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上篇完(1 / 1)
听到离开二字,七七雨这才如梦初醒,离开?离开木草草?她还从未想过这个方法。她不知道自己予他是否就如同那后花园中的水和鱼儿。鱼儿离不开水,水却对鱼儿不管不问。七七雨没试过离开木草草的,她怕,她的思绪离开后会被思念榨干。
她的犹豫和惊讶全在喆凌的预料之中,喆凌不着痕迹地放开紧攒的手,尽可能用平静的声音说:“你可以考虑。”
没错,七七雨可以考虑。但面对眼前的状况她已经不需要考虑。
走。她需要一个没有木草草的地方,再慢慢将他忘干净,然后和自己的孩子好好活下去。她不需要富贵荣华,不需要锦衣玉食,不需要他在看她时施舍的目光。从始至终,七七雨都是那条离不开水的小鱼。但是现在它要选择适合自己的栖息地,选择适合自己的生存环境。就算,路途遥远,但为了逃离这片伤心之地那么也值得一试。
喆凌不敢相信,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盯着七七雨忘了自己的失态。但在七七雨再三的点头后,他才发现自己并非身处梦中。
“真的愿意?”盯着她的眼,难耐心中的激动之情。
“嗯,”依旧是微笑着点点头,“铁蛋,我们母子就麻烦你了。”
此后,七七雨在西月的细心调理下,身体渐好,发热的后遗症也了无影踪。
同时,慕翼在西月的调理加时而的调戏中,病痛全无,不出几日便活蹦乱跳,西月与慕翼朝夕相处,有些异样的情愫也在此悄然萌生,这可爱又大方的女子悄悄住进他的心间。
木草草并非不知道七七雨同喆凌每日共处一室,只是他没有同喆凌提起,他可不想在战争的胜负关头,为了一个不值得他信任的女子而输得一败涂地。暗地中,他却在云岫殿四周布满了眼线。他们的一举一动木草草比他们自己更了然,他不是不出手,而是时机未到。他不会允许喆凌将七七雨抢走,就算……
将近两个月七七雨都没有见到木草草,她常以为也许自己已经见他忘记,但是她却发现夜里望月无眠时,便会想起他,想起他的那些满是暗喻的花,想起月下之对,想起他温柔的笑,想起他的好,恍如隔世。同慕翼对弈时,他又一次在眼前浮现。这时七七雨才彻底懂得,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就算无计,当喆凌偷偷告知她关于离开的事宜一切安排妥当后,她还是狠狠下定决心,为了宝宝,她一定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西南战争的胜利在意料之中,木草草心中的喜悦之情不是用三言两语便可表达的,看着那些本不赞成木草草出兵的大臣在其胜利后,表现出的那种脸色极臭的糗样,木草草心中更是痛快。当即下令,明日,乾羣殿,宴请百官。
当姜公公带着召令来到云岫殿时,七七雨选择避而不见,但是慕翼还是将召令接回,七七雨踌躇着,最终还是决定赴宴,见木草草,最后一面。
慕翼和西月的相惜被七七雨看在眼中。所以这次逃离,西月先带着慕翼离开,就算慕翼百般不愿,还是拗不过七七雨的决心。于是只好约定,西月带着慕翼先行离开,喆凌同七七雨参加完宴会后,喆凌先离开,七七雨后去西门,与之汇合。趁明日进出人数多鱼龙混杂,使行动需更加隐蔽。
最后一次宴会,七七雨只是想看他最后一眼。一眼,足矣。他的一举一动,早就刻画在七七雨的脑海中,那是抹不掉的印记。不奢求在最后这一眼中他会爱自己,只是想做一次告别,正式的别离。跟过去的七七雨说再见,跟心中的木草草说再见。再见,永远不见。
“小七,”喆凌侧着头问着,眸子里的担忧显而易见,“你后悔吗?”
