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暗潮和温水（1 / 1）
夏日的白天冗长，车厢内，绵延侧头看向身边的人，内心徒又升起一阵不耐，屈指数着年月，一晃竟已过了这么久，而往后，又要忍耐到何时？
“你看着我，是用愤恨的眼神吧。”沈却开口，嘴角的笑意未减，用他习惯的肯定句语式，从容了然。
“那样的情绪过于激烈了些吧。”绵延苦笑，“你应该明白，我已经累了，恨的话，也改变不了现状。”
“你似乎总能挑战我的自信。”沈却微一挑眉毛，他应该不知道怎样的表情算是好看吧，偏偏随意一个动作，也有摄人心魂的魔力，“我以为，你也会是我钓竿上的鱼。”
“我应该是你的饵吧，等待着某些你想要的东西，自投罗网。”绵延自嘲，心下凄然，自己又何尝不是愿者上钩？没有选择的陪他演戏，“我只是始终疑惑一点，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程缘。”沈却简单的吐出两个字，后又似乎觉得没有必要遮掩什么的补充了句，“当然也想要程氏的财产。”
“这些，和我有关吗？为什么是我？”绵延摇头，这直白的野心反而失了可信度，何况回想程缘见他时脸上复杂落寞的神情，她不信心机深沉如他，会意识不到，有些傻瓜怕早已上钩。“这些，就能让你快乐吗？”
“快乐很重要吗？”沈却眯眼笑着，灿烂如春日，话语却可以冷厉如冰，“就像我知道在你心里，那个人，一定比你的快乐更重要。我说过，陈绵延，我们这场游戏，某种程度上也是互利的，这些年，你不是清楚地看到了，那个家伙也很爱你？”
“我用不着以这样的方式来证明。”绵延努力不要想那个人，怕一想就会立刻心软下来，再没有勇气继续伪装，“你都没有过……心软，想放弃的念头吗？”
“为何要放弃？我并没有干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只是用自己的手段争取些什么而已。”沈却不以为意，绵延甚至在想，这般无情随性的人，是否真有什么东西会触动到他？
“可是你不爱程缘，这样继续下去的话，不会觉得痛苦和残忍吗？”绵延为自己的妹妹感到悲哀，忆起那日，程缘对自己说过的话，心中刺痛划过，令她皱眉。
程缘说，“我知道他喜欢的人是你，也知道他另有居心，我只是没有办法停止而已。心里还存着侥幸，毕竟，姐姐还没有一点爱他的样子。”
是的，没有一点，哥哥，难得只有你看不出来吗？如果有些许自信的话，可不可以，不要伤害到自己。
“你爱陆以续，也不见得，就不心痛。”沈却皱眉，似乎有着某些不服气的情绪，这波动已属罕见，冷笑，“我有时候，真的很佩服你的牺牲精神。”
绵延不再开口，她从来不辩解什么，关于和哥哥有关的事情，再痛再伤，或者用情深浅，同眼前这个冷血动物都没有关系，何况他吃定的，本就是她对以续的在意。
“绵延，如果以后真的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你要记得，这可不是我的责任，我当初，只是同你谈个条件而已，并没有逼你。”沈却在车子停靠下来的时候，熟练地摸索到把手推开，隐约又说了些什么，满是嘲笑，“你们都说我不懂得爱，你们又能够把握什么？还真可笑的以为，爱情有多伟大？”
“把握……方向。”绵延下车，心中因他的话闪过一丝慌乱，勉力压下。看着对方用不可一世的语气嘲笑她的同时，却一步不动的站在原地，立时不留情地点明，“你不要忘了，这里可是我家，惹火了我，怕是左右无措”
“你们这些容易心软的人，是不会欺负我这种瞎子的。”伸出了手等待，寻不到半点慌张无措的弱者求助模样。
绵延没有选择的拉过他的手，毕竟要是大街上就这么把他晾着，终究是自己的不对。
“绵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令她停住了脚步。“你们……也到了？”
以续低头看了看，似乎因为他们交握在一起的双手而显出局促来，神色恍惚地越过他们走在了前面，“我先去把大门打开，你们走慢些。”
这一声声“你们”听得绵延的心猛然收紧，原来他们之间的距离，已是到了如此遥不可及的地步。
哥哥的背影有掩不去的萧瑟，才几日不见，怎么，又轻减了些，刚才看气色，也只是一脸的苍白。绵延想要松开沈却的手，却被对方牢牢抓住。
“你想追过去？可以吗？”沈却凉凉地说着，“大热天，你的手冰凉呢，我都有些好奇，如果现在握着你手的人是前面那个家伙，你还会不会这么冷的发颤？”
沈却用肯定句的时候，是为了表现他的自负淡定，那么用疑问句的话，就满是冷嘲热讽的意味了。
哥哥，我说分开的那天，你的手也是冰凉的呢。难道手心的温度，真的就是心底的那片温凉冷暖？那天，你一定比我现在，还要心痛难当吧。
我不是没有看见你的面色惨淡，笑意牵强，也知道你一定因为心口痛才会唇色泛紫，可是我竟然还可以狠心地推开了你的手，自那以后，我也开始体会到了四肢冰冷的感觉。
哥哥，不让你叫我“暖暖”，因为，我真的，不是暖暖了。
上楼后，以续并没有敲门进入，只是默默在门前等待着绵延和沈却上来，然后扯出一抹笑意说，“一起进去吧。”
