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冬雷震震(1 / 1)
行云山,只是一座很普通的山。这名字是九竹起的,他说躺在山上看着白云,感觉白云就在自己的头顶,只要轻轻一抓,就可抓到。而现在,九竹就躺在山上看着头顶的白云飘过。
现在已经是秋季。秋天到了,树叶也落了。一片一片被风吹着,落在他的眼里。九竹仰头望着落叶,伸手轻轻一抓,一片落叶就落到了他的手里。
落叶已经干枯了,叶面的细纹可清晰见到。九竹拿在手里慢慢摩挲着,用内力将它慢慢磨成粉,就像两个月前,他下一道惊雷,让青丝从启轩齐的面前魂飞破散。
已经两个月了,启轩齐已经原谅他了。因为他在怪他自己的无能,全都怪在了他自己身上。那时候,一夜之间,启轩齐白了头。他的头发全白了,那时候自己看到他还不能相信,一个人真的可以一夜之间头发全白。
九竹很内疚,启轩齐已经是无处可去,在自己千求万求之下,终于让他留了下来。
两个月,两个月前只一夜便可发生一切的转变。两个月内却无法忘记。或许用一生都无法忘记。
九竹又一抓,抓了两片落叶放在自己的眼前准备睡觉。就在这时,一阵笛声远远地传来——是那一曲‘迎歌’。轻快畅扬的‘迎歌’此刻听来却别样的哀伤寂寞。
九竹起身坐了起来朝笛声之处望去。在那片皑皑竹林之间隐约透着一片白。那是一身白的启轩齐。他的白发掩盖了他的脸,只有一把碧黄的短笛在他的嘴边,从那里流出了一曲‘迎歌’。
要等到逝去后才要拼命的吹,还相信会有奇迹,或许能在某天的哪一天又相遇。
九竹重新躺下,瞌眼假寐。这时一只熊蹒癫着过来,躺在了九竹的身边,一双眼睛圆黝黝地望着九竹,不知道它在想什么。
“过来也不给我叼些东西,不然我的晚餐没了。”九竹半瞌着眼悠悠说道:“你是熊啊,为什么和他们两个一样一只野猪都抓不到?难道被我关了几天失去‘熊风’了?”
躺在九竹身边的熊没说话,只是用无辜的眼神望着九竹。
“不用望着我,望着我也没用。”九竹拿下盖住的双眼树叶转头望着身边的熊:“反正你们欠我三只野猪,不抓来我就把你烤了。”九竹说着伸出手摸着野熊身上的毛,心里想着在冬季是不是要用熊毛做件坎肩。
就在一妖一熊躺在山上晒太阳之时,远处的笛声嘎然而止。野熊抬起头望着不远处的山脚,有人过来了。马匹践踏,灰尘滚滚随至。
来人停在了竹林前方。九竹起身相望,来的是一名女子,还不是普通的一名女子。九竹起身往竹屋赶去。野熊见九竹离去,打了一个激灵,熊身缩在了一起,好似惧怕那女子。
来人是精灵,花间门的执法使。也是花妖王在送邪帝短笛之时,派精灵过去联盟之人。只是不知这次过来有何事。
启轩齐见到精灵有微微的诧异。精灵跃下马赶到竹屋前见到启轩齐更是倒抽一口气。只是四个月不见,启轩齐离开凤重关就成了这模样了。
“有何事?”启轩齐见精灵不说话,自己先问道。
精灵回神宛然:“四月不见,你怎么成这样了?”四月不见,启轩齐头发全白,究竟他这发生了什么事?
“有何事?”启轩齐继续问,并不对精灵的问题以为然。
精灵尴尬笑着,望着他手里的短笛:“能不能借我短笛救人啊?”
救人?启轩齐挑眉等着精灵说下去。
“叶千梗自愿进金鸾门,白鸾控制了他,还有搬星星。现在也要求你用短笛交换。”精灵说道,不时望着启轩齐,不知道他能不能用短笛出来交换人。
启轩齐蹙眉望着眼前的人,他只是离开四个月,难道白鸾这么快控制了局势:“逾璃难道不帮忙?”他问道,却问了很冷淡。此刻关头,逾璃是不会不救叶千梗。
“逾璃和杜漾笙,目琉,宿衍去了秦岭山。他说该做的都做了,已无能为力再卷江湖之事。”精灵宛然道:“他把凤重关交给了夙莲。所以才调人去查,知道你在这里。”
“我无力帮你。”启轩齐起身说道:“短笛不再有曾经的魔力。”他说的很淡,眼底里有一丝阴暗。精灵却一把拉住启轩齐:“你真不帮?难道要看着全部的人都死吗?”
