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保证和白煮蛋的任性(1 / 1)
绵延就这么靠着,不愿抬头,不去思考,就想这么躲在这片大雨里,隔开种种纷繁,只要用力汲取怀里的温暖即可。
但这样却枉顾了以续此刻的身体状况,原本今天就有些逞强的,刚才若不是一阵强烈的心悸眩晕他也不会就这么落了雨伞。继而听着身后绵延啜泣声,那眼泪仿佛就似冰水初融般,直注入体内,更是雪上加霜。
绵延只觉抱住的身体轻微晃了晃,忽然她的依靠失了支点,哥哥就这么向下倒去,吓得他一把扶抱住他,却因为失了平衡一起滑坐到了地上,“哥哥,哥哥,你怎么了?”
“没站稳。”以续喘着气,试图起身,刚一使劲就像是透支般的完全脱了力,倒在了绵延的身上,只能说,“对不起…….”说着,眉目低垂,意识混沌起来。
“哥哥,暖暖一个人害怕。”绵延无措的宛如幼儿,只是伸手小心拍了拍以续的脸,呜咽着说,“好冷,暖暖害怕。”
以续再次听见绵延唤自己暖暖,心中一喜,微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人早已是一身淑女装扮,出落成优雅婉约的大姑娘了,竟会在此刻突然任性撒娇起来。看着她一头湿发,衣裙黏在身上,几乎可以透视,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没有意识到此刻更加狼狈不堪的其实是他自己,这么下去,暖暖会生病的,只因为这一个念头,他努力支撑着,开口声音暗哑轻弱,只艰难说了两个字,“电话……”
绵延顿时惊醒过来,立刻摸出了手机,颤抖着按下了键,接通后只是反复喊着,“爸爸快下来,哥哥的情况不好。”
“不怕……没有不好。”以续拉着绵延的手拍了拍,挤出了抹安慰的笑容,目光柔和如星,“不怕。”
当陈玮他们赶下楼的时候,就见两个孩子拥着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淋着雨,颇为心酸无奈,忙蹲下来细看以续的情况。
“叔叔……回家。”以续看着拥着自己的丫头早就吓傻了,一心只想着要让她快些换下这身衣服才是,坚持说着,“回家。”
“去医院吧,以续,你的脸色很吓人。”封柌看着说话都有些费力的以续心中也满是不安,“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明明就很不舒服了,刚才还硬是不声不响地走了……”
“小柌,现在不是埋怨的时候。”陈玮沉声打断,锁眉看着以续,寻见他只是侧头定定望着绵延,一脸忧色,显然是更在意这丫头的状况,不免叹气,“以续,叔叔背你上去便是,但你这样真的可以不去医院?”
“前几天……去过,有药的……不会死的。”以续说着,缓缓支起了身体,复又唤了声,“暖暖,回家了。”
绵延跟着上楼,脚步有些飘忽,轻重不一,踉跄的靠着封柌的搀扶才到了屋里。
“暖暖,这是第几次了?看着哥哥这么被爸爸背回来?”封柌的眼中有泪,忍耐了一番,却还是说出了口,“上一次,你不在。以续说是在楼下等你,去了很久,你爸爸下楼找他上来的时候,他脸色已经发青了,比现在还吓人……那是,五年前的事了。”
绵延握紧了拳,指甲陷入肉里,微痛。
“后来这孩子躺了很久才缓过来,开口只是平静地说,我没事,我不会死的。”封柌皱眉,忍了这几年,原是以为孩子间有些别扭也是寻常,两人到头终是分不开的。现在想来,才惊觉早该管管的,因为以续那时的表情分明刻满了痛楚,说着我不会死的时候,却渐由着自己心如死灰,“说没事,这几年他也不在我们身边,眼看着人越来越瘦了,前几天去了医院,我们却一点也不知道。”
绵延闭目,却抵挡不了泪水溢出,咬住嘴唇,即便破了,也不痛,只待这满嘴了甜腥被泪水的咸涩取代。
妈妈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带着埋怨,“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欺负哥哥,会照顾他一辈子的吗?”
是的,她答应过的,可五年前她却对哥哥说了那样的话,那字字句句,痛在心底。午夜梦回,泪湿枕巾,都只因为始终不忘,自己对哥哥说了那样的话?
她说,“我想要的是个男朋友,不是一份责任。”
“就因为爸爸妈妈默许,我们就非要在一起吗?”
“我累了,我不想爱的这么死去活来,我不想步上陈淼叔叔他们的后尘。”
……
以续当时立刻握住了绵延的手,一脸的不敢相信,只是说,“暖暖,我不会死的。”
绵延被他指尖的冰凉刺痛着,忍不住悲鸣,“哥哥,你放了我好不好?”
