。
是啊，这样有错吗？小蓝迷惑不解。
如玉掀起白布单看了一眼，当然也看见了那张照片，他的瞳孔因收缩而起了剧烈变化，瞬间又归于平静，索性这一变化并没人注意到。看着尸体，他忽然说，连你都知道这个人杀不了我，陪京又怎会不知道？
小蓝无言以对，他当然知道陪京不比他傻。
若不是这个老人发现了你在跟踪，你又怎会无故杀了他？
小蓝在冒冷汗，他的确不是个做事鲁莽的人，更不会去随便杀人来给自己添些不必要的麻烦。
如玉注视着他的眼睛，说，但往往像这样的一个老人耳朵都不太好使了。
小蓝不得已点点头。
你的跟踪技术好像一直非常好。如玉问。
好像是。
你不相信一个老人会发现你？
不相信。
我也不信。如玉坚定的说。
小蓝抬头不解的看了他一眼。如玉接着道，所以不是他发现了你在跟踪，而是他知道你在跟踪。
小蓝似乎更不明白了。
如玉一字字道，他故意让你跟着他，甚至让你杀了他，这就是他的目的。
一直站在旁边的小红这时却突然明白了什么，您的意思是……
不错，我的意思就是这个人既不是傻子，也不是疯子，绝不会找人来杀自己。
小红立刻接道，所以就一定是受人指使。
如玉微笑，你猜的出是谁指使？
小红也微笑，既然现在有人肯为他死，我大概就能猜出来了。
小蓝这时也突然从迷惑中清醒过来，你们说的那个人就是这屋子的前主人？
如玉说，不错，也就是他将我们引到这里来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小蓝的声音有些颤抖。
如玉大笑，一字字道，因为你。
因为我？小蓝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倒退了两步。
因为他知道你会杀了这个老人，之后又带我们来找他。如玉阴着脸说。
这又有什么错？小蓝颤声道。
错就错在尸体还停留在房内，而我们又恰巧跟尸体在一起。如玉做了最后的回答，之后就听见了警笛声想起。
小蓝也听到了警笛声，当然也明白了如玉的话，他……他报警了，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除了被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如玉无奈的说。
我们不如跳窗逃走，说着小蓝就要掀窗帘。
如玉说，没用的，警察大概已包围了这里。
那怎么办?小蓝摊坐在床上，额头已沁满了汗珠。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警察显然进入了公寓楼。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如玉靠在墙上，忽然说，说到办法，倒不是真的没有。
小蓝的眼睛亮了。如玉接着说，那就是交出真正的凶手，我们大家不都没事了？
小蓝的脸色变了，但很快又变了回来，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您的意思是找出一个真正的凶手？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故意拉长了真正两字的字音。小蓝对如玉的计谋很是赞同，找个替罪羊来顶罪本就是南宫家最擅长的策略。
小蓝禁不住笑出声来，姓夏的死也不会想到，他这天一无缝的计划竟被您随随便便给破坏了，他要知道还不得吐血。然后他走到如玉跟前，低头恭敬地问道，那么您看去哪找替罪羊呢？
如玉看着他，笑得很奇怪，我说过要找替罪羊吗？
您没有。小蓝盯着如玉，一字字道，但您一定会这么做的。
如玉又笑了，你好像很了解我。
小蓝的眼睛瞪的更大了，我不仅了解你，更了解关于南宫家族的一切。
你在威胁我？你知道威胁我的后果？如玉面色仍出奇的平静。
小蓝冷笑了声，你以为南宫家是什么……话音未落，他的笑声就嘎然而止，伴随着笑声的停止，生命也将停止。
他当然不会相信这时候有人会对他出手，更不相信出手的人就是如玉。
枪响，震惊了全楼，警察推门而入，各种武器指向这个狭小的空间，每个人的脸上都呈现出不同的表情，只有如玉，只有他一人没有表情，冰冷如霜。
为首的一名警官大声质问他们，刚才的枪响是怎么回事？是谁开的枪？
沉默，之后如玉抬起头，回答当然只有一个字，他。
小红惊呆了，他绝对想象不到如玉竟然指向了自己。