“叶千梗不会死,游现不会让叶千梗死的。要想花间门全身而退,把凤重关交给游现,他会知道怎么做。”启轩齐挥开了精灵的手,转身要走。
精灵不甘心地一把又拉住了他:“什么凤重关,现在不止凤重关,难道你不知道梦飞扬叛逆,白鸾之心,是要得天下。”
启轩齐默然,眼底阴郁。精灵始终不放弃。
皑皑竹林,秋风萧瑟。九竹一直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们两个,终于开口:“启轩齐能做已经做了,他不是个绝情之人,不帮你自有他的目的。”
九竹一开口,精灵才发现这里还有个人。不,是妖。还是逆天而行造的妖。
九竹在身后一直望着,自然发现面前的女子是妖。是真正的妖。由自然界而生,修行百年千年的妖。
精灵松开了手,她或许已经明白。若想真正保护花间,就要自私,就要离开那种是非之地。
九竹含笑:“我送你出去。”
精灵转身离去。她想明白,既然逾璃,目琉都能离去,为何还要纠缠于这其中。若非重要之刻帮忙,又有何用。
两个人出了竹林,九竹慢慢说着:“不能怪他,启轩齐他不是个无情的人,也不是个多情的人。他可以为朋友,为天下,为苍生。但是也可以离开朋友,背叛天下,抛弃苍生。他的情,只因为青丝。可以为她白了头发,可以为她造妖再生。”
“造妖?”精灵是妖,自然听的懂其中的意思。面前的这个含笑温润之人就是再造之妖,启轩齐要造妖,就是为青丝?
九竹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他只希望精灵能够明白,即安得一片清净之地,当是远离尘嚣。
精灵跨马离去,如来之时带去滚滚尘土。
启轩齐望着精灵离去,九竹又往山上走去。他应该是去晒太阳了。
秋季的阳光扑在了脸上,在凉意之中夹起一丝温暖。
不是他无情无义,既然逾璃能离去,就有他的道理,游现不会让叶千梗死,所以他们放心。既然相信他们,就应该让他们去解决事情。而且,他真的无能为力。
启轩齐握着短笛,只感觉短笛一片凉意。青丝已魂飞魄散,他又有什么办法能再见到她?启轩齐用力一握,短笛冰凉之气传到了他全身,只感觉一股阴气萦绕周围。
启轩齐摊开手掌,掌心一片血水,不知是何时受伤。那些血水,慢慢地又被短笛所吸取,渐渐消失不见。启轩齐心下一震,不知这是何所为。他又用内力割破了自己掌心,伤口上溢出鲜血,鲜血又被短笛吸取。好似短笛是吸血鬼般,一直吸取着启轩齐的伤口上的鲜血。
这短笛,乃是盘古肋骨做成,曾锁着千万个厉鬼。如今,厉鬼不在,青丝不在,为何一把短笛变成了吸血鬼,一直吸着他的鲜血?