明明两人已经生疏至此，他依旧不忍心让家里人为难，不想家人在意起他和绵延之间的隔阂，有时甚至还会幼稚的假设，说不定哪天，这丫头消气想通了，就会变回他的暖暖了。
所以只是等，没有声息的眼看着……希望越发飘渺，远离。
封柌很快开了房门，打量着多出来的沈却，尴尬地说了句，“暖暖的……朋友啊，快进来。”
转身就拿过了以续手上的包，凑近细看，“以续啊，怎么又瘦了？脸色也不好。让你回家来住，又不肯，存心让阿姨心疼难过对不对？”
“阿姨，没事，我挺好的。”以续笑着脱了鞋，拿自己的拖鞋，又顺手取出了绵延的，放下的时候，动作一滞，才寻了双男士的拖鞋放在了沈却的脚边。
“换鞋。”绵延推了一下沈却，自顾自的换鞋进屋。
“绵延，我看不见。”某人在身后委委屈屈地说，这宛如被遗弃小狗般的声线听得绵延一阵恶寒，心中感叹这人伪装功力着实了得。
“沈先生，就在你的前方。”以续低头帮他把鞋子摆正了些，又说道，“需不需要我帮忙？”
“我就是想冲女朋友撒撒娇。”沈却玩味地笑，这嘴角的一丝戏弄显然是留给绵延的。“哥哥也是知道的，这丫头就是不会心疼人。”
听到“女朋友”三个字，以续的心口一滞，嘴里甚至都泛起了些许甜腥味，眼前一抹黑。他紧皱着眉，小心的蹲着不动，怕稍有动作，就要跌倒了。
“以续？以续你怎么了？”封柌看他这么蹲着良久，叫了几次又不见应声，有些慌了，小心上前扶住了他。“暖暖干什么呢？还不快过来看看哥哥怎么了。”
绵延一阵心痛，身形动了动。却见沈却竟会在此刻故作慌乱地向前踏了一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当心。”绵延惊呼，一手拉开了沈却，结巴着说，“别被绊倒了。”
以续听了，咬牙费力站了起来，是啊，那人看不见，自己这么挡着路，怕是要连累他摔跤的。
胸口闷痛着，似有撕心裂肺之感，他不敢去触摸，怕一碰，就真会坍塌破碎，已经，够狼狈不堪了。
“以续啊，不舒服对不对？”封柌把他扶到了沙发上，轻抹掉他脸上的冷汗，侧头瞪视女儿，嘴里只是嘀咕，“快歇歇，喘口气。”
绵延拉着沈却的手臂不放，只是木木地看着闭目靠坐的以续，脸上竟没有一丝愧疚之色。封柌摇头，她当然早就察觉到了两个孩子间出了问题，却不料女儿竟会狠心伤他至此，还不见心软。“陈绵延，你不知道哥哥身体不好吗？”
“阿姨，不要说了。”以续开口替绵延解围，声音低弱而疲惫，“绵延又没有做错什么事。”
“就是，对这样没心没肺的丫头，根本就不该示弱的，就像我从来不把自己当瞎子一样。”沈却悠然开口，“表现的弱些，她也是不会心疼的。哥哥，她以前是不是也经常给你气受？”
“别哥哥，哥哥的，叫着顺口，你好像比以续哥哥大吧。”绵延不耐烦的打断，才知道这人今天死皮赖脸地跟她回来，怕就来欺负以续的，横眉扫了他一眼，走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沈却听到她端了水杯出来，瓷身碰撞，发出细微声响。接过喝了一口，已经对的温温的，认识她这些年，还是第一次喝到这么入口适宜的茶水，可明显，此举并非是照顾到他这残障人士的。而耳边，这女子又扭捏着轻声说了句，“以续哥哥，你也喝一口吧。”
嘴边溢出感叹，这陆以续是不是傻子？这么明显的关心依恋，他居然丝毫没有感觉，还自我麻痹般的自卑退让着。
手臂上传来的酸痛令他皱眉，他看不见，也知道一定是一大片青紫了。这丫头的手劲真是大，刚才拉他一把时，五个指头都掐进了他的肉里，事后还咬牙切齿地沉声补充威胁，“你要是敢踩到我哥哥，我杀了你。”
“以续，是不是没胃口？要不要先喝些汤开开胃？阿姨炖了很久，还放了些中药，对你身体也好的。”
“以续回来了？上次让叔叔给你找的书找到了，我拿来给你看看，你看对运作上是不是……”
“没看到孩子不舒服，看什么书。”
“爸，你怎么到家里也不消停，还要折腾。”
……
耳边，是这一家人随意的交谈声，却丝丝透着关怀。沈却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明明是白开水，怎就有了几分苦涩？上天阻隔了他的光明，而这个人，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他这样的瞎子，也永远被人隔绝在了心门之外。
原来，比起程氏，他更恨的是这个人，这个他一生的梦魇。陈绵延，你一定猜不到，我想要的，很多……
绵延侧头，从短暂的幸福中惊醒过来，直看着沈却脸上的笑容似乎有些什么投射到阴影里，倏的，就没去了，只留得冷酷恨绝。
以续只见绵延的脸色忽然白了一阵，身体微颤了下，让他失控的唤了声，“暖暖？”
可是手悬在了半空中，来不及触到那片温暖，刚才从杯身上汲取的暖意，此刻又凉透了。
他是一潭死水吧，不冷不热的，拿什么，来挽回暖暖？就像刚才，他其实听出了沈却话语中的讽刺，是啊，怎该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表现的如此软弱无用？
暖暖，也许我是该放弃，毕竟眼前这人，似乎更适合成为你的依靠。可是，为什么如此的不甘心……
一杯温水的温度，还是会如烫伤心肺般的令人痛着，入喉，穿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