以续颓然松了手,他当然想知道绵延突然说这些话的原因,可看着对方眼中熟悉的哀伤,他不能逼她,只是低低重复了一遍,“我不会死的。”
保证过多少次了,其实每次胸口痛得窒息闷滞的时候,他能够感受到那种所谓的濒死感,他是害怕的,却没有权利把这份恐惧说出口,只能一遍遍的承诺,“我不会死的。”
对父母保证过,对柳荷阿姨保证过,对叔叔保证过,现在是对暖暖说……
其实他这么承诺着的时候,心底满是惊慌无措,他的话没有说完,心终究是软弱的,他只是想着,“我不会死的……所以不要离开我。”
他松手了,因为之前都是别人先松开了他的手,想起父母,柳荷阿姨死时哀伤不舍的表情,他突然害怕了,放了暖暖,她说的对,他们不该爱得死去活来,因为他已经没有勇气去承受那样的分别。
还是他先松手好了,如果强留着暖暖,她会不会也变成柳荷阿姨那样?陈玮叔叔回忆里的柳荷阿姨何尝不是个活泼可爱的女子,最后却是那般凄然离世。爱上与陈淼叔叔相似的他,暖暖会不会也变成那样?她说的对,他们不能步上前人的后尘。
绵延说了这些话,她忘不了哥哥苍白的脸色,更忘不了那些违心的话是如此的伤人,她是逼哥哥放手,要他死心,强硬地编派了这些理由。
都是假的,只有一点是真的,不能步上陈淼叔叔的后尘。哥哥,我绝对不能让你变成叔叔那样,别人都说你们很相像,但是不可以,墓碑上叔叔的照片虽是浅笑温和,但他眼里的哀伤似生了根一般是化不去的沉痛。
哥哥,有些伤痛一旦种进了心底,就是□□,表象平和,却可以蚀心磨骨,那样的话,你一定也不会放过自己吧,如果你也那样郁郁寡欢,早逝化尘的话,我没有勇气孤然等待九年的。
所以如会死别,不如生离。
那个秘密,我要死守着,无论如何,不可以让你知晓。
绵延匆忙淋了浴,看着雾气满布的镜面,无意识地伸手抹了抹,抹出一道斜痕,照出了自己的容颜。
镜中的脸庞因为热水蒸汽染上了朵朵红晕,粉色柔和地衬着那并不和谐的红肿双眼,模样有些好笑。绵延想着自己有多久没有这么认真照过镜子了,不再关心自己是否美丽。
这五年,她的生活里多出了个沈却,然他们彼此存着戒备,之间的交流鲜少,偶尔说上几句,勾起的思绪里,始终只有陆以续。
沈却曾经说过,“听说你很美?”
很美吗?什么时候开始,不记得自己有多美,只是庆幸长得是哥哥喜欢的模样,只是高兴和哥哥走在一起的时候,旁人会说很相配。
沈却也诧异过,“你真的是本市人吗?”
不像吗?自然是不像的,因为哥哥的缘故,家里都习惯了说普通话,方言极少应用,到后来,绵延说起方言来反而变得生硬拗口,反应迟钝起来。
沈却不敢相信,“想不到你这么修身养性,一直吃这些都不觉得无味吗?”
清淡吗?原来习惯久了,特别是依从喜爱的人而养成的习惯,渐渐真的可以变成喜好。因为哥哥适合吃清谈软糯的食物,家里人又都不挑食,所以日常的饭菜也不特意为他准备,只是都顺着他的口味做就好。
“陈绵延,你这样,我会有些于心不忍的……”沈却感受到她的牵念,不由叹息,继而眉宇间的阴霾更甚,“那个陆以续值得你们这样吗?”
当时,绵延只听出了几分嫉妒的味道,却没有听出这嫉妒中的痛楚来。当时她只以为沈却所指的“你们”,是指自己和爸爸妈妈,却不知道,另有其人。
“那是因为你从没有全心爱过。”绵延不知道程缘喜欢上这人哪点,竟然会这么纠葛难舍。
有些时候,不全心去爱,是不愿,又何尝不是不敢,不会?绵延不知道,她这话更是一击即中了沈却的弱点,他微一牵扯嘴角,似笑非笑,“是我刚才一时错乱了,冷酷如我,如何会于心不忍?”
可惜,陈绵延不是沈却,她的人生里承载着满满的关心爱护,面对全心付出,爱她胜过自己的那人,她会于心不忍。
“暖暖,洗好了?过来帮忙。”封柌抬头,见女儿呆立在门口,又看了看也已是浑身湿透的丈夫,心疼之余,想到了最好的解决方式,“你爸爸也要快些换了衣服才是,哥哥就交给你了。”
说着,拉起还在替以续擦拭头发的陈玮就往外走。
以续现在的状况,不适合洗澡,陈玮已经帮他替换掉了身上的湿衣服,绵延不知道自己还该干些什么,只是局促的上前说,“我扶你到床上躺着好不好?”