“启轩齐,你在做什么?”九竹惊诧出声,他只不过上山一下,抓了一只野兔给那只熊,回来就看见启轩齐的血一直被短笛吸取。
九竹连忙过去,一把挥掉他掌心的短笛:“你想死吗?让它一直吸取你的鲜血。”九竹怒道,实在不明白这样怪异象像之事,他也能让短笛吸取他的鲜血。
启轩齐虽然被吸取鲜血,但是他察觉地出不仅他的血液被吸取,甚至是他身上的气也在被短笛吸取。就像它是一个鬼,吸着人的阳气。九竹这一挥,把他手掌之上始终挥不去的冰冷一同挥去。启轩齐一脸苍白地望着地上的短笛。
“噬血骨,锁妖灵。逆天行,抵抗命。狐心,狐行,造妖生。以命换命,因果成。”启轩齐喃喃低语。他突然想起了这句话,曾在‘生死判’中看过的一句话。
九竹的脸色油然转白,即使他不懂前面两句话的意思,他也应该明白‘狐心,狐行,造妖生’的意思。狐心,狐行,造妖生,指的就是白狐和他。白狐的心和道行全给了他,造就他再生。
就在九竹脸色变白之际,启轩齐却吐了一口鲜血,颓然划落在地。他明白了一件事,那本在江湖上争斗了六十余年的‘生死判’不是什么武功秘籍,它就像是一首一首,一句一词的预言。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它其中的意思,那其实是预言,预言今后的事。那些人根本还未到未来,自是不知其中意思,就当成了武功秘籍。
启轩齐想到这,突然想起了叶千梗与游现,不知那两个练了‘生死判’的人发现了其中寓意没有。
九竹见到启轩齐吐了一口血,不敢多想。连忙扶起他。却望见那口血正好吐在了短笛之上,慢慢被短笛所吸取,转至消失不见。
九竹打了一个寒颤,这是他未见过的现象。如果短笛真的能吸血,那么它会吸了启轩齐身上全部的鲜血。
“噬血骨,锁妖灵。逆天行,抵抗命。狐心,狐行,造妖生。以命换命,因果成。”启轩齐突然大笑:“一本书骗了世人,却害的我如今成这样,想死不能死,究竟是谁的错?谁的错?”启轩齐仰头大笑,全部人都被骗了,骗的人不人,鬼不鬼。那本在江湖上争斗了六十余年的‘生死判’原来只不过是本预言,却骗了所有的人。
启轩齐大笑三声,突然气急攻心,又吐了一口血。那口血正好吐在了短笛之上,又被短笛吸取。
九竹蹙眉望着启轩齐,那口鲜血慢慢被短笛吸收也不多加注意,只是望着启轩齐,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瞬间启轩齐就变成这样了?
“究竟发生什么了?”九竹一掌运劲抵在了启轩齐的背后,输入真气注他。
“我只是突然发现了为什么我不能死,甚至是当初死了,还要被人救活。”启轩齐笑了,笑的很愁:“原来只是为了见证今日。以命换命,因果成,究竟是谁换谁的命,一切原来早在六十余年前就注定了。”
六十余年?九竹蹙眉,六十年前不是他救了白狐吗,难道一切都是注定的?
九竹将真气灌入启轩齐的体内,却不想启轩齐抵抗着这股真气,反身一把抓起了地上的那把短笛。
九竹连忙收手阻止,还是晚了那么的一步。启轩齐将短笛握在手里,短笛感受到了人体鲜血流动,不断吸取着鲜血。
“启轩齐… …”九竹喊住他,希望他不要以自己的鲜血喂那把短笛。
“九竹,你知道吗,一切不是从六十年前注定的,而是从万年前开始就注定了。因为有了这把短笛,才会有如今的事,一切从万年前就已经注定了。”启轩齐话锋凄厉,有着永远解不开的锁:“因为有了这把短笛,所以才有了这么多是非,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留着它。不应该让预言继续。”
启轩齐运劲,一把断了那把短笛。却不想那把短笛的截身流出了鲜血,一直流着。好似那是一个人般,鲜血不断。
九竹骇然,他没见过这样的景象。那些鲜血究竟是从哪里来的?那把短笛里究竟有什么?为什么一直流着鲜血。
就在他骇然之时,那些鲜血流到启轩齐的手上,沁入他的掌心,直至消失不见。
启轩齐油然觉得周围有一股阴气环绕般,体内一片寒冷。他看到了一些画面,破碎,支瞵片段。
他看到了他自己,抱着一个道士的尸体将他埋了,他熟睡的侧脸,还要那么多的人在追杀他和青丝,甚至是他眼里透露的青丝… …
这些都是记忆,记忆里全都是他。这不是他的记忆。
启轩齐望着自己的双手,两边短笛上的鲜血还在一直流着:“这些记忆… …”他需要找个合理的解释,却找不到一个理由:“这些记忆全是青丝的。”
这是唯一的一个理由,鲜血沁入掌心越多,他越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力量带着血水进入他的体内,让他的体内阴冷一片,如掉入万年寒窑。
九竹大呼一声不好,启轩齐身上散发的阴冷他也感觉的到。要是不注入真气,只怕他的体内血管冻住,立马会死。
九竹一掌抵在了启轩齐的身后,灌入真气。启轩齐只感身体有一丝温暖,那些片段也越来越清晰。
黑夜被一声长啸划破,凄寒的声音在寒风袭卷的夜色中让人更显的颤傈。四方屋的转角巷,有一座府邸,上面烫金大字写着“定墨山庄”四个字。不一会儿,从山庄里走出了一个妖艳的男子,他慢慢的走到面前。那一身白色的衣裳在夜色中显得诡异异常。
“青丝,我们,可以走了。”那男子走到面前,在夜色朦胧中迷茫地看着‘自己’,很淡很淡地说着。
画面突然一转,男子到了‘自己’面前,‘自己’歪了下头看着他的身影,修长的略显沧桑的背影,没有可以让人有任何的安全的感觉,全身上下散发着妖艳的气息。
“我想哥哥其实是个很有福气的人,所以即使曾经他做了那样的事,但是我还是不能杀他。”他停下脚步,看着天上的星星,头不对尾的慢慢地说着,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样子。
“那我们不杀他。”她走到他的身边,也看着天上的星星,淡淡地笑着说道:“轩齐,那我们就让他活着,不杀他。”
“恩。”他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
… … … … … … …
启轩齐浑身一颤,这些都是记忆,青丝的记忆。为什么他的记忆存在短笛之中?青丝人呢?
