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第六十三章（1 / 1）
一个黑暗的夜过去，又是新的一天。
江天逸坐在花园的石凳上，凝神看着眼前的青铜匕首。
这匕首古朴方拙，通体无饰，看上去毫不起眼，他看着它的神情，却像是看着最珍贵的宝物。
这是小时候的江清芷送给他的唯一一件可保存的东西。
太阳还未完全升起，笼罩着薄雾的花园静谧冷清。
他将那把匕首收进怀中，慢慢站起身。
十余步开外的小径上侧对着他站了一个人。
月箔色的裙子，乌发如云，仿佛夜晚弥散在清晨的最后一缕月光。
她踮起脚尖，对着面前盛开的第一朵红蔷薇，在轻声诉说着什么。
江天逸专注的看着她半眯的眼睛，唇边清浅的笑，情不自禁向前走了两步。
她对着那朵花诉完，又在花瓣上轻轻拨了两下，才松开花枝。
那朵蔷薇在半空悠悠晃了几下，不动声色、不解人意。
她转过身看到站在后面的江天逸，惊讶笑道：“小逸？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江天逸片刻恍神后，若无其事笑道：“姐姐很少这么早起床，刚刚在做什么？”
江清芷愣了一下，脸立刻红了，指着他叫道：“你刚刚听到什么了？”
“没有，我站得远，什么也没听到。”江天逸语气里带着笑。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他信誓旦旦保证。
“要是让我知道你骗我，你就死定了。”江清芷恼羞成怒的磨牙。
“我怎么敢”，江天逸委屈道：“我以前每次说谎，都被你打的很惨。”
“知道就好”，江清芷松了口气，小小声道：“幸亏没被听到，不然可就丢人了。”
她说完，无意中触碰到江天逸的手臂，皱眉道：“手这么凉，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她一边轻声嗔责一边替他暖手。
江天逸被她握住双手，那温度让他浑身震了一下，他想缩回手，却又贪恋那温度。
“小逸，我和你说话呢，你怎么了？”
江天逸恍惚了一下，强自收回心神道：“没什么，睡不着而已。”
他看到江清芷有些担忧的眼神，反手握住她笑道：“既然起了，正好一起去吃早饭。”
江清芷被他拖的一个身形不稳，急忙抱住他手臂，抬头轻嗔道：“这么急做什么？翠鸳说不定还没做好早饭呢。”
江天逸看着她扬起的脸，表情有些怔愣。
“你今天早上怎么怪怪的？”江清芷忍不住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他别过脸说完，便径自走掉了。
江清芷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一脸的莫名其妙。
到了吃早饭的时间，江天逸也没有露面。就在江清芷以为他不会来、打算送饭过去的时候，他才姗姗来迟。
整个吃饭的过程中，他一直心不在焉。江清芷看了他两次，都看到他慌慌张张移开视线。
搞什么？江清芷在心里暗暗嘀咕，就在江天逸又一次看过来的时候，她冲他笑了一下，又夹了筷香菇到他碗里。
江天逸似乎吓了一跳，慌忙站起僵硬道：“我已经吃好了。”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便又仓促离席。
江清芷看着被他留在碗里的菜，莫名有些失落。
街上人很多。
卖菜的、买书的、行色匆匆的、仪态悠闲的、大声吵架的、小声私语的，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忙的事。
江清芷站在流动的人群中，茫然的四下环顾。
也许，我也应该找些事情做，现在这样，应该给小逸添了很多麻烦吧，江清芷如此想。
肩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江清芷一回头，就看到一张大大的灿烂笑脸。
红衣女子单手叉腰，得意道：“哈哈，吓了一大跳吧。”
江清芷用力掐着她手背上的肉，咬牙道：“的确吓了一大跳。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张青玫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你看到我不高兴么？”
她看着江清芷沉默的样子，不假思索道：“我觉得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江清芷听到这句话，心中突然难受起来，她刚要抬头解释，就听张青玫讪讪道：“不过，我真的是有事来找你。”
江清芷一个暴栗凿她头上，咆哮道：“我说错了吗？你还敢说！你们这些人，只有用到别人的时候才会上门！一上门就没好事！”
张青玫声音比她更响：“你吃错药了吧！我之前有找你做过什么事吗？找一次就这么啰嗦！”她看看江清芷愤怒的视线，又瞄了瞄她右手，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对不起嘛，之前的那些事情我事先的确不知道，要不然我绝对不会让你右手——”，她跺了跺脚，道：“大不了以后我养你就是。”
江清芷被她逗得笑了出来，没好气道：“好，那我这辈子就靠你了。以后天天跟着你，看看洪冲受不受得了。”
张青玫神气道：“管他做什么！我们俩向来都是我说了算。”
“是吗？”江清芷斜了她一眼，恍惚觉得又回到了以前。
张青玫搔搔脑袋，正色道：“好了，说正经的，你知道钧山要坍塌的事吗？”
江清芷摇摇头，突然大声叫道：“什么？钧山要塌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也是不久之前的事”，张青玫道：“因为前段雨水过多，钧山土质又不好，已经很很多地方都塌陷了。现在已经没有人敢去那山上了。”
江清芷不知道她要找自己的事和钧山有什么关系，只得耐心向下听。
“那座山现在很危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坍塌成平地了。”
江清芷脑海中突然想到一个人，猛的跳起来道：“难道是十生？”
“是的”，张青玫神色黯然道：“那座山上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平王殿下去了几次，也派了很多人劝说，可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肯下来。”
“清芷，你也认识她的，去劝劝她吧”，张青玫央求道：“我们不能眼睁睁看她死在山上。”
“我们现在就去”，江清芷毫不犹豫道。
江清芷从未见过如此荒凉死寂的钧山。
到处都是倒塌的树木和被掩埋的草丛，所有活着的东西都已四散逃命。
它俨然已经是一座死了的山。
十生的屋子倒了大半，门口她最喜欢的松树也被塌下来的石块埋了大半。
“十生，你在吗？”张青玫四处呼唤寻找她。
好一会儿，从屋子里才钻出一个人，语气欢快道：“青玫姐姐，你来啦？”
眼前的少女虽然衣着有些不整，但是精神竟然出奇的不错，活力十足的向张青玫打招呼。
她看到江清芷，不客气道：“你怎么也来了？月光没有来么？”她四下寻找了一下，失望道：“她为什么没有来？我很喜欢她呢，她是我见过唯一一个和哥哥一样漂亮的人，好像会发光一样呢。”
若换了平常，江清芷早表示不满了，但是现在，她一点说笑的心情也没有。
十生看着她肃穆的神色，轻声道：“你也是来劝我下山的?”
