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第六十四章（1 / 1）

江天逸从未觉得如此无力过。

他越是害怕见到她，江清芷就越是亦步亦趋的跟着，还用一种复杂、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虽然用各种借口避开了她，但是——，他想到江清芷失落的眼神，心中一阵烦躁。

门响了一声，有人轻轻走了进来。

他心不在焉道：“把衣服放在屏风上就好。”

屏风那边半晌没有动静。

江清芷因长年在外，所以承古轩里小厮仆人并不多。江天逸思绪被来人打断，也不管头发 、身上还在滴水，随意批了件外衣，冷着脸转过屏风。

江清芷双手托着衣服，见他出来展颜笑道：“小逸，我给你送换洗的衣服，这些可都是我挑的。”

江天逸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立刻手忙脚乱的将外衣拢好。

江清芷无言的看着他遮掩的行为，目瞪口呆道：“你怕我看到......你怕我看到？！反正我早都看过了，你干吗这么紧张？”

江天逸低下头，水珠顺着他头发一点一点下滑，最后滑入纯白的衣料中。

“你看到什么了？”江天逸的声音有些闷闷。

江清芷挠挠头，思索半天呐呐道：“不知道。好像看到了，但是又好像没看到。”她看到顺着头发下滑的水珠，拿了毛巾伸手：“你怎么没擦头发？小心着凉。”

江天逸像避开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向旁退了一步：“我自己来。”

江清芷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不能置信的看着江天逸。

江天逸看着她受伤的神色，接过毛巾道：“我怕把你衣服弄湿。”

江清芷哦了一声，既不说话，也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江天逸拿着毛巾，开始擦头发上的水。

潮湿的感觉和难言的沉默让他觉得屋子里的空气都凝固起来，让人心烦意乱。

不论擦拭几下，总有水珠不厌其烦的顺着头发流下来，他停下了擦拭，先前烦躁的感觉又争先恐后涌上来。

“小逸”，江清芷突然幽幽唤了他一声。

江天逸吓了一跳，下意识问道：“怎么了？”

“小逸”，江清芷欲言又止的看着他，吞吞吐吐道：“小逸，你——你觉得我怎么样？”

江天逸只觉呼吸骤然停了一下，半晌才生硬道：“什么，什么怎么样？”

“小逸，可能我做事情的方法不对，但是，我希望你好好的。”她迟疑了一下，不好意思道：“说出来总觉得有点奇怪。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江天逸心中又是失落又是庆幸，他从江清芷手中拿过干衣服，若无其事道：“我知道姐姐对我是最好的。”

他如此说，江清芷却丝毫不能放下心来：“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也是觉得这样对你是最好的。这绝对不是只让自己安心的自以为是。因为你难受，我心里也不好过啊。”

江天逸嘴角扬起，脸上表情却很无辜：“既然大家都不好过，那姐姐就不要做让我难过的事情嘛。”

江清芷刚要斥责他大了还学小时候撒娇，一仰头就看到他胸口衣襟散开，隐约露出胸膛，慌忙移开眼，道：“你怎么不把衣服穿好？我，我先出去了！”

江天逸看着她近乎于落荒而逃的样子，苦笑着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衣服。

江清芷再见到张青玫的时候是五天后，她被约了在学雅芳舍见面。

张青玫永远都是活力十足的样子，即使刚刚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她也完全不像江清芷那样若有所失。

“其实我觉得平王殿下实在很不错，现在肯听女人话的男人已经不多了。”她托着腮喃喃自语道。

江清芷听着她这句强大的评语，没有说话。

“我现在越来越觉得殿下好了”，她握着拳眼睛放光，随即又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哭丧着脸道：“为什么他是王平的时候比我难看，是平王的时候又比我好看？”

她激愤完，才想到到了很久的江清芷，打哈哈道：“我这次找你有正事，殿下要见你。”

一想到王平刚刚经历过什么，江清芷心中就揪得慌，那种眼睁睁看着亲人离去的内疚、伤痛和后悔，即使她已有过这经历，也不愿再去揣测和见到。

“有什么要紧的事么？”她沉默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张青玫看她颇不情愿的样子，瞪着眼道：“难道你都不去安慰殿下一下吗？他这几天一直很消沉。”

江清芷垂着头沉默，过了很久才低声道：“他现在——愿意见到我吗？”

“他若是不愿意会让我走这么一趟？”张青玫几乎跳了起来。

江清芷咬咬牙，道：“好，我去。”

她到了平王宅邸的时候，大大震惊了一下。

王平以前身份隐秘的时候，宅子里面虽然华丽舒适，外观好歹还有所掩饰。他现在恢复皇子身份，又加封为储君，众望所归、权倾天下，自然更是极尽可能的奢华。

从很早以前起，他就不是一个乐意克制自己欲望的人。随心所欲、任意妄为的程度，甚至已经伤害到了他自己。

在这一片人间富贵繁华中，王平大喇喇坐在园中一张长椅上，姿势随意而且傲慢。看到江清芷进来，他甚至是带着笑意的，挥手示意她坐下来。

江清芷看看他脸上的笑，再看看他所坐的唯一一把长椅，迟疑了一下在他旁边慢慢坐下。

王平靠在椅背上，侧脸望过来道：“没想到你真的会过来。”