摇摇头,发钗上的猫眼石轻轻晃动。不后悔,有你这样的知己,此生足矣。她当然没敢将此话说出口,聪明如她怎会不知道,喆凌的心意,从小到大,她承受不起。
清理行李是一件不必要的工作,她没有什么东西需要带走,除了爱着木草草的心。那些蚕丝罗裳,她以后不会再穿,离开木草草,她也不准备依靠喆凌,她要靠自己的双手,将自己和孩子保护好。那些珍珠玉石,也将不再是她的身份象征,做一个平常百姓,她便觉此生无憾。
素裳袭身,青丝垂肩,未施浓妆,款款踱步。若不是被宫娥簇拥着,没有人会看出她就是胤朝奉为明珠的七公主。清高的模样就同那溪边翠竹,遥不可及,近不可亵渎。一双白履,步步生莲。就是那画中翩芊的蝶也及不上她一分一毫。
她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却是最后一次。
大臣们带着家眷,七七雨却是孑然一身。他们谈笑着,完全没有注意到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七七雨,这样也好。那些看了她无数好戏的大臣,她没有颜面去面对。姜公公倒是眼尖,一眼便认出七七雨,谦恭地来到她身边,行礼,将她扶持上坐。
她可能来得过早,木草草未到,喆凌也没有到。环视四周,此位位于龙椅的左侧,尊贵的地位不需言表。莫非这里是后位?七七雨不着痕迹地探看,果然,那龙椅周旁仅此一座。
“皇上驾到——”姜公公扯着嗓子嚷道,霎时,乾羣殿内鸦雀无声,大臣们不再谈笑,“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七七雨跪在人群之中,毫不起眼,任谁都可将她忽略。可他没有,此时此刻眼中唯她一人。
“平身。”过了许久直到木草草走近龙椅才想起满殿的百官。她瘦了,木草草心中唯此想法。
“恭贺皇上,”尤丞相出列,跪在龙椅边,“此次征战大捷,多亏皇上英明。”
“呵。”木草草轻笑着,“识时务者为俊杰。”要知着尤丞相就是墙头草一颗,若不是自己常用利益诱惑,恐怕他也不是个令木草草省心的人物。
“谢皇上,”尤丞相又是一大拜,“皇上英明。”
木草草懒得再于那丞相多说,招呼姜公公过来,吩咐开宴,将那丞相撩在一旁,没有看见他紧紧攒紧的拳。
姜公公令下,歌者舞者即刻走出,在烟雾缭绕的舞台上,载歌载舞着,热闹非凡。可七七雨没敢抬头,她知道自己满眼的悲哀,自己就是那格格不入的异者。大家都在为木草草的胜利而欢呼,唯有自己为离别而伤感。不知什么时候,席上的食物已经冰凉。
“爱妃,”木草草的声音在音乐骤停时清晰地想起,木草草只有一个妃,身旁坐着的也只有她一个人,“节目不合你意?”
将近两个月没有说上话的人,此时居然可以叫她爱妃叫得如此娴熟。
“回皇上,”七七雨垂头,低声道,“节目很好。”
喆凌在一旁看着两人,心里有些闷。
“真好看?”木草草坏笑着,展开铜骨扇,悠然自得的模样,看不清他的真实想法。
点点头,眉心耸成川字,那俏模样,在木草草梦中不知出现了多少次。
“嗯。”七七雨不敢多言,他说什么便答什么。
“姜公公,”木草草微笑着将视线从那张脸上移开,“跟秀妃换菜,这一餐,一定要吃好。”
他话中的话,其他人没有听出,七七雨怎么可能听不出。他想说的话绝对不仅仅只是字面意思。
看着桌上慢慢呈上的菜,每一道菜都是那么的眼熟,菜色熟悉,连那些装菜的容器都特别熟悉。这些菜,全是七七雨在一月前为他作过的,他这是什么意思?略带惊恐地侧目,木草草也刚好满目含笑地望着她,那笑容虽温暖如阳,却着实令七七雨打了个寒战。
是觉得对我亏欠了?还是……木草草只是不想欠她这份人情,还是将她的爱拒之门外,不论是哪种情况,七七雨都不敢再多想,吃了这菜,他也不欠她的了,很好,我们谁也别欠对方什么。
歌舞继续着,木草草仍然只是忘我地盯着她,袖中的扇,轻轻折断,想逃?
