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暗思此事断人肠(1 / 1)
高侯没有多加停留,嘱咐了七七雨一些细节便匆匆离去。徒留她一个人思忖了一夜,思索着怎样才可以将伤害降
到最小,但直到天光微露她仍然毫无头绪。
看看镜中浮肿的面颊,她施妆打扮一番后,将那苦涩的药丸服入,才直起疲惫的身躯向琴妃的楼阁走去。
琴妃的楼阁,七七雨来过几次,大部分时间都是同尤裴说说心里话,讨论种花的心得,两人相谈甚欢。可这次她的动机不纯,看着花苑中她们共同植下的月季开得正艳,对她都是一种嘲笑。
可,她也没有办法,木草草要的天下,只有她可以帮他。
“参见太子妃”,宫娥和侍卫全跪在地上,异口同声道,“千岁千岁千千岁。”
七七雨的心乱如麻,急匆匆地往里走,可她却被一位宫娥拦住,她口中还嚷嚷着:“太子妃,琴妃说她不见客。”
“是不见客,”七七雨柔声问道,“还是不见我?”
那宫娥也不知如何应答,只是将话又重复了一遍。
“尤裴,你误会了。”七七雨眼尖地看到尤裴从她的窗前经过,素裳及地,款款而行,楚楚可怜。
尤裴听见七七雨的呼声,云淡风轻地侧目看了她一眼,又缓缓走开。全然不顾七七雨的身份或是他们之间的交情。
“尤裴。”七七雨再也不顾那个宫娥的阻拦,唤着已将走出视线之外的尤裴。
“小婉,”尤裴奇迹般地折返,吩咐着那个丫鬟,“去帮太子妃泡茶。”
七七雨没有注意尤裴口中愤愤咬中的“泡茶”二字,也没看见主仆二人心领神会的眼神交流。
“尤裴,”七七雨缓缓踱步进宫,尤裴既不下跪也不恭迎,但七七雨不以为意,“还生气呢?”
尤裴面色铁青,不言不语。
七七雨闻到她满身的药香,更是觉得鼻酸:“尤裴,这是误会。”
“误会?”尤裴带着酸楚的笑反问道,“你倒是说说,我误会什么了?误会你的承诺,还是误会这孩子?”
七七雨一时语塞,她怎么可以告诉她,这孩子不是木启沛的呢。一旦她们抓住了把柄,那么孩子将……七七雨不敢再往下想。
“哼。”尤裴嗤哼着坐下,连身体都跟随着止不住地颤抖。
七七雨知道她是气什么,可……慌乱中七七雨拿起手边的茶杯,在尤裴□□裸的注视下,呡了一大口,以平复自己的心情。
可,小腹传来的阵痛,使她直不起腰。是药效发作了吗?七七雨轻轻的□□声,吸引了尤裴的目光。
怎么会这么快?尤裴暗自想着,就算给她下了藏红花,就算她身子骨弱。
“太子妃,”尤裴试探性地唤着七七雨,可疼得满头大汗的她根本就发不出声,“你没事吧?”
尤裴看七七雨是真的疼得难以再捱才起身上前想去扶起她,可谁知,尤裴还没有碰到七七雨的衣襟,七七雨就从木凳上直直滑倒,昏睡了过去。
血,大片的血从她的百合裙摆下溢出,无穷无尽,尤裴惊叫着,跌倒在地看着七七雨面色愈加苍白:“太…太医,快快…快传太医!!!”
梦中,七七雨看见了木草草,他穿着初次相见时,那身月白的长袍,远看就像是月牙儿般,那种飘逸温润的人儿即使一眼便令七七雨倾心。她的的小舟同那人的龙筏擦船而过。却在船尾,留下了一朵荷花。那荷娇小,艳丽,看得七七雨满心欢喜,急忙攒进怀中。没想到他在她的身后,出其不意地将这朵荷抢走,惹哭了七七雨。她叫嚷着想抢回来,可指腹刚刚触及那片柔软……
“醒了?”
恍惚中,她看见了一张于木草草极为相似的脸,但她知道那张脸不属于他。那么温柔的他,在哪?
“还有哪里不舒服?”
她知道木启沛在演戏,可她连开口的力气都失去,枕着被泪浸湿的枕头,只觉得头皮发麻。
听着身边的唏簌的声响,望着床顶镀金的雕花鸳鸯,时间在流逝,肚子不疼了,可心痛却在全身扩散开来,眼泪已经流干,她要怎样表达。
“太子妃,”她分辨得出是崔太医的声音,“要喝药了。”
“放着,”木启沛还在床边坐着,“本宫守着就行。”
七七雨不是不想理他们,是她没有力气,没有力气去想这件事的动机,经过,结局。
他说,这是假药。假药……
假戏真做,假药真爱。
不知不觉,一天过去,七七雨在昏睡和清醒之间,总算是明白,梦里的那朵荷花是什么了,那是她的希望,他们的未来,没了。
那不是假药吗?
不需要太医来告诉她,她已经听不见那孩子的心跳,听不见那孩子没日没夜地告诉自己,他想他的父亲。他不再闹腾,不在了。
“这是假药,假滑胎。”
“王爷也是为了你们母子平安。”
“王爷是为你们着想。”
“在琴妃殿中。”
“帮我除掉琴妃。在这里我唯一相信的就是你。”
“相信我吗?”
“我只要太子。”
“你忘了吗?是我的好弟弟亲手将你送给我的。”
木启沛的嘲笑,琴妃的质疑,木草草的甜言蜜语,高侯的劝说,一个劲地挤进七七雨的回忆,转换成眼泪,却还残存体内。
眼睁睁地不知待了多久,几个时辰,几天?
