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9章（1 / 1）
司机从反光镜看到后座女人的脸色越来越差，怎么说，简直就像一张薄片儿纸，随时都有被呼呼灌入的强风吹走的可能，别说脸白得像死尸，身体也跟无依无靠似的左摇右晃……司机心想，这路不是山路，自己开得不算颠啊？
这只是他营运生涯中的一幕，连某个夜里拉一趟酒醉客，结果连钱也没收到反被k了一顿也比不上。于是她的不平常成了他的平常，因为大家不过万千熙来攘往路人中的两个，你是我的甲或者乙，我是你的丙或者丁，仅此而已。
如果不是司机又拉曾言到了晋城市属医院，遇上了一桩惊异的事，尔后鬼使神差的又拉着她急奔另一个地方，今天这一幕怎么可能纳入某个出租车师傅的回忆？
刚刚到晋城市属医院，车还没有停稳，曾言就把钱扔了过来，换作平时，这“扔钱”的动作时势必产生歧义，进而引发争执，但今天这情况特殊，脚刚刚踩到晋城的土地上，就有三姑六婆类的亲戚看到了曾言，探照灯一样的目光齐刷刷射向她，连司机都觉得气氛不对，不自觉的就生出了想赶快踩油门溜走的念头，还没等到转动车钥匙，一个女人的声音划破人群，朝曾言袭来。
“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你还知道回来！”
医院门口本不是安静的地方，她的声音能引起人们的注意，可见其分贝之高，司机不由得眯着眼睛看热闹——
女人面前，站着一群猪肝面色的男女，年龄大都在四五十左右，除了一个十七八的女孩而和一个二十多的小伙子。
“二姑妈。”曾言看着脸孔不善的人群，心上猛地往里一抽。
幸好，这些亲戚根本不在乎她说没说话，被曾言称作二姑妈的作势要上前，有人连忙拖着她说这是医院，有什么回家去说，二姑妈难得见曾言一次，怎么肯放弃这大好的机会，突破众人阻拦，指着她鼻子边冲过来边骂：“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亏我弟弟把你养这么大，给你吃好的，穿好的，教好的，结果做出这么伤风败俗的事，你还有脸来？你爸今天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休想给我踏出晋城！”
狠狠的撕扯疮疤，兼带露骨的威胁。
司机眼珠子滴溜一转，朝背对着他的人瞄了一眼，遗憾的是看不到脸上有什么表情，只能看到垂在两旁的手紧紧捏着，捏成了拳。
医院门口的事端很快引起了人的围观，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异样的目光……昨天的一幕滋滋作响，烫得心底一跳，紧跟着升起了电麻般的不适。这不适沿着血管嗖得就窜上四肢，曾言还没来得及去控制，“啪”一声，脸上就重重落下了一耳光。
火烧火辣，丝毫不压于心上奔腾而出的难受。
曾言却没有去捂住左脸，只是歪了头，然后脸上继续挨着唾沫星子：“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你爸妈哪点对不起你？啊？你说你不报恩就算了，还连着外人欺负你爸，这下子好，你爸就快死了，你赶着来送丧了，啊！”
死？
曾言的身体又是一颤。
司机本不打算看下去了，因为他已经把刚才落掉的钱从座位下拣起来，心想这八卦的事情与我有什么关系？还是早点回去喝老婆汤……正想着，变数来了。
二姑妈扇了一巴掌骂了一通还是不解气，反而越来越气，越说越气，干脆手脚并用，噼啪又是两巴掌，且扯起曾言的头发，颇有些街市妇女对骂撒泼并要干架的架势，二姑父等人连忙奔上来阻止，但发起疯的中年妇女从来不忌脸皮，嚣张之势着实让周围人啧啧：看，那个被打的不知道做了什么不要脸的事，把人家气成这样，看，她连手都不敢还，做贼心虚！
亲戚里面，二姑妈的威名想来煞人，四年前，曾言见识过一次，四年后再次亲临。
司机只听到“咚”得闷响，吓了一跳，这怎么能把人脑袋往车窗上撞，这么撞是要出人命的啊！他跳出汽车，在要跨步前却踯躅起来，不行！这乱糟糟的一团，自己上去劝架不是添乱？但看着车窗又被撞了一下，心倏地就痛了，干脆上前使出男人的力气把曾言护在身后，笑呵呵得说：“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千万别伤了和气！”
“你是谁？”二姑妈也终于被亲戚们拉到一边，发髻没了样，四零八落地遮住刀子一样的双眼。
司机咧嘴：“我是开出租车的，看你们也像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有话好……”
二姑妈又趁势踹了曾言一脚，朝司机骂开了：“谁给她是一家人？她一个野种，谁跟她是一家人？”
“够了！吵什么吵？这个样子成何体统？老六现在手术室抢救，还不快过去！”大伯的声音终于响起，他拨开人群，冷冷盯着二姑妈，不过返身进医院时扫了曾言一眼，剜人的眼睛比之二姑妈毫不逊色。司机身后的曾言默声，静气，只是抬起手臂擦了擦脸上指甲刮痕沁出的血迹，然后绕开司机要朝医院里走，二姑妈又闹起：“我们曾家不欢迎你，你给我滚！”
曾言裂开火辣辣疼痛的嘴角：“我去看我爸……”
“你滚，你爸早就跟你断绝关系了……”二姑妈尖利的嘶吼被大伯父再次打断：“住嘴！”
大伯停住脚步，朝曾言看来：“你也看到了，我们这里不欢迎你，你回去吧。”
大伯没有二姑妈的歇斯底里，也没有难以入耳的叫骂，只以十分平静的语气和表情对曾言说你走吧，我们不欢迎你之类的话，这让曾言的肢体更加冰冷，也僵硬住腿，朝前迈不动往后退不出，气氛，陷入窒人心脾的尴尬。
“小言？”曾言妈妈出现了。
曾言猛然一抬头，朝台阶上看去，母亲竟然满头银丝，怎么会白了那么多头发？记得上次偷偷见母亲，白发也只是藏了几抹在黑发中，而现在，竟然满头白发，满头白发……
泪从母亲的眼眶中滚出，只见这个中年妇女几步奔得极其踉跄，曾言也疾步奔了上去，扶助妈妈。
“小言，你……”曾母看见曾言脸上的伤，再度哽咽。
曾言连忙挤出笑容：“妈妈，我没事，爸怎么样了？”
“你爸……”曾母被这一问，再也忍不住眼泪：“你爸……还在抢救……医生说是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胸腔……恐怕……已经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小言，你爸爸……”
二姑妈等人围在曾母身旁，看得出，她们的脸上同样写满痛苦，写满了亲人欲将生死离别的不忍，然后，当曾言的眼泪掉落在地，二姑妈又冷冷说道：“你爸的病都是你气出来得！要不是你，你爸爸怎么可能三番两次的进医院？这下子你满意了？”
一语出，状况似乎又要乱起。
曾母见状，忙擦掉眼泪对曾言说：“小言，你先回家，有什么妈给你打电话。”
“妈……”曾言显然不接受，然后她的出现所引发的混乱确让别人和自己承受不了，曾母几番劝说，曾言这才退出医院，静默看着母亲和亲戚们消失身影。
这个开江城出租车的司机再度拉着曾言朝城市的另一个方向奔去。
而医院大门外的马路对面，梧桐树下，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停在那里，见出租车在后视镜中远去后，才扔掉了烟头，关上车窗。
关上车窗的那一瞬，他似乎看见自己嘴角有一丝笑在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