江清芷看着他脸上的笑，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他嘴角露出一抹邪笑，变本加厉将手搭在江清芷身后椅背上，去拥抱她肩膀。

江清芷坐的笔直，动也不动一下，心中却是一片黯然。

即使是有过某些相同经历的人，也绝不是轻易能感同身受的。

这样的痛苦，就算自己亲身经历，也说不出口“我理解你”这样的话。失去的感受，除了这个人自己，谁也不明白它到底意味着什么。

王平见她没有动静，慢慢凑了上去，他的鼻尖几乎可以碰上她脸。

江清芷只是蹙着眉头，手颤了一下又舒展开。

“刚刚还以为你又要动手打我呢。”王平坐回原样，将双手交叉放在脑后，仰望着低垂的天幕，道：“为什么不动手？为什么今天要忍？”

他话语中渐渐带了些残酷的意味：“若是我现在对你随便做些什么，你也要继续忍吗？”

江清芷霍然站起，狠狠踩了他一脚，道：“你别得寸进尺啊，我现在这样忍着你，是还把你当朋友。你若是再敢做奇怪的事，我就发火了。”

王平脸上笑意更深了：“恐怕你今天一定要发火了，因为——我可能会做一件不好的事。”

他看着江清芷马上要发火的样子，笑道：“这件事，与你的右手有关。”

江清芷呆滞的看着他，似乎没反应过来。

“我可以治好你的右手，但是，这个过程——会很痛苦。若是你忍受不住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是里面所包含的意味却不言而喻。

江清芷内心陷入了剧烈的动摇中，若是可以治好，她就有希望找回昔日的骄傲和自尊。若是忍受不住治疗过程，自己大概就不妙了。

如果不想做这样艰难的抉择，她已经可以一眼看到自己今后所有的生活。

无波无澜，也无能。

“如果你不愿意治也没关系”，王平朝江清芷伸出手，声音里带了迟疑和期望：“你可以什么也不用做，我愿意一辈子照顾你，尽我所有的能力让你每天都过得很幸福。”

“我想试试看。”江清芷终于咬牙做了个选择：“如果医治方法可靠的话，我觉得我可以。”

“当然可靠”，一个老头的声音插了进来：“治病救人这样的大事，当然还是经历世间万事的老人靠谱些。”

椅背后树丛中钻出一个胡子花白的小老头：“你刚刚是不是对我的医术有疑问？”他抖着胡子颤巍巍道：“小丫头没有见识，要知道我可是治好过三千条性命呢。”

江清芷瞠目结舌的开始在脑子里搜索可以与之对号入座的有名人物。

“虽然是三千匹马的性命，但是也很了不起啊。”他摸着胡子一脸的自豪。

江清芷黑着脸怒视他和王平。

王平笑道：“卫老先生是我搜罗到的异人。你就算不相信他，也要相信我。”

江清芷一脸愤懑的瞪着他，怒吼道：“跟他比起来，你才是最不可信的那个。”

准备早已做好，也不知王平为这刻到底筹划、预备的多少天。

江清芷甚至不敢让人去承古轩通知一下。一定要治好了回去，她这样鼓励自己，以后就不必拖累大家，累的别人为她担心了

虽然早已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是第一刀下去的时候，那种切开皮肉的真实声音和疼痛，还是让江清芷眼前一黑。

她胡乱扯着被子，将被角塞在嘴里，死死咬着。

“清芷!很疼吗？”王平看着她额头上的冷汗，语无伦次的问道。

江清芷蜷成一团颤抖，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殿下，你要分散她的注意力，接通筋脉的过程还没有开始，她必须要留着力气撑过去。”卫先生眯着眼摸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严肃道。

王平握着江清芷的手，连声唤她：“你再忍忍，很快就会好了。”

“很快......么？”江清芷睫毛剧烈颤抖，声音带着哭腔。

“很快。”王平轻声道。

“有......多快？”

“很快。”王平重复道。

卫先生将细针塞到她腕上血肉中，以肉眼几乎看不清的速度来回穿梭，似乎在缝合着什么。

江清芷被牢牢固定在床上，唯一能动的左手揪着被子，手脚痉挛。她口中咬着被角，因为用力，嘴角已经很磨破，被子上粘了血迹。

王平定定看着她，努力去握她手。

“还......要......多久？”她艰难问道。

“快了。”王平恪守分散她注意力的交代，口中兀自喃喃诉说：“清芷，其实我小时候一直觉得你很蠢，可是偏偏还以为自己很厉害——”

“好了......么”江清芷无意识的问道。

“不要再问这个，你先听我说！”王平大声吼道：“我当时就想，就算你再怎么努力，以后也还是要被书院所用。等你知道真相的时候，我一定要好好看看你那时的表情——”

江清芷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是固执询问：“快......好了......么？”

“很快就好”，他握着她手道：“你一定要好。你的手不好的话，我们怎么办？我——”

他话音嘎然而止，呆呆握着她左手，感觉自己的世界突然一片空茫。

他手中所握的手臂，脉搏分明停止了跳动。

“殿下，好了！”卫先生擦着汗，脸色灰败，似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半天没有声音，他回过头，就见王平死死握着江清芷左手，将脸埋在她手心，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

与此同时，江天逸手中茶杯颓然落地，粉碎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