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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寻觅
火车站人头篡动,又到了归乡的季节。
各式各样的人脚步匆忙,互相交错而过,亦不留下任何痕迹。他们都有心里的方向,方向不同,但目的一样。
家,
每个人都想回家。
家是人的心灵中转站,
也往往是人生旅途的最后一站,我们在外拼搏奋斗了数载,最后都要回家,回到我们最初的起点。
但我们已错过了太多。
母亲长满老茧的手,父亲发白的胡须,都是那样熟悉而又陌生。
我们真的为这个家做了贡献吗?
我们真的要离家吗?曼璇此时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依偎在陪京的怀中。她觉得这个问题很傻,但她还是要问。
是暂时的,你也知道我们之间定了游戏规则,这个规则你也了解了,就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们就可以回家了,自由自在的回家,到那时没有人再能阻挡我们了。陪京语气坚定而自信。
你有把握?她问
他沉默,沉默有时也算回答。
我明白了。但不管我在游戏中扮演什么角色,我都帮助你取得胜利。她说话时眼里泛着光。
谢谢你,谢谢你理解我。他将她搂的更紧。
你也是为了我们的幸福吗,我甘愿做出些小小的牺牲,就让那个混蛋再想我一个月吧。她说完立刻脸红起来,不好意思的转过身去,毕竟她说了脏字,这对一个传统乖巧的女孩来讲多少会有些难堪。
他理解她,任何女人在心爱的男人面前,总会有些小放肆的,
只要不过火,把它当成一种情调来看,自有一分惬意与甜蜜。
火车汽笛声声在催,人们陆续登上列车,如潮的人流奔涌向前,陪京与曼璇挤在人堆中,俨然平凡情侣去回奔爱巢。
火车开动,向着家的方向。
也许无数母亲正在另一头企盼,企盼儿女的归来。
而他们呢?
等待他们的又是什么呢?
曼璇靠在陪京的肩上,侧望着窗外,景色飞驰而过,不作任何停留。
这就是北京,她从未离开过的北京,今天就真的告别了吗?我,以及我们,还有机会再看到这些熟悉的标记吗?我们还会再回来吗?
她已做好了死的准备,一旦陪京失败,她就死。
活着不能相爱,那为什么还要活?
如玉说过要娶她,并没说过一定要活的,所以她几乎不能算是违反了约定。
她死也要信守承诺,
不能让陪京失信于人前。
不知不觉间窗外大片的麦田出现,城市的痕迹早已迷失在远方。
小红小蓝站在如玉两侧,不敢抬头,连眼睛都不敢眨,远看就像两块木头。房间静止,呼吸仿佛停顿,任何人与两块木头呆在一起都难免会变得呆滞。
如玉坐在那里就像个呆子,十足的呆子。
他在等一个人,
一个女人。
他看看表,无奈的摇了摇头,你终于来了,又晚了半小时,每次如此。如玉笑着说。
门外果然进来个女人,而且是很好看的女人。人还未到,笑声先到,笑声清脆如黄莺,哼,小子,你的耳朵越来越尖了。她说话的时候似看非看,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小红小蓝禁不住多看了一眼,他们也是人,而且是年轻的男人,年轻的男人就不得不看年轻的女人,这是真理,亘古不变。
女人走过他们两人面前,故意延长了驻足的时间,遗留下高贵的香水气息,空气中久久不散。
你又新买了什么奢侈品,是不是又来向公司报销?如玉笑道。
我看起来像那么势利吗?女人媚笑着。
像,像极了。如玉大笑。
女人也跟着笑,笑的很开心。如玉忽然不笑了,沉下脸道,我能信的过你吗?
为什么不试试呢?
我不做没把握的事。
我也不做。所以你找到我,因为只有我能帮你。
你有这个自信?
我对付男人的自信是你想不到的。
如玉不说话了,他知道找对了人,眼前的女人就是他要找的人。
女人斜坐在沙发里,小腿不停的摆动,两个站着的男人目光已被吸引,直勾勾的盯着看,如玉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忍住笑,开口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找你?
我不用问。
聪明的女人从不问为什么,因为她们在等着男人主动说出真相。
你认为我会说?
你是男人,所以你一定会说。
那好,我说。如玉就真的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了她,就连曼璇的样子也详加描绘。
一刻钟后,
你说完了?
说完了。如玉讲完了一个故事,一个连他自己都感动的故事。
你觉得我应该同情你的感情遭遇还是赞赏一下那个女孩的优点比较好?
你都不必,你只需帮我一起找到她,带她回来。
就这么简单?
这并不简单。
那么现在我就是你的助手?
不是助手,是朋友。
女人笑得花枝乱颤,她喜欢听到朋友这个词,这就意味着她又将征服一个男人。男人要想跟女人做朋友,那么这个女人就等于控制了他的一半,她有理由高兴。
但这回她高兴却不是为了这个原因,或许是什么原因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如果世上有人能征服南宫如玉,那就只有一个人,
曼璇。
她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们只能是朋友。
她是不是希望永远做朋友呢?