“太子妃,”又是崔太医,“卑职已在琴妃房里搜出大量藏红花。”
七七雨的目光,没有转移。
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喝尤裴的茶,那么一小口,就算有作用,也不会当场起效,尤裴又不是傻子。
七七雨是傻子。
木启沛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七七雨不在意。但接替着木启沛而来照顾七七雨的慕翼告诉她,琴妃,被皇上赐死了。要她想开。慕翼,不知道,木草草做了什么,后果如何。
可害死宝宝的不是她。
不是她。
多么希望是她。
还好,木启沛赶去了。死在他的怀中,她会安眠吗?
恨木草草吗?
不恨。
因爱生恨,无爱不恨。
木启沛在一开始便说了真话。
你只是个棋,刚好在他的局中,罢了。
在慕翼的细心照顾下,七七雨终于恢复了些血色。但慕翼仍不许她下床,怕她留下什么后遗症。
木启沛没再来。
琴妃也没再来。
木草草也没再来。
天顺三十七年,潇帝薨,追其益号德武帝。其六子,木草草即位。建国号,权。
今特奉新皇召令,查处太子叛党。将胤朝七公主,太子妃,押解大殿,听侯审理。
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身素裳,两副铁拷。
再次见他,已是他的罪臣。
夏荷已谢,绿叶将调。
东宫到乾宁殿的距离并不远,但整个路程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
七七雨还记得第一次到乾宁殿的情形,那日,被他牵着,被他搂着,被他送给木启沛的每个场景她记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的软弱,不仅仅是装给他的父皇看,不仅仅是给木启沛看,更是给她看,好让她自觉自愿地去当他的棋子,当得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她生于帝王之家,长于帝王之家,嫁于帝王之家,从没想过自己会落魄到被一个太监呵斥的地步。
“没吃饭吗!!?”语气里满是不满和鄙夷。
“你吼谁呢!!?”慕翼哪里看得自己的主子受这种苦,不顾自己也是大病初愈,也不顾自己同样被铁链拷着,大声教训着那个不懂事的太监,“堂堂胤朝七公主也是你这种人可以教训的?也不看看你有几个狗胆!”
那太监见这气势也不敢再多加妄言,只是阴阳怪气地嗤哼道:“这是潇王的天下。”
没错,这是,木草草的天下,她七七雨没有翻云覆雨的能力。
当太监们将七七雨半拖半拽地弄上大殿时,那两双铁迹斑斑的铁镣,已将她纤白的腕部,磨破,点点血迹在她素白的纱裙上,格外触目惊心。本来就没有血色的面颊,此时更是透明得仿佛吹弹可破。
赤脚踏进那琉璃宫殿时,她可以听见,满殿文武的惊叹声。
她知道,自己看起来有多么可笑,多么让人难以置信。以致于,直到她被推倒在地,都没有去看那道站在大殿上笔直的明黄身影。
满殿,鸦雀无声。
木草草看着那道在风中飘零的白衣,假意麻木的心也开始抽搐,他看不见那张淡漠的脸上有什么意外的表情,没有愤怒,没有疼痛。他想过,那个孩子也许是自己的。但是他们只有过一次,三个月前。并且,那床边还藏有宫内特制的红花香囊。叫他如何相信?
他不会再相信,不会。
不知大殿宁静了多久,直到木启沛其他的那些个妃子全被悉数带上殿来。
“皇上,皇上……”她们全都匍匐在地,摇尾乞怜,异口同声,“太子谋反之事,臣妾一概不知啊!!”唯独七七雨一人还是那么呆着,仿佛置身事外的一枝孤梅。让木草草看着移不开目光,多么的爱,多么的伤。
他没有心情或时间跟那群妃子周旋,“杀”,不费力气,不费口舌。只是你,我该将你怎么办?爱过,痛过,伤过,但我放不开,放不开就会痛。
“太子妃”,木草草的声音低沉得没有起伏,“你是东宫之首。”
七七雨没有抬头,仍眼泪落在伤口上,刺痛她的神经,让她清醒地听着他叫她,太子妃。
“你知道你的夫君,”木草草的话是咬出来的字句,但在七七雨听来就是幸灾乐祸,“太子,犯的是什么罪吗?”
她不回答,不反抗,不求饶。
“弑君篡位。”木草草静观七七雨的情感变化,可她没有给他任何惊喜,跪着的躯体连一丝颤动都没有。
“朕念你是胤朝七公主,并且还曾为我朝怀过龙孙,朕就赐你不死。”木草草说过不会放过她,就一定不会。
“皇上,”七七雨的呼声及其细小,但还是被木草草准确无误地捕捉道,“请勿断言。”
看着她煞白的面颊上桃荚般的双眼,木草草深邃的眸子里被什么激起波纹,但随既恢复平静,听着她用沙哑的声音娓娓说道。
“罪妾没能为先皇诞下皇孙,而是让他被奸人所害,夭死腹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请赐我一死。”
“哼!”木草草没想到没想到她七七雨到现在心里还想着那个劣种,只觉得心里的血在向外涌,话不择口,一口气全数倾出,“大胆罪臣,你还想决定自己的生死,不守妇道,水性杨花,人尽可夫?!”
殿下,七七雨只觉大脑轰鸣一片,百官的议论,那般的尖锐,伤得她体无忘肤,不守妇道?水性杨花?原来,你木草草不仅仅利用我,而且,还当我是颗破棋。呵。可笑。
混乱中,她只听见一句话,是木草草的声音。
“贬为庶民,充军,为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