“谢谢。”以续吃过了药,思绪已不似方才那般混沌,清醒反而忘不掉胆怯,那声暖暖硬是卡在了咽喉处,五年的疏离,到嘴边,只是一句客套的感谢。
“这水……”绵延瞥见旁边置了一个放满热水的盆,有些奇怪。
“暖暖,把姜糖水喝了。”封柌端了水杯过来,看两人面对面傻站着,又道,“你爸着凉了,胃又有些不舒服,妈妈顾不过来两个,以续不能喝这些,你帮他泡泡脚,祛祛寒。”
说完,转身就走了出去,却平地掷了颗炸弹,轰得两人的脸上俱是火烧火燎般的红润。
“不用,扶我躺会儿就好。”片刻,以续低声说了句,似乎想自己支起身,无奈力不从心。
“哥哥还坐得住吗?再坚持一下好不好?”绵延转身找了个靠垫过来,熟练地塞在了以续的背后,让他靠得更舒适些。
还是绵羊靠枕,那个时候,被以续带去了寝室一个,绵延便又买了个让他在家里时也有的用,新的这只头上还有个蝴蝶结,原是想做生日礼物送给他,暗示两人成双。
到后来,却更直接的送上了初吻,抱枕也就随意放着,意义平凡不少。而不久他俩的关系又成了那样,这个可怜的绵羊更是孤寂无依,不被重视。但此刻以续靠着,心徒然因为温暖越发怀旧依恋起来。
宁静平和没有维持多久,他的思绪就被一阵紧张慌乱代替,绵延这丫头居然蹲下身,拉过他的脚就脱袜子,吓得以续心跳咚咚又加快了几分,忙俯身下去要自己来。
“别乱动,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心脏病发作的时候,哪能这么弯上弯下的?”绵延扶正了他的身体,瞪了他一眼,继而用手捧了些水淋在他的脚背上,声音低柔,“烫不烫?”
“不烫。”以续应声,看着眼前的绵延,那瞪着他的表情还是那么鲜活有趣,心中某些回忆被掀开,感受到绵延小心的把他的脚放到了水里,轻轻揉搓了起来,心中的酸涩渐起,溢出一声叹,“暖暖,我可不可以再放纵自己一回?”
暖暖,你知不知道,很小的时候,我也不会懂事克制,也不会爱得那么小心翼翼,只是由着性子,坦然接受着宠爱。
……
“妈妈,多揉几下,好舒服。”小以续笑闹着踢起些水花溅在了妈妈的手臂上,悠闲地手捧着白煮蛋,吞掉蛋白,弃去蛋黄,再伸手取一个塞在嘴里。脸上挂着的,是标准小少爷的享受笑容。
“宝宝乖,喜欢就多吃些,蛋黄不要吃啊,万一噎着胸口会痛痛哦。”妈妈笑融宠溺,小心地用干毛巾细细擦拭着他的脚趾,有些欣慰地说,“宝宝脚暖点了对不对,这么泡泡,下肢的血供会好些,就热乎乎香喷喷了。”
说着,玩闹间作势要咬他的脚背,小以续吓得一缩,看着母亲逗弄的笑意,又咯咯笑出了声,扑进了妈妈的怀里。
妈妈顺势把他抱了满怀,拍着他的背,喃喃自语,“妈妈一定要把宝宝护在怀里,你就是妈妈的宝贝白煮蛋,谁也不准抢了去。”
……
就这么护在怀里,即便在那片熊熊大火里,妈妈也是这么用力抱着他,至死未放开。
在那之后,再多的怀抱他都不敢放纵,即便知道那些人都是真心爱护他的,却再记不得如何任性,忘记了要如何撒娇。
泪水盈满眼眶,他任由绵延摆弄着自己的双脚,心渐渐松懈下来,模糊间,眼前温柔的身影犹让他依恋。
暖暖,明天你也许不会留在我的身边,可否允许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放纵任性一下,只为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可以放松亲近的人,我奢求一次,过不过份?
“暖暖,我饿了,想吃白煮蛋。”以续开口,笑得无辜。
绵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撒娇的口吻是哥哥会用的?错愣抬头,看那一抹笑意,竟又心疼起来。
“好。”帮他擦干了脚,一把塞到了被子里,绵延立刻就去了厨房。
回来的时候,手上捧了五六个鸡蛋,“哥哥,不可以吃蛋黄哦,会噎着的,所以我多煮了几个……”
“谢谢。”泪水滑落下来,以续立刻擦去,努力笑着,剥了个鸡蛋慢慢吃起来,刚才晚饭的时候,他明显没什么胃口,现在倒是吃的很香。
绵延在一旁替他剥蛋壳,不免奇怪,从来不知道,哥哥如此喜欢吃白煮蛋。
心中忽然闪过一阵慌乱,此刻一脸满足的笑容为何会透着无限凄凉,为何看着这样的以续,绵延内心的恐慌比五年前分手时更甚?
眼前的人好像真要透明消散了般,令绵延不假思索地倾身抱住了他,“哥,你怎么了?你这样反常,我害怕……你……要坚持下去……”
“暖暖,我只是突然有点想妈妈了。”以续轻轻反手搂住了绵延,喃喃自语,不小心竟就这么说出了口,不免自厌自嘲,“很没出息,对不对。”
“不会,我哥哥怎么样都是最好的。”绵延又哭了起来,他的苦她懂的,于是提醒,“想想没关系,但哥哥要也记得想暖暖,要记得,这个世上还有暖暖。”
记得这个世上还有我,还有我的话,是不是可以成为你继续生命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