如玉一行人坐在咖啡馆里,静静的喝着下午茶,不做任何张扬。但好看的男人与精致的女人一样,都会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有时你想避免也避免不了。何况此时既有好看的男人,也有美丽的女人。
女人姓叶,单字,冉。
有些女人天生就有吸引男人的魅力,如果她们再有征服男人的方法,你就最好远离她们,因为你分不清她们究竟是天使,还是魔鬼。
问题是大多数男人都喜欢魔鬼,他们认为只有征服了魔鬼,才是真正的男人。
但他们犯了个错误,当你真的征服了魔鬼时,你往往也早已不是人了。
你会发现到时所在的环境就是地狱,而你与魔鬼同在。
在这间咖啡屋里,就有两个男人即将去往地狱,因为他们看见了魔鬼,人间的魔鬼。
小红小蓝形影不离,守候在如玉和叶冉身旁,四只眼睛齐齐的偷描着坐在对面的叶冉,眼神近乎放肆。
咖啡馆当然弥漫着咖啡豆的香气,但这种香气雅淡,不留给回忆,与叶冉身上的昂贵法国香水相比,不值一谈。香水点缀在脖颈间,它的诱惑不经意间席卷了周围的许多男人,他们或彬彬有理,或憨态可掬,眼神偶然传到,不加修饰的传递信息,以获取某种不可思议的挑逗。
这就是男人,寂寞的男人。
叶冉不理会他们的信息,她早已习以为常,甚至对小红小蓝的放肆亦不予回应。她知道身旁的男人会保护她,因为这个男人是她的伙伴,她的朋友。
叶冉现任南宫集团的董事长助理,二十五岁,新加坡留学归来,加入公司后迅速成长为公司的重要人物。
她近来对这些光环已看的很淡,作为一个女人她已爬的够高。
如玉喝咖啡时喜欢闭眼,他希望咖啡浓郁的口感能冲淡尘世的污浊。只有在这一刻他才能感到心里的纯净。我们现在该做什么?如玉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疲惫不堪的说。
我本以为像你这么聪明的人应该早就有了计划。叶冉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不解的说道。
聪明人总要先向笨人讨要几个方法出来,之后才会显出他的聪明。如玉笑道。
我像是笨人吗?叶冉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不过我还是想先说出我这个笨人的笨办法。
你说。如玉做了一个准备聆听的动作。
首先,我认为他们已不可能在北京了。
为什么?
一个月的时间岂非逃得越远越不容易被抓到。
你没听说过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
你没听说过瓮中捉鳖?北京不是你南宫家的地盘吗?
如玉不否认。
北京就像是你家的后花园,不是吗?
这花园未免太大了些。如玉微笑。
叶冉不理他,继续说道,在你家的后花园捉两个做游戏的孩子岂非很容易?
他们不是孩子。
那么现在你就得把他们看成你的孩子,去引领他们找回家园的方向。
如玉不笑了,他突然明白了这个女人为什么能爬到这个位置,并不因为只有美貌,绝不是。
叶冉也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她显然被盯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但瞬间眼神又变得犀利起来,接着说,你猜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
你说。
在你收到信之后,他们可能就已经登上了火车。
这么快?
不快。游戏已开始,他们要争取时间。
为什么不是长途车?
长途车行程短,速度慢,未知性大,很有可能在没到目的地前就已被我们截下。
那飞机呢?飞机是最快的了。
叶冉突然顿了一下,惊奇的看着如玉,你不知道南宫家的一半生意来自航空业?
如玉的确不知道,就连装傻都不能。这些年来生意上的事父亲从不告诉他,他们父子俩甚至没有机会坐下来谈谈。
我看你是真傻,不是装得。叶冉轻轻的叹了口气。
我本就傻,傻极了。没有人注意到此时如玉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奇异的表情,是悲伤?是愤怒?
叶冉整理了下衣服,让坐姿更加优美。她这种女人总要保持美好的体态,因为只有懂得在睡觉的时候都保持美丽一面的女人,才不会使男人厌倦。
小红小蓝就没有厌倦,他们仍然坐在对面,一动不动,似乎从来都没有听到过刚才的对话一样。
他们究竟在想什么?
叶冉举起杯子,又放下,接着道,飞机是行不通的,只要他们买到了机票,那就等于已迈出了失败的第一步,也是难以挽回的一步。说到这里她将杯底的液体一饮而尽,突然眨了眨眼道,夏陪京有多了解你?
足够了解。
他是不是傻子?
不是。
那么他就一定选择了火车。
如玉同意。南宫家族的眼线遍布航空业,要想避过他们的耳目简直不可能。
那你现在就可带着我去找他们了?如玉问道。
不能。
为什么不能?
因为我不知道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你分析不出来?
我不能。
我能。如玉起身,双眼炯炯有神,仿佛黑暗中发出的光芒。
冬天的地安门外轻快,古朴。老北京的写意尽情抒洒于此。在这条矗立着钟鼓楼的街道上,你可以看到晨练的老人,焦急的上班族,当然还有叛逆无忧的年轻人,他们叛逆,正因为他们还年轻。他们能体会到父母的辛劳吗?
如玉,叶冉,小红小蓝四人此时就在地安门大街上,左顾右盼着。
看着对面走过两个年轻人激烈拥吻,个性的朋克发型,耳环下坠过腮,眼睛流露出对成年人的敌意。
如玉盯着他们看了许久,突然转身对叶冉说,你经历过这个阶段吗?
你指青春?我现在好像也还不老。叶冉轻笑着说。
我是指挥霍青春。如玉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像我这种人没有挥霍青春的权力。叶冉语气充满了忧伤,怨恨。她在怨恨谁?抑或是怨恨自己?
我有,我只有这种权利。如玉也变得哀伤起来。
你的博士学位也是这样挥霍出来的?