“我上来的时候，发现这山上已经连一只鸟也没有了。这座山很快就会坍塌毁掉，你待在这里怎么办？”江清芷焦急道。
十生摇摇头：“我被收养的时候就一直住在这里。住在这里很好——”，她指了指那棵被掩埋一半的老松树，笑道：“这棵树哪里也不去，一直陪着我。”
“那，你哥哥怎么办？你还有一个亲哥哥，王平——李子洛，你下山后他会照顾你，你们兄妹可以住在一起。你是公主呀，你可以过上比现在更加好的生活。”
“我从来也没有离开过这里，我不知道下山以后该怎么办？”十生轻声道：“被人骗了怎么办？伤心了怎么办？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我害怕到外面去。”
“那你哥哥怎么办？若是你——，你为什么不为他想想？”江清芷愤怒道：“我这就去找他，就算把你打晕带走，也不能让你继续待在这里。”
“他不会的”，十生从容笑道：“我已经和哥哥说过了。哥哥最讨厌被人摆布，所以他明白我的想法。”
江清芷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指着她道：“你实在太自私了，他明白你，那你为什么不为他想想。你想让他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吗？”
“大家为什么都喜欢从自己的想法出发，强迫别人为你的想法去做事？这种自以为是的好，我不要。你心目中认为的好，其实只是为了自己心里好过些，根本没有真正为别人考虑。”十生镇定道。
“你！”江清芷气的几乎想流泪：“你等着！我会找人让你下山的！”
张青玫担忧的看看她，随着江清芷一块走了下去。
十生在后面喊道：“江姐姐，哥哥就交给你了!要让他幸福哦！”
江清芷回过头，冷笑道：“你现在这样说，算不算自以为是？反正我说不动你，你也别想说服我，等我把你从这上面弄下来，再好好教训你。”
十生抱着那棵松树，笑道：“江姐姐，我喜欢待在这里。就算一个人。”
江清芷没有回她，飞快像山下跑去。她抱着树微笑的样子，一直在她脑海挥之不去。
她那样的快乐，就像那样子就拥有了全世界。
王平站在山脚，笑着冲江清芷道：“她不肯同你一起下来吧。”
江清芷神色复杂的看着他：“你为什么不带她下来，就算强行也好，如果她再待在那上面——”她说不下去。
“不”，王平冷酷道：“我答应了她，不强迫她做任何事。”
“可是这是为了她好！若是顺着她，她就可能要死了！这是一条命，你亲妹妹的命——”
“我和她，都是被那老头‘为了你们好’这样的想法摆布，才走到今天这样。就算我今天将她从山上带下来，她以后可能也会觉得活的比死了更痛苦。
“我想为她好，所以才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王平略微仰起头，眯着眼看着眼前的山。
“你疯了！你们都疯了！”江清芷转过身便朝圣都跑去：一定还有一个人可以劝她下山！若是她少女情怀初恋的人，一定可以打动她。
江清芷拉着张恒疯了一样往回赶，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向他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马车尚未停稳，江清芷便从里面跳出来，冲王平嚷道：“我带了十生喜欢的人，一定可以劝她下来。”
王平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江清芷能看到他紧握成拳的左手在微微颤抖。
说的再冠冕堂皇，其实还是很担心嘛，江清芷弯起嘴角。
可是她的嘴角刚刚弯起一个弧度，就感到一阵剧烈的震动。
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块从山上滑下，树木倾倒，山峰一座座相继沉下。
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不可抗拒的灾难。
十生快乐单纯的笑容、自由自在、毫无忌惮的举止话语从江清芷眼前渐次闪过。
她想到她最后抱着那棵树快乐、满足的面孔，眼泪流了出来。
最后一座山峰轰然倒塌。
沧海桑田终成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