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第六十五章（1 / 1）
江清芷朦胧中，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自己脸上。
先是灼热，慢慢就成了绝望的冰冷。
她慢慢睁开眼睛，就看到王平用力握住她手，将脸埋在她手心中。有冰凉的液体顺着她手心滑下。
他怔怔低头看着她，眼泪一滴滴打落在她脸上。
江清芷看着他红红的眼睛和脸上泪水的痕迹，突然想到他们都还是孩子的时候，在那年的上元夜，她兴致盎然的游玩归来，却无意中看到他一个人躲在树丛后哭。
直到他慢慢长成阴郁、孤僻的少年，最终成为任性、喜怒无常的平王。也再没见过他脆弱的样子。
江清芷看着他，轻轻叹气：“你怎么又哭了？”
“我以为——，我又是一个人了。”他拥住江清芷，将脸埋在她颈侧，眼泪却流的更厉害了。
江清芷无力的摸了摸他发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刚刚的清醒已经耗尽了她残余的力气，她倦怠的闭上眼睛，陷入昏睡中。
冬日的一树腊梅便能清香满院。鹅黄的花瓣在阳光下温润几近透明，香气也益发清雅沁人。
石桌上摆着几具琴，江清芷正在认真拨弄琴弦。
低低浅浅的音符似林间欢快跳跃的阳光。
她挨个抚过桌上的每一具琴，然后抱起最后一具在地上转了个圈。
“乔琪，姐姐的手好喽。”她笑着在乔琪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又轻轻搂了月光一下，笑道：“月光还没听过我的琴吧。”她在桌前又坐定，朝月光自信道：“接下来给你看我最擅长的东西。”
阳光温暖晴好，悠游的风在自由穿梭。仿佛能站在天上回头看来时的路，随心所欲，无所不至。
她信手一挥，似乎就能掌控这个国度，让聆听之人遨游三万里。
可惜一曲未毕，她便气力不济，琴音也渐渐弱了下来。
江天逸上前接过琴，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姐姐的琴，果然不负天下之名。不过，姐姐现在还是要好好休养。”
江清芷却依然欣喜异常：“小逸，我实在太高兴了！我的手竟然好了！”
江天逸没有说话，眉头皱了起来，眼神乍然冰冷。
门外施施然进来了几个人，走在最前面的男子英俊明朗的竟然比这冬日里的阳光还要逼人，只是他嘴角突兀的邪笑，使得他身上有了一种冲突的魔魅。
“平王殿下都是这样擅闯民宅的吗？”江天逸不悦的看着他，他的语气虽已克制，但还是带了些质问和斥责。
江清芷回头瞥到他嘴角的邪笑，然后转头对江天逸道：“小逸，要是再有下次，不要跟他废话，直接将这人杀了给我报仇就好。”
洪冲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张青玫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王平径自找了个位置旁若无人的坐下，伸了个懒腰道：“你好狠的心，我治好了你的右手，你却要让人杀我。”
江清芷哼了一声，不客气道：“你倒是想清楚前因后果，再说这话。”
王平没有接话，看着桌子上放着的一具琴转口道：“你竟然还留着它？我以为你早就把它扔了。”
他说的是还在学院时，陈重在某次课堂上送给江清芷的春雷琴。
“我为什么要扔掉它？”江清芷看着他，一脸的理所当然：“它是我最喜欢的琴。”
“不管如何，我知道先生当年是真心送我这琴的，我知道他是真正对我好。”
王平沉默了片刻，脸上露出了释然的表情：“如此以来，我便放心了。”
“难道你还怕我去找先生报仇吗？”江清芷语气里带了愤懑和气愤。
“不是”，他飞速反驳道，看了江清芷一眼，低声道：“如果你不恨先生，那么——你是不是——，也会原谅我。”
江清芷从未见过他这般期期艾艾的举动，当下既愕然又好笑：“你需要我原谅吗？”
“当然”，王平毫不犹豫道：“所以，我会尽我所能弥补，直到我们可以平等的站在一起。”
“那大概要费一些时间了”，江清芷笑道：“我真是被你连累的很惨。若是我那时候没有撑过去，可真是冤枉死了。”
“死？”王平的神色有些茫然和无措，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不会死的”，他坚定道：“我不会让你死。”
“我当然不会死”，江清芷抱着江乔琪，在她脸上又捏了一把，道：“我还要好好活着呢。”
她看看江天逸，又看看月光，脸上满是欢乐和喜悦。
他看着江清芷脸上的笑，突然沉声道：“那段凤栖桐木，你曾经承诺我要用它做出天下最好的琴。”
这件事已经隔了很久，现在突然被提起，江清芷虽有些莫名，但还是老实答道：“我是答应过你，也早已经做好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它绝对是天下间最好的琴。”
“我想把它送给你。”
“真的？”江清芷喜不自禁道：“你这人真不错。”
王平看着她眼睛，缓缓道：“我曾经想过，要把它送给我将来的妻子。”
他话一出，周围人脸色都是一变。
江清芷愣了一下，又笑道：“你放心，虽然凤栖桐木珍贵难求。但是，我已搜集了很多珍奇原材，一定做出一把不输凤栖桐木的好琴让你送你的妻子。”
周围人脸色又是一变，张青玫很不给面子的笑了出来。
王平沉着脸道：“你故意的是不是？莫非你是要我现在向你求婚？”
江清芷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不要——”
“尹陌还欠我一件事，我会让他解除婚约”，王平不容拒绝道。
江清芷刚要开口说话，就听江天逸淡淡道：“我姐姐是不会同意的，除了和尹陌的婚约，还有一个原因。”