这才是最大的挥霍,对我如此。对别人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错过了三年美好的时光,并因此为今后的三十年埋下了坟墓。
世界上把博士学位看成坟墓的人不多。
我正好是其中一个。
那正是因为你拿到了,但你发现这却不是你当初想要的,那种失落感让你变得愤世嫉俗起来,看来你不适合做孩子的榜样。你应该对社会有一份隐忍,这是成年人的责任。
我本不该来到这个社会,它带给了我太多本不属于我的负赘,致使自由远离。
可你的负赘正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叶冉斩钉截铁。
如玉承认。生活对他仁至义尽,他没有理由抱怨。
生活是公平的,它赐予你欢乐,也必定让你承受痛苦。
关键在于你是否看的见身边的欢乐,
欢乐是驱走痛苦的最好武器,你会使用它吗?
如玉忽然觉得有道理,他已决定好好想想人生的矛盾,但现在他不能想。因为他们走到了一座院子前,当然是陪京租过的院子。如玉又想起了曼璇。
小院干净,整洁。
院子的主人是个老人,和蔼可亲,像大多数北京老人一样,他好客,乐于助人。
小院的中央有一棵杨树,笔直参天,庇护着小院的兴衰。如玉他们被老人领进了院子偏西的小屋,他确定这里曾是陪京与曼璇居住过的。老人向他们滔滔不绝的讲着房子的好处,他显然已把他们当成了房客,他们亦欣然接受,不作否认。
不久后,小屋内只剩下他们四人。小红小蓝无话,这让如玉和叶冉不得不打断沉默。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莫非你能感觉到曼璇的气息?我真羡慕你有这么好的一个鼻子。叶冉打趣道。
我的鼻子虽好,却还是比不上你的嘴。如玉蹲下,接着说,你猜不出来我怎么能找到这里?
猜不出。你不可能挨家挨户的找。
我不那么笨。
有人通知你他们的下落?
他们也不笨。
那莫非你安插了内奸在他们中?
你不应该看那么多武侠小说的。
叶冉苦笑。她的确猜不出,这与智力无关。
如玉环视着屋子的每个角落,断续道,那天陪京来给我送信,我们聊的不多。
你们好像没有什么可聊的。
一直如此。
他告诉你的?
如玉没理她,继续在地上找着什么。她也瞬间意识到这个问题很愚蠢,愚蠢的可笑。所以她马上换了个问题,你送他出去的?
幸好我还有这个好习惯。
叶冉明白了,她已不再问。如玉送陪京出去时,当然帮他打了辆车,而出租车司机就是那个把如玉带到这里的人。
女人的好奇心好像永无止境,所以叶冉又问,你为什么不马上来找他们?
每个游戏都有规则,而规则又规定了时间,那时并不是游戏时间。
叶冉不说话了,她好像已没有要说的了。
如玉搜遍了屋子后,失望溢于言表,摊坐在长椅上,缓缓的闭上了眼睛。许久后,他才睁开眼对着叶冉说,你怎么不问问题了?
我没有问题了。叶冉盯着他,无辜的闪烁着大眼睛。
如玉回过头去,凝视着窗外,他看见□□的白杨树,又想起了曼璇。想象着曼璇依偎在陪京怀里,躲在这棵树下晒太阳,互相聊着家乡,聊着愿望。那是怎样的人间侣眷?他的心在痛,针刺一样,眼里现出了血丝。
叶冉走过来,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就像慈母在抚摸爱儿一样。她知道如玉的苦,知道他的痛。每个人都有脆弱的时候,现在恰好轮到了如玉,躲也躲不开。
刚才问了你那么多问题,现在给你个机会,该问问我了吧。叶冉笑得仿佛很开心。
我已没有问题。如玉低着头说道。
有,你还有一个。
哦?
你要问我他们去哪了。
你知道?
我不知道。
如玉的眼睛由亮转暗,希望落空的感觉的确不好受,他已承受了太多。
但有一个人知道,也只有他知道。
如玉顺着叶冉的目光,就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出租车司机。
如玉笑了,他们已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在如玉吩咐他送陪京回到这里时,他们就已经见过面了。
如玉说,我没想到会从你这里获得更多的信息。
那人说,我也没想到。
但我想到了。叶冉靠在角落里,露出了她独有的坏笑。
对如玉来说,她的笑并不坏,世上没有哪种笑比它更美、更温暖了。
因为它是朋友的笑。
江边,
夕阳正浓。
外滩是这座东方大都会最著名的景观,它东起中山东一路,北起外白渡桥,南至金陵东路,面对开阔的母亲河----黄浦江,背倚造型严谨、风格迥异的建筑群。由于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及近百年来在经济活动领域对上海乃至中国的影响,使其具有十分丰富的文化内涵。
外滩的江面、长堤、绿化带及美轮美奂的建筑群所构成的街景,是最具有特征的上海景观。
上海外滩曾是西方列强在上海的政治、金融、商务和文化中心。当年各国的领事馆大多集中在这儿。外滩也是国际金融资本在中国的大本营。此外,还有西方大商贾的高级俱乐部——上海总会,还有英商亚西亚火油公司大楼。
斗转星移,今时已不同往日,新人已换旧人。
但上海滩几个世纪的悲欢离合却是换也换不了,忘也忘不掉的。
纷争仍将继续,
硝烟弥漫几时息?