画面又转——邪帝劈手就从自己身上夺下笛子,狠狠的插入了自己的胸膛。鲜血溢出,染红了所有人的眼。也是这时,雷鸣交加,一声声的鬼哭般的声音冲入云霄。不多时,天开云淡,一片晴澈。启轩齐看着邪帝倒在了自己的面前,眼里的凌异之色全淡了,变回了原来的启轩齐。他淡淡地看着邪帝倒在了自己的面前,又淡淡地看着众江湖人惊异的目光,一句话都未说的转身离去。
启轩齐走下了山,抬眼看着屹在山顶的花间门,淡淡地笑了。
“轩齐,我们走了。”一声淡淡地声音响在了启轩齐的身边,声音里,笑嫣淡扬。
“恩。”启轩齐似是听到般的淡笑了下,对着那声音来源点了点头。
… … … … … … …
启轩齐缓缓睁开眼,那些血已经流尽,沁入自己的体内,与自己的心血相融。
这些全是青丝的记忆,全是她流下的。
“九竹,我好了。”启轩齐哑声说道,一开口,眼泪却流了下来。
“究竟怎么了?”九竹收手问道。他一直想知道那怪异的现象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启轩齐却没说一句。
启轩齐紧紧握住自己的手,短笛已经随着鲜血流尽消失了。自己手里掌心空空,有的只是一片凉意。
“短笛里全是青丝的记忆,她的记忆随着鲜血流到我的体内。”启轩齐说的很慢,话语将带着浓浓的忧悒。她的记忆里什么也没有,没有蓝天,没有绿草,全都是他的身影。她眼里看到的全都是他的身影。
九竹松了口气,幸好的是启轩齐无大碍。但是他想到一个问题,短笛消失,那么他和青丝先前所说的神的力量,是不是也都流进了启轩齐的体内?
短笛消失,神的力量不见。那股力量就不会掀起什么大乱。但是青丝的记忆为什么会存在短笛之中?
九竹带着疑惑起身,想要扶起启轩齐,却见他一动不动坐在了一旁。
“怎么了?”九竹问道,难道还有什么遗漏的?
“竹密不防,流水穿梭。山高岂碍白云过,不问容颜是否易老,取骄阳不可错过。”启轩齐呢喃,这句话是《生死判》‘毒蚀尸’一章的注释。曾经他一直不解这句话意思,不解这句话放在那一章有何用,如今他可以解释。
竹密不防,流水穿梭。山高岂碍白云过,不问容颜是否易老,取骄阳不可错过——说的岂不是竹屋与九竹。那么后面一句的噬血骨,锁妖灵。逆天行,抵抗命。狐心,狐行,造妖生。以命换命,因果成。究竟又预示着会发生什么?
“什么意思?”九竹不解问道。
启轩齐摇了摇头,在他还没破解这话的意思时,他不想将事告诉九竹。
启轩齐起身。九竹见他脸色苍白,扶了他一把,将他扶进竹屋之中。
屋外,日落山空,星际转变。转眼,又是一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