今夜正是良辰美景,今夜正是风云变幻。
歌舞散尽,木草草也被群臣灌得醉醺醺。七七雨这最后一眼也已看毕。
高塔之上,木草草负手而立,眼中清明丝毫不见醉酒之态,狂风将他的青丝吹得有些散乱,月下,七七雨的素裳镀上朦胧的金色:“去吧。”
“是,主公。”黑影闪过。
放过你?下辈子。
西门,一辆马车稳稳地停在门前。她好不容易禀退了那些如影随形的宫娥。脚步加急,只要再快一步,她就可以摆脱木草草了,摆脱他的爱。
黑灰的马车隐进幕色,一位类似太监的人,用不大的声音唤她,声音不大。七七雨环顾四周,此时此地正是一片寂静。她没有犹豫,窜进车内,还没坐稳,车就开始奔跑,跑得飞快。
从后车窗看向渐行渐远的宫殿,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离开了吗?
“蓝,”车外的某人突然开口,那声音不是七七雨熟悉的声音,“把后面追来的杀掉。”
“是。”七七雨想掀开车门看看到底是什么回事,可……反锁!!!她试图去推,可在百般的努力下,那铁制的门仍然纹丝不动。
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喆凌没有必要将她锁住,他们刚才说的杀又是杀谁?
越想越觉得不安,七七雨使劲踹着那门,奈何姑娘家的力道怎可与那金石难断铁门相抵:“秀妃娘娘,这门是由玄铁铸成,您还是歇歇,别白废功夫了。”门外那人的声音淡淡的,其中带有些许嘶哑。
有谁会叫她秀妃?有谁会将她禁锢?在这世间仅此一人。
恐惧萦绕在七七雨的心头,她的孩子……绝对不能再落入他的手中!
渐渐地七七雨感到昏昏沉沉,渐渐地力不从心,倒下。
冰凉的水,顺着七七雨的发丝滴落。一颗颗落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溅起水花。双脚悬在半空中,手镣和脚镣将她强行钉在墙上,毫不客气。长年的锈迹已将她的袖口染成橘色,而这抹色彩就是那地牢中唯一的色彩。
寒冷刺骨的冰水将她硬生生地弄醒。吸进过多迷药的她只觉得世界都在摇晃。地牢中,烛火微弱,如同七七雨的呼吸。
“主公,”一位红裳的男子低声叫着某人,“还要继续泼吗?”
“不了,”那人低笑的声音,七七雨比谁都更熟悉,“她已经醒了。你下去吧。”
“是。”
那人走后,地牢再次恢复宁静。两人的呼吸声合成一个拍,同角落中悄声滴落的水声,给人以巨大的压力。
努力地睁开眼,努力地辨别黑暗中的事物。她知道那人是谁,就算他不说话,那种感觉,她记得很清楚。
木草草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怒气,尽量不去看她,那个背叛的爱人。她的逃离,将他最后的耐心泯灭。她要逃,也不可以同喆凌一起!