拖着疲倦的身躯,陪京终于踏上了上海的土地,这也是他第一次来到这座东方明珠。
沿海的气息闲淡而又舒缓,多少与这座城市的匆忙不甚相宜。
陪京深深的吸了口气,他已与上海发生了关联,上海亦与他的灵魂相嵌。你可把这次造访当作旅游,好好去欣赏这座城市。陪京笑着对曼璇说。
曼璇亦对他回以一笑。笑容中隐含着些许的忧虑。
陪京敏感的捕捉到这一变化,他暗下决心,今后让曼璇成为最幸福的人。
但他能吗?
陪京拎着所有的行李,用左手,仅有的左手。
他们的行李本不多,曼璇也多次表示能分担行李,但她知道,对一个男人来讲,陪京需要维持的尊严尤其重要。
所以她要顾及他的尊严,有时甚至是呵护。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脆弱的不安全感袭来,他们觉得茫然。
陪京二十五年来得到的生活经验,会帮助他们在上海生存下来。他们必须坚强,一切刚刚开始,路还长,且无边际。
房子并不好找,没有钱的话似乎更难。陪京攥着十万块钱的存折,心里汹涌不平,曼璇去找卫生间,他才得以有机会拿出它看一看,看到它,手心才有了力量,消失很久的力量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仿佛能感到强大的引力像潮水般涌上,充斥了全身。
他看到曼璇朝这边走来,突然迅速收起了存折,动作一如他杀人时快速、冷静。意外的是他竟将它塞进了包扎伤口的纱布中,为不使曼璇发现。不一会儿,她已站到他面前,假装沉下脸道,一个人在想什么坏事啊?他庆幸没有被她发现,平静的说,别闹了,我们该去找房子了,天已不早。去哪?她张大嘴巴,等待答案。当然是我已安排好的地方,我是不会做无把握的事的。他的手抚摸她,轻笑着说。
陪京站起时,注视了一下伤口的位置,曼璇问他是否无恙,他微笑置之,她亦已觉得放心。
两人相拥前行,渐行渐远,南京路的尽头,映射出两个孤单的背影,在熙攘中平添寂寞。
陪京有秘密,很深的秘密。
秘密分两种,一种伤人,一种伤己。
他是哪种?
二层,一个厕所,公用洗漱间,敞开式合用厨房,煤气罐堆积如山。
墙壁泛黄,发出令人作呕的霉味,走廊里杂乱无章的纸箱,旧家具,狭小的过道被填充。
曼璇不禁捂住了鼻子,她对气味的敏感与生俱来,她不想伪装,但也不想让陪京为难,所以她已学会忍受,忍其所不能忍。此时陪京打开了房间的门,眼前的一切让曼璇心冷至底。
十几平米的小屋内除了床好像已不能承下太多的东西。岁月的痕迹满满的留在屋内每个角落,沧桑让人易老。这是多久的房子了?曼璇开口问道,面上带笑,但已稍显勉强。
这房子便宜。陪京只说了一句话,就躺在了床上,躺在了肮脏的床单上。
曼璇有了呕吐的欲望。
这就是他安排的房间?这就是我们即将入住的又一个家?
曼璇转身,掩面而去,泪花已飞落。
眼泪滚烫,烫伤了脸,
陪京任由眼泪滑落,静静的,一切悄无声息。
泪湿了床单,白色将浊。
晚上,曼璇低着头,不好意思的踱到房门。
她已准备道歉,她本不是任性的女孩,所以她能想明白,想明白他们的处境,并且体会他的辛劳。
门口,曼璇反复叨念着认错的话,出去了这么长时间,他该担心吧?她一想到陪京责怪的眼神,竟迟迟不敢开门。
最终她还是推开了门,她已准备好做一个认错的好孩子,用最虔诚的态度。
门开了,无人。
曼璇的眼泪夺眶而出,因为她看到了满桌的食物,足够丰富的食物。
她还没能来得及感动,就被人从后面抱住,两只强有力的臂膀。她当然知道这是谁的臂膀,她曾无数次的被它搂住,只有这双臂膀才能让她幸福。此时的她没有眼泪,只有愉悦,有什么比爱人的拥抱更让人温暖?
对不起。陪京轻咬着曼璇的耳根,声音颤抖而充满磁性。
我了解。曼璇亦给出简短的回应,不带任何修饰,自然却真实。
屋内灯光更暗,但有两颗心却贴的更近。
第二天一早,陪京留下了字条,就早早出去了,曼璇当然也不问,默默的整理房间。她的双手已不如以前纤细柔美,但这双手却更加可爱,因为它已有了成熟女人的爱心与责任。这是陪京对她说的,她一直记得。一天的光景就这么过去了,平静而舒缓。她多么希望这样的一天永远不会结束。晚上陪京回来了。
风尘仆仆的,推门而入,带进了上海街头的寒气。
小屋依然温暖。
曼璇一边帮陪京脱掉上衣,一边问,今天够忙的,中午吃了吗?