“小逸”，猜到江天逸可能要说出口的话，江清芷连忙制止他。
可还是晚了一步，江天逸已经说了出来：“她喜欢贺兰非墨。”
王平听到这句话，侧头看着江清芷，嘴角荡漾出了一丝笑意。
他先前认真说话的时候，英俊明朗的面容恍若神诋，可是这一笑，却邪气逼人，突兀又鲜明。
江清芷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心头竟感到一阵害怕。
江天逸顺势扶着她，对王平道：“我姐姐大病初愈，不宜劳累，殿下今天还是先回去吧。”
洪冲和张青玫都看着王平的脸，神色怪异。
王平站起身，对江清芷笑道：“那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如此温柔的话语，配上他那般诡谲邪气的笑，却让江清芷不寒而栗。
他刚走出院门，江清芷就感觉全身一阵放松。她与王平长期以来的相处都是嬉笑怒骂、随心肆意，却从来不像今次这般如临大敌、汗湿重衣。
“平王既知姐姐已有心上人，以后便会打消心思了。”江天逸握着她手，轻轻安抚道。
“嗯。”江清芷心神不宁，勉强应了一声。
“殿下“，张青玫不顾洪冲频频警告的眼神，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您生气吗？”
王平眯着眼睛道：“我当然生气，找了这么久，还没萧慎的下落？”
张青玫怔愣了一下，条件反射答道：“有人曾在西凉边境见过他，只是他行踪不定，现在也不知在哪里。”
“给我尽快找到他”，王平语气轻柔道：“我允诺他自由的时候，可从来也没说期限。”
“我若是不痛快，谁也不能好过。”他自言自语道。
“殿下”，张青玫咽了口唾沫，还是开口唤道：“请你不要伤害清芷。她刚刚死里逃生，你就——”她停了下来，似乎不知该如何往下措词。
“我为什么要伤害她？”王平像是听到了一件最可笑的事：“我都不知该怎样对她好呢。”
是的，她可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仅剩的最喜欢的人，最爱的人，他喃喃道：“我怎么能再伤害她？”
张青玫看着他脸上难以捉摸的表情，没有再说话。
江清芷坐在屋檐上，不时偷偷打量贺兰非墨。
他冷静无波的眼眸和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在冬夜的月光里似冰雕般。
他在生气，江清芷在心里小声对自己说，却没有勇气开口打破僵局。
这是她右手痊愈后第一次见到贺兰非墨。
她本来是兴高采烈的告诉贺兰非墨这个好消息，他却紧紧握住她胳膊，似乎刚刚经历了惊涛骇浪。江清芷差点以为他要发火，他却松了手，轻轻叹气：“你就不能让我少担些心吗？”
江清芷被他语气里的沉重震住，呐呐不敢辩解。
之后，他们都沉默了很久。
就在江清芷欲言又止的偷看他无数次，贺兰非墨终于开口道：“你知道错了么？”
江清芷咬着嘴唇，轻声唤道：“非墨——”。
“知道错了没有？”贺兰非墨毫不客气的打断她，语气强硬。
“你根本不明白”，江清芷看着他冷硬的侧脸，突然感到委屈：“你一点也不明白我的心情。我只是想像正常人一样和你在一起，不行吗？”
她大声道：“我想和你在一起，不行吗？”
贺兰非墨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愣了很久，才不能置信道：“你想和我在一起？你这样做——，是为了——我？”
江清芷别过头，又是羞恼又是郁卒。
贺兰非墨却猛地抱住她，将她的脸埋在怀里。
江清芷听到他在她头顶闷声道：“我没想到会是这样，我完全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他松开她，声音殷切：“你真的喜欢我？我说的喜欢是——”
他顿了一下，有点羞于启齿的样子，似乎自己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知道”，江清芷忽然有点想笑，她一直以为这段感情只有自己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没想到看似冷静沉稳的他也在不安啊。
“如果我们以后要在一起的话，我不想那只没用的手成为以后的累赘。”江清芷认真向他解释。
贺兰非墨看着她，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激荡和柔情。他等了这么久，以至于这一刻终于来临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你等一下”，他语无伦次的说道：“我马上回来。”
他在屋顶上快速掠过，头也不敢回。如果继续看着她的话，他怕自己就要欢喜的喊出声了。
江清芷看着他慌乱离去的背影，忍不住也想笑。她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暗自庆幸他的暂时离开。
她坐在屋顶，看着下面纵横交错的街道。
月光下，它们就像银色的带子一样闪闪发亮，带着梦幻和向往。
突然，她看到下面街道上站着一个人。
在月光下，她清晰看到他黑曜石一样的眼眸定定看着这里，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他脸上的表情隔着月光和夜风，却是朦胧而模糊的。
江清芷心中一凛，再去看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似乎刚刚看到的那个人只是她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