“还记得我是谁吗?”一边靠近,一边询问着,唇边是固有的一抹笑。
强打起精神望着他,陌生又熟悉的脸,没有回应。
“告诉我。”靠近他,居高临下。
她低着头,不去看他,她以为这样他就看不见,自己眼中的惧怕。
“说。”他再次简短地命令着,他的思绪已经在理智的边缘徘徊。
“不知道。”七七雨咬着下唇,狠狠地吐出这三个字。
“不知道?”低笑着,却在下一秒,大力擎住她娇小的颚,眼中的愤怒就像是一把燎原之火,将理智消灭得片甲不留,“好。七七雨你可以不知道,可以。那我告诉你,我是你的夫君,是你的王,是你的天!”逼着七七雨直视他怒火滔天的双眼,几乎是贴着她的面颊吼出他的心声,她却不以为意。
是夫君又如何?是王又如何?没有真爱,没有起码的信任,什么都是妄谈。
七七雨的不屑,在木草草看来就是天大的嘲讽。几乎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和余地,疯狂地咬上她的唇,一如见到食物的猛兽。她没有力气,也没有手脚反抗,当紧咬的牙关被他发狠地撬开时,只有眼泪在为她无声地抗议。他似乎将恨意全聚集在那个吻中,咬破她的唇,饮着她的血。每一个举动都将她往绝望的悬崖上推。
放开她时,他可以看见木草草满唇属于自己的鲜血,让七七雨的呼吸都变得胆颤心惊。
“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抵着她湿漉漉的额头,自言自语,他们明明那么相爱,曾经那么的爱。
七七雨答不上话,她还想问问他,是谁毁了这些。看着他的眼圈微红,看着,他紧皱的眉,又不能自已地心疼。想帮他擦干泪水,这才发现,自己正在为一个将自己锁起来的魔伤心,顿时,将那阵疼惜吞回肚中。
当然,他没让她看见自己的泪,他是木草草,是不会为女人而不安的动物,但现在,他真的累了,输了,痛了,放不下了。
至那天木草草离开后,他便再也没来过,地牢里没有光,她只能靠着每日为她送饭的那些人的衣着来分辨哪日是哪日,被悬在空中,手脚失去知觉的她终于在大约半个月后被放了下来,不知是不是木草草的旨意,但还是被关在地牢之中。为她送饭的那些人从来就不会同七七雨说话,他们七人穿着七种,色彩各异的服饰,面目全掩盖在纸皮的面具之下,分外神秘。
想起那日,他们扬言要将随来的那辆马车杀掉,她在担忧。那辆马车上有着她的发小,她的铁蛋,她童年的回忆,她最在乎的人之一。她担忧着,不想让自己害了他。他是王爷,是有锦绣前程的,有未来的人,不可以因自己而……
孩子还在肚中,她不会同那些食物,过不去,这次这个孩子她一定要保住。
喆凌没有死。是木草草的手下告诉她的,他说喆凌向木草草提出用西南夷所有的疆土来换七七雨的自由。令七七雨惊讶的不是喆凌近乎于癫狂的行为,而是作为潇王,作为一个可以将自己当作工具使唤的男人,居然没有答应这只赚不赔的买卖。是脑袋坏了,还是,她……不敢再想……
又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肚中的孩子也渐渐长大,肚子日益鼓起。
喆凌浴血冲进牢狱中的时候,七七雨被他那罗刹般的神情给吓倒,蓝色的皮裘上满是斑斑血迹:“走!”
喆凌搂着她的腰,也不顾自己被刀剑划伤的手臂,用尽全力带她冲出这个牢狱。回头望去,血海一片。
他们,逃脱了。离开了。
喆凌带着七七雨来到梁,在这里,无论木草草的獠牙有多么厉害,也不可能伸到这里。木草草的皇榜通缉令也不可能贴在梁朝的城墙上。七七雨没有再过问朝堂之事,但是喆凌却知道,木草草四下通缉七七雨不仅仅因为她的逃脱,更是因为,尤丞相联合胤朝想谋朝篡位,没想到木草草早就查出端倪,尤丞相为保狗命,便将密谋的信件栽赃给七七雨。可当木草草问他七七雨在何处时,他也说不上,狗命终是没有保住,满门抄斩。
在第二年的春天,七七雨便诞下木草草的龙脉,是个大胖小子,七七雨犹豫许久,决定取名为,辰烨,七辰烨。
慕翼加入西家,成为西月的妻,两人幸福安康,还有一女,名为西萱。
七七雨从不接受喆凌或西月家的帮助,每日靠作画或刺绣来营生,日子过得倒也宽裕。再加上邻里左右的对这位貌美的单身母亲十分光照,她真觉着这种生活才是她想要的。
辰烨两岁,除了娘以外,会说的令一句话,便是凌叔。木草草那人似乎也渐渐地淡出她的生活。这样很好。
没有想到,木草草会微服到访梁朝;没想到,木草草会般辰烨捡风筝;没有想到,木草草还记得她姓七。
逃了两年,还是没有逃过。
樱花树下,他与他的身影重叠。
对不起。
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已经离去。
在他的剑下,倒在他的怀中,泣血。
心甘情愿。
是你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