简直吃的不能再饱了,晚上就只能喝汤了,肚子已不能再装下你的手艺了。说着他就将一袋鸡肉与新鲜的蔬菜放在了桌子上。
你找到工作了?曼璇问。
我是谁?陪京神秘的说,我可是你的男朋友呢,怎么会这么不济呢。
工作累吗?她又问。
我像是干累活的人吗?他总爱跟她开玩笑。
谁累谁知道,哼。她作了个鬼脸,这才放心去厨房做饭,她不能让他在外面受一点苦,即使自己不吃饭,也不能让他为了自己拼命。
现在她已能放心的吃饭,边吃边笑,幸福的无与伦比。
陪京就陪着她笑,看见她笑,他才觉得安心。
他可以安心的去拼命。
阳光照进地下室,光线弥足珍贵。陪京如获至宝的享受着冬日稀缺的温暖。监工怒目而视,陪京不敢怠慢,再一次用左手,仅有的左手拎起重重的麻袋,迈着蹒跚的步伐,行走在阴暗的地下走廊。
中午,外界送饭来,干硬的馒头,廉价的白菜汤,些许的肉末点缀在其中,为一天的辛劳补给能量。周围人围坐在一起,或三两成群,或十几好友相聚打趣,打发无聊的正午时光。他们口里谈论的时事是最市井的,提及的女人也是最卑微,最下贱的,因为他们只有在那些女人身上才能找回男人的尊严。
陪京蹲在角落,看着这些外乡人开怀而近乎放肆的笑,丝毫不觉的愉快,甚至感到悲哀,悲哀他们小人物的愚昧,悲哀他们痛苦的人生。
但自己呢?自己的人生真的比他们辉煌吗?
陪京的手又开始疼了。
下午的工作更加繁重了,陪京拖着疲倦的身体,一次次的消耗着体力,汗珠流进嘴里,腥腻的咸味刺激着神经,不致麻木。他只希望尽快熬过这些天,熬过这段艰苦的岁月,他也一直相信未来就在不远处停驻,而他所能做的就是赶上去,抓住它,再也不放手。
一天的工作终于结束了,他又例行常规的路过超市,花二十块钱,一天的工钱,给曼璇买一桌可口的食物,这就是他的任务,只有饭菜拎在手上,他的任务才会结束,他亦开始放松下来。
回家的路上夕阳总是那么美。
他已走到小楼前,放下手中的菜,擦拭了眼角的汗水,掸去一天的灰尘,他将以轻松愉快的面貌迎接一天中最美的时光。
与爱人的两人世界岂非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他刚要打开门,就听见背后有个人发出了声音,慈祥而熟悉的声音。你还是来了。声音低沉而苍老,竟似有些颤抖。
陪京转过身,轻声道,来了,您还好吧。
那人用一双颤抖的手握住了陪京的右臂,眼泪夺眶而出,滴在了陪京的衬衣上,一滴一滴,断线了般打湿衣角。
浓情也化不开的泪,包含着怎样的真情?
他们之间又有怎样的故事?
小屋内温暖如昨日。
昏黄的灯光照亮灯前的人,
三人。
对影成三人。
他们不是影子,影子没有悲伤。
但人有。
陪京和曼璇做了满桌的食物,香气扑鼻,但他们没有吃,因为他们在等另一个人吃。
那个人坐在对面,消瘦的脸颊已布满皱纹,岁月夺去了他的锐气,他的眼神已无光,转而代替的是慈祥与关爱。一个老人在生命的尽头本该颐养天年,尽享天伦,但从他的眼中,曼璇却突然感到一种忧伤与不甘,他在不甘什么?曼璇不再想下去,她已看到这时陪京从怀里拿出一张存折,她从未见到过的存折。
十万块不是太小的数目,也不多。
但对一个一生穷困的老人呢?它又意味着什么?
也许是一生的梦想也未可知。
老人看到存折,颤巍巍的用手接过去,悉心的放在怀中,揣好,脸如死灰般沉寂,眼神依旧暗淡。我走了,你要保重。
曼璇急忙说,您吃了再走吧。不了,谢谢,你……你是个好姑娘,他没看错。老人的眼神突然闪了一下,又瞬间归于幽暗,语气亦不带矫作。
曼璇怔在当场,不知说些什么。这时陪京已将老人送到门口,老人亦步亦趋的迈着步子,忽然停下转身,冲着陪京笑了笑,笑容带着种特有的诡秘,你相信我?相信我不会背叛你?
不相信,但我相信我的父亲,我更相信他的朋友。
老人的眼里含着泪,临走前说,你像你的父亲,真像。之后推门而出,步履坚定,仿佛又充满了活力。
陪京目送老人的背影远去,良久良久,叹了口气说,当年他曾是我父亲最得力的助手之一,也是最好的朋友之一。
曼璇已猜到了这点。
我给他的存折值十万块,你不心疼?
你有你的理由,不是吗?
它可以让我们不再住这样的房子。
这样不好吗?曼璇笑了,笑的很开心。
陪京也笑了,从心底里笑。
他接着说道,这笔钱可以让他过一阵好日子。
是啊。
老人这辈子很可怜。
看的出。
他看到这钱一定很高兴。
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但我保证他不会高兴太久。
为什么?
存折是假的。
曼璇怔在当地,她不敢相信眼前善良正直的爱人竟然欺骗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
过了好久她才说出一句话,为什么?这次你莫非还有更好的理由?
陪京站在那里,木雕般一动不动,他的心在抽泣,为那个老人悲伤。
你说啊,告诉我你的心。曼璇追问道。
陪京突然面对她,眼神如电,他是不是很慈祥?
恩。
是不是已很老?
恩。
手部的肌肉是不是已开始萎缩?
她不否认。
然后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字说道,所以他已不能杀人。
夜未央,
凉如水。
曼璇的心比水更冷,冷至冰点。
陪京躺在床上,凝望着天花板,表情僵硬冷淡,但在这坚硬的外表下,却隐藏着一颗火热的心。
现在他已不想隐藏,想着说出心里最深的秘密。她能听的进去吗?她能原谅他的冷酷无情吗?