如果说小蓝的死是因为做错了事，理应受到惩罚，但自己呢？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小红想不通，迟迟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这么说你不是凶手？
不是。
可是你却拿着枪。
确实。
你还敢说你不是凶手？
敢。因为我根本就没开过枪。
小红在一旁哭笑不得，这种肆意的栽赃未免太草率了，而且方法还很幼稚，他已决定反击。反击的第一步就是大笑，笑声可以摧毁敌人的信心。哈哈，南宫如玉，你使的栽赃嫁祸的法子未免太老套了，你不会忘记就算是我开的枪，那枪上就应该有我的指纹啊。
小红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显得自信满满，虽说他每天都为如玉备枪，但从来都是偷偷的戴上手套进行操作，打从一开始他就已防着这一招，他是老江湖，自保只是他的本能。
小红把脸凑到如玉面前，那么你猜这枪上到底有谁的指纹？
如玉笑着说道，我的，只有我的指纹。
小红大笑，他不得不笑，因为这样一来就等于为自己洗脱了罪名，这绝对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他渐渐不笑了，因为如玉在笑，笑得越来越自信。
如玉边笑边说，可你也有枪，不是吗？
小红听到这里，心又放了下去，他的确有枪，但是他的枪却不同。你这道我的枪跟你的有什么不同？小红的语气有些得意。
不是一种型号的枪，当然不同。如玉说。
错，它的不同就在于我的枪里装满了子弹，而你的必定没有装满。
这又说明了什么？
说明我根本没开过枪，而你就成了唯一的嫌疑人。
如玉的表情一下子变的冷峻起来，双手颤抖的举起手里的枪，周围的警察立刻严阵以待，以防突变，但他接着却拆开了弹夹，小心的取出来看了看，这才放心的舒了一口气。
满的，竟然是满的！
如玉侧身问那个警官，从枪响到你们进来，时间好像不算很长。
不算。
我有没有可能换好子弹？
没有。
很好。如玉又重新将弹夹装上，双手捧枪，递到了警察的面前，我虽不是凶手，但非法持有枪支总是不对的……话音未落，一旁的小红却发了疯似的大叫了起来，叫声近乎凄惨。
少一发，他的弹夹竟少了一发子弹！
怎么会这样？我明明，明明早上起来数过的，现在却……他眼里的怨毒已变成了茫然与无助，因为他发现一切都不是自己料想的那样，自己仿佛被人推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裂谷，摸不着边，更望不到天。
两人都先带走。这时警官命令警员们将两人都铐起来，回去再审问详情，最后定案。
警车的灯光映红了整个居民区，好像现在已没人不知道这里刚发生了一起凶杀案，群众们都纷纷出来看热闹，大家议论纷纷，交头接耳，互相交换着彼此猜测到的信息。不管他们的猜测对不对，都为这无聊单调的夜晚平添了许多色彩，即使是血红的色彩也会点亮夜色，没人会在乎。
黑暗中两个年轻的身影怅然的低语，不知是谁报的警。
反正不是我。
这招非常毒，这本是南宫家的人才使的出的招数，现在看来他们却反而栽在了自己的拿手绝活上。
未必。
未必？可南宫如玉都被带走了。
也许过几天他就会好好的站在我们面前，把你带走呢？
女人娇嗔了一声，扬手打在了男人的脸上，举手很重，下手却很轻。
过了一阵，男人眼里重又放出了坚定的光，经过这一次，一定会有人为此付出代价，老人的仇说不定就会报了。
是啊，对了，陪京，你说老人的遗体会被怎样处理？说话的女人当然是曼璇。
公安部门会做家属认定的，到时自有家属前来认领。说到这里，陪京的情绪又忽然变的低落。老人的老伴、子女见到他的遗体会是怎样的心情？他们为夏家牺牲了那么多，就连死都是为了夏家的后代，为了夏家的复仇大计，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夏家的人凭什么要求他们这么做？
陪京的目光变的痛苦，呼吸急促起来，此时曼璇从后面搂住了他，搂的很紧。
男人给女人的拥抱是种依靠感。
女人给男人的拥抱是种认同感。
身后这个懂他，爱他，怜他的女人就是他一生的珍宝，且是无价之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