屋内静的可怕。
我不想这样,我也是身不由己。陪京低声道。
身不由己的去杀人?曼璇声音嘶哑欲裂。
他知道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索性关上灯,钻进了被子,被子里并不温暖,躺下时寒气袭遍全身。此时屋里每个角落都变得冰冷,从未有过的冷。
他在朦胧中意识到她无力的盖上了被子,躺在他身边,从未有过的遥远。呼吸变得微弱透明,他的泪腺开始变得脆弱。
长夜漫漫,中途他醒过一次。坐在窗边抽着廉价的香烟,烟雾升腾,穿过整个灵魂,亦感到轻快。香烟总能让人放松对烦恼的警惕。逃避的选择本就像烟灰一样轻率,漂浮着并总会降落。
当他睡下时,烟雾已尽数消散,为不吵醒她,动作谨慎而轻微。睡意阑珊中,他感到有人静静地帮自己披上了一层被单,如此柔软。
他知道那是谁,所以他哭了,轻轻的啜泣,男人的坚强在此刻融化了,融化在女人的温暖与理解中。
两人紧密相拥,体会着对方的温暖,感受着对方炙热的真情。他们渴望沟通,渴望了解彼此身体的每个角落。滚烫的肌肤燃烧起最纯洁的欲望。他用尽力量满足她,狂野不失温情。她亦坦然的迎合,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坠在云中的自由。潮起终将潮落,激情已退,欢愉后的疲惫,彼此的心贴的更近。
他得到了她,得到了她的第一次。
黑暗中,曼璇轻声道,有什么委屈和秘密都告诉我吧,让我分担你的痛苦好吗。夜太黑,陪京看不到她的眼睛,但他清楚那一定是一双坚定而又无所畏惧的眼睛,没有人不为这双眼睛感动。
他抚摸着她的皮肤,光滑如雪缎。发丝乌黑飘洒在肩上,亦映衬出女人的温柔。
这就是女人,
女人如水。
月明星稀,趁着夜色,他向她倾诉了心里的秘密,他亦想得到解脱。
陪京十岁时,父母双亡,在一个恬静的下午,一伙人闯进宅院,开枪射击,父母不觉慌乱,坚强的对峙,趁乱父亲勉力将他藏在地下室的夹层中,使其得以逃脱。那天的空气潮湿异常,他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目睹了罪恶的一切。耳边嗡嗡作响,心跳已似乎僵止,冷汗湿透全身。他没有叫,一声也没有,他已叫不出声。□□发出的闷响让他几欲窒息,蛋壳落在地板上,清脆如丧魂曲。他的眼里布满红丝,亦不知是血的颜色。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发觉身体慢慢有了知觉,开始有意识的移动,支撑着回到空屋中,然后摊倒在地上,失声痛哭。
从那以后,他开始恐惧红色,恐惧所有静谧的下午。
那段时间他就像是一支脱了笼的白兔,漫无目的的逃窜,惊恐于身边所有细微的响动。神经像绷紧的弦,一触即断。
期间,父亲的朋友找过他,表示愿意照顾他,但他亦不想成为别人的累赘,危机还未解除,凶险只想留给自己。
看到这些人的关心,他才开始发现人性珍贵的善良一面,第一次有了希望的力量,公理与真情才是他的武器,他要用它们来反击,反击世间的罪恶。
那一年他只有十岁。
父亲的朋友告诉他,他们以前有家注册公司,与政府关联很大,之后公司在顶峰时刻被收购,作为董事长的夏陪泽亦在家中携枪自杀。朋友们说到这里时总会语塞并停顿下来,眼中流露出的决不只有悲伤,抑或有歉疚。人小鬼大的陪京不是看不出端倪,他们或许从某人那里拿到了补偿费,也许换来的是闭口不谈与一生的平淡,他们已不能有壮丽的人生,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一辈子的隐姓埋名。那时的陪京年纪尚小,还不懂得人□□故,但面对这些与父亲并肩战斗的战友,他亦觉得可悲,在那一刻,他发誓不会相信任何人。
陪京寄宿在姨家,整天昏天暗地的读书,挤在院子中间搭建起来的临时小屋中,有属于自己的空间,他觉得安心与满足。
他对那天的事决口不提。亲人们都一直以为他只是出去游玩晚归,错过父母的最后一面。他们都平静的接受了自杀的事实,商海如战场,他们认为陪京的双亲只是为失败履行应尽的责任。悲伤已过去,他们还有明天。
陪京不想将悲伤留给自己仅剩的亲人。
十四岁那年,姨妈患了深度的肝病,临走时微笑着嘱咐陪京要坚强,之后合上了慈爱的双眼。姨父带着表弟离开城市,悄无声息,人间蒸发般。
他不怪他。
从此他成了孤儿,彻底的举目无亲。
幸好有座小屋还是他最后的港湾,他在那里歇斯底里的哭,用尽身上所有的力量,崩溃到极限的感觉让他恍如隔世。
他想逃离,逃离罪恶的生活。
但是没有勇气,
死亡不能解决问题,
什么时候都不能。
屋里出奇的静,曼璇在静静的听着这段传奇又充满辛酸的故事,这件事与她正爱着的男人重叠在一起,她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陪京那时起就学着独立生活,帮人送报,刷过盘子,贴过宣传单,寒来暑往,他的个子越长越高,身体变得壮实了,所以可以去火车站搬货,每天累得几乎爬到家,继续复习落下的功课,老师对于他的经常性缺席保持理解,并对其悉心的呵护与照料。他看在眼里,说不出的感动。
到现在他还是感触于老师的伟大与崇高。
他常常受到工人们的排挤,甚至攻击,他们知道他孑然一身,没有依靠,因此这点也成为他们打人的理由。陪京默默的忍受一切,他不想丢掉工作,这份工作可以让这个瘦瘦的高中生支付起学费,他不能放弃。再多的哭自己尝,再多的泪流到肚子里,他必须坚强。
只有坚强,他才能生存,一个人生存下来远没有想象中的容易。
十七岁时,父亲的朋友来看过他,神秘的与他私下见面,几个人的脸上早已沧桑殆尽,岁月势必征服了他们。他会有莫名的同情。他本不想原谅他们,但他们带来了情报,亦带来了愧疚与忏悔。
他们讲述事件的始末时,眼里闪着迷离的泪。原来陪京的父亲带领他们几个老朋友成立了夏氏公司,从最底层打拼,兄弟们用血和汗打出公司的一片天。同期,父亲夏陪泽的挚友南宫龙也创办了相等规模的公司,两人共同奋斗,联手打败了行业里所以的竞争对手,成为商场上传为佳话的莫逆之交。
但此时南宫龙却已将黑手伸向了自己的兄弟,盗取夏氏公司机密的那个晚上,灯红酒绿的大厅一片歌舞升平,庆功宴开在夏式公司的总部,这座华丽的歌特式仿欧建筑不会想到,那时它正见证夏家最后的辉煌。
第二天,建筑被推翻,南宫集团成为这块土地上新的主人。
那一年南宫集团通过并购,成为行业里唯一的垄断机构,金融业称其为□□者。
几位老朋友告诫他不要声张,更不要报警,千万不要低估南宫家的势力。除非找到证据,但证据已被销毁,更没人会相信一个当时只有十岁的孩子的话。最重要的是他们了解南宫家对付敌人的方法,残酷而利索,从不拖泥带水。
他亦向他们吐露过刺杀南宫龙的打算,但立即被驳回,因为他们曾试过,要想近南宫龙的身简直比登天还难,他们没有机会。
但他们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因为这几年良心的谴责深深刺痛着他们的心灵,他们也想拯救这颗曾经怯懦而嬗变的心。
听到这里,曼璇感到恐惧,因为她听到了南宫这两个字,这两个字曾频繁的出现在她的世界中,甩也甩不掉。她看着他的眼睛,颤抖的慢慢问道,究竟是……谁杀了你爸爸?真的是……?你有证据?你……
陪京打断了她的话,一字字道,南宫龙,我有证据,确凿的证据。他的脸已开始抽缩。过了一阵子,他才恢复了平静,慢慢的说道,父亲临死时用手机发出了信号,只有他们这些老朋友才知道的暗号,破解后正是凶手的名字。
那南宫龙竟然亲手杀人?曼璇亦不善罢甘休。
因为只有他才可进出夏家宅院不用例行检查,而他又是第一个报案的人,亦可洗脱嫌疑。
但警察不会怀疑?
如果你被买通了,你还会怀疑吗?
你确定他们被买通?
所以才会定案那么快。
曼璇无话了,她已无话可说。她不相信如玉的爸爸竟是那么的冷酷无情,但她不得不信。对如玉呢,这个讨厌的人,此时她已开始同情他,同情他生长在罪恶的家庭中,但他又是否如南宫龙一样的冷酷无情呢?她已不敢想象下去,幸好还有陪京在身旁,她一头扎进了陪京的怀中,奇怪的是她竟体会不到丝毫的安全感,她在担心什么?什么使她觉得不安?
你还有要说的吗?她轻轻的问。
他亦停顿了半响,说,没了。
你的打算?要杀南宫龙?
是。
那个老人就是昔年你父亲的朋友?
其中的一个。
他这就要去杀南宫龙?
不是。
不是?
他杀不了南宫龙,他没有机会,和十五年前一样。
那他去杀谁?她刚说完这句话,脑子里就突然闪现出一个可怕的情景,一个白衣如雪的青年倒在血泊里,鲜红染尽了长衣。
这时她已听见陪京接着说道,对了,就是他,就是那个烦你的人,南宫如玉。陪京的眼里又发出了光亮,亮的刺眼。
曼璇掩住心中的起伏,低声道,为什么,这件事与他无关啊。
陪京的脸上亦现出了痛苦的神色,只有他死了,南宫龙才会乱心,只有乱心才会放松戒心,也许这才是他唯一的弱点,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你本已有机会杀了他,为什么等到现在?
我若那时就杀了他,就没有机会再杀南宫龙了。因为那时我若成为杀人犯,就会失去所有的机会。我并不怕死,只是我必须活着,活着去杀南宫龙。
你杀了南宫如玉又怎样呢?
到那时南宫龙就会变成一个老人,一个丧子的老人,一个这样的人往往就会生病。
生了病就能致死?
不能,因为病能被治好。
你不会让他治?
我为什么不让他治?
过了许久,曼璇突然想通了什么,从床上一跃而起,他若去治病,就死定了。
陪京笑了,你终于想明白了,不错,我们已打听到了南宫龙的就医习惯,而我父亲昔年的一位挚交又恰巧是位著名的老年病医生。
他们查不到他的底?
他没有底,为了这一天他已没有家人,没有朋友。
一个人没有家人,没有朋友的滋味是何等的痛苦?他为什么要受这种苦?
不止他一人,还有那几位老朋友,他们没有未来,甘愿去杀人,这又是为了什么?
这当然只为一个字,情。
友情。
曼璇想不到友情的力量竟如此强大,又如此伟大。
他不得不佩服,佩服夏陪京,佩服夏陪泽,佩服他们的伙伴。
她更佩服友情的力量。
新外滩最美丽的时刻是在夜间。当华灯齐放,魔幻般的泛光照明,把浦江两岸的新老建筑照得玲朗剔透,宛若琼楼玉字。灯光映在江面上,江水流光溢彩。人们闲步在宽阔的滨江道上,犹如步入仙境。
梦中的仙境总是短暂的,黎明已将到来。
叶冉陪着如玉凭栏望江,冷风打在脸上,清醒的刺激超脱压抑,脑子的重量仿佛减轻了许多,身体好似飘了起来。
怎么不回酒店?那里可是又暖和,又舒服呢。叶冉已有些发冷,寒风穿透了大衣。
不好意思让你陪着我,要不你先回去?
叶冉不答,亦代表了回答。
两人就这么站着,站着,相对无言。
一阵风吹来,如玉突然将自己的纯白色风衣脱下,披在了叶冉的身上,她看了他一眼,随后低下了头,不知是感激,还是别的什么,她觉得温暖许多。
过了许久,他开口,不知道曼璇现在住在哪里,她有没有受冻。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陪京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你说呢?
他好像没有听到,继续说道,她会像我想她一样想我吗?
她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个答案太残酷。她转身,凝望着对面的霓虹闪烁,眼神迷茫。
如玉轻叹了口气,对她说,又像是对自己说,小红小蓝应该有消息了,他们的办事效率一贯让我满意。
叶冉立刻又恢复了精炼的神态,沉下脸说,太阳升起时,他们就会找到该找的人。
如玉笑了,
笑的凄凉,无奈。
早点是前一天晚上的剩菜,鸡肉上洒满了油,晶莹剔透,冒着香气,让人垂涎。但若让你一早上起来就看到这一桌子美食,你会不会有食欲?
但曼璇和陪京都好像有食欲,很有食欲。
他们正大口大口的吃着,吃的很香。因为曼璇觉得这是陪京买回来的,她没有理由不觉得香,而陪京则认为这是曼璇亲手做的,他亦没有理由觉得不好。
所以他们现在正在为了对方吃饭,因为自己吃的越香,对方就越高兴,自己在吃着什么,或者爱不爱吃,根本已经不重要了。
爱情就得不断牺牲自己,取悦爱人。
互相忍让,才可能开出爱情最美的花朵。
这种忍让很无奈,但谁又能说它不甜蜜?
曼璇一边大口吃着饭,一边问陪京,昨晚听你说了这么多,没想到你有这么多痛苦的回忆,这么曲折的经历,不过你也算挺幸运的了,竟然没有被灭口?她半开玩笑似的问。因为在此时,开玩笑是缓解压力的最好法宝。
她不想让他有太大压力,担太多责任。
陪京顿了顿说,那也许是他们真以为我根本没有看到那天的事吧,另外他们也不想为自己添太多的麻烦,夫妻俩因企业被并购,难以承受羞辱,在家中自杀身亡本不是件稀奇的事,但若连孩子在不久后亦跟着死去就不得不引起当局的注意了,我想他们不会做这种画蛇添足的事的。
曼璇听的很明白了,陪京已把这件事分析的很透彻了,所以他才能活到今天,甚至还有复仇的机会。
南宫龙当天竟没有发现夹层?
就是因为他自以为对我们家太熟悉了,所以没有再进一步的搜查,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地道的事。
你爸爸对他还是有隐瞒?
也许是因为还没来的及告诉而已吧。
曼璇还是不罢休,又问道,他们既然已经盗取了商业机密,合并了公司,又为何非要置人于死地呢?我还是想不通。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那些老朋友、老伙伴呢,他们也不知道□□?
不知道,这点也许只有我父亲和南宫龙自己知道吧。这本就是他们之间的恩怨。
你们的计划就快成功了?她试探性的问。
只要杀了如玉就算成功了一半。
她掩饰着心中的恐惧与不安,接着说,那另一半呢?
另一半就是赌南宫龙会去看病,这样我就会扮成那个医生的助手,从而接触到他。
他们认不出你?
认得出,但我发誓不让他们认出。
曼璇突然道,那个医生不能杀了他吗?为什么要你亲自动手?
陪京缓缓的转过头,眼神坚定的有些可怕,父债子还,而父仇也必定子报。他的眼睛似乎要凸出来般,充满了怨恨的杀气。
曼璇看到这双眼睛,不禁浑身一抖,脚底已开始发凉,颤抖的说,杀人偿命,你岂非已准备偿命了?
但很快陪京又恢复了镇定,拉着曼璇的手,坐下轻声说道,你放心,我本抱着必死的决心,但自从遇到了你,我知道复仇已不是我唯一要做的事了。他看着她的眼睛,温柔舒缓,接着说,我答应你,报仇后,一定回到你的身边,带你远走高飞,到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没有欺骗,也没有杀戮与鲜血的地方,痛痛快快的过一辈子。
她喜欢被他这样握着,这样看着,现在就算还有多少鲜血要留,还有多少风浪要闯,她都不会在乎,只要跟他在一起,死也甘愿。
她已陶醉,
女人可以为所爱的人奉献一切,甚至是自己的生命。
曼璇就很好的印证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