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八章(1 / 1)
因为-----夏君死了。
大家都还沉浸在昨日上元节的欢乐气氛中,所以夏君的死讯就显得格外突兀。陈重解释说他是在上元月夜爬到高台上看花灯,结果不小心从台子上摔了下来。
这群孩子大都是第一次接触到死亡,面对以后再也不能见到的同伴,也只是不能置信和茫然。
江清芷与夏君并不熟识。实际上,作为福昌书院最受瞩目的优秀学生,除了姚若兰、温正等几个人,她从未留意过周围其他人。夏君在她的印象中,不过是一个头发很黑、功课一般的男孩子。
可是,还没有来得及认识,就再也不能见面了,江清芷惆怅了很久。
孩子的惆怅就像雨后彩虹,莫名而且短暂。两天后,她就欢欢喜喜、毫无阴鹜,盘算着找谁一起去种夜兰香种子。
首要的人选当然是乖巧又惹人怜爱的姚若兰。可是姚若兰自从上元节后就一直待在房里称病不出门,江清芷去看她的时候,屋里窗幔都低低垂下,光线昏暗,姚若兰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眼睛紧闭。江清芷在她旁边担忧地看了很久,她也没有睁开眼睛。
“病很严重么?” 江清芷忧心忡忡地自言自语道。
“大夫说是上元夜时着了凉,过几天就好了。”身后传来了回答。
江清芷回过头,发现身后站的是张青玫。
“你怎么来了?”她惊讶问道。
“我是来照顾姚若兰的。” 张青玫出乎意料地回答
张青玫平常一贯是大大咧咧,谁也想象不到她照顾人的样子。江清芷像看怪物一样看了她,片刻才笑道:“正好,我们一起照顾小兰吧。”
“这里有我一个就够了!你去忙你的吧。” 张青玫竟然毫不客气地下了驱逐令。
江清芷愣了半天,才道:“我和你一起照顾小兰不好吗?”
“说了我一个人就够了,你赶紧走吧。” 张青玫有些不耐烦。
“清芷你不用担心,我休息两天就好了。” 姚若兰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蹙着眉头淡淡道。
她原本就长着一幅招人疼惜的模样,此刻病中含愁,便如风中微颤的杏花,让人心尖都跟着颤了几颤。
江清芷果然不再多言,关切地打量了她,又殷殷嘱咐了张青玫一些病中事宜,才委委屈屈地出门。
床上姚若兰似累极,重又缓缓闭上眼。张青玫转头看着走出去的江清芷的背影,又看看姚若兰倦怠的面孔,眼神复杂地叹了口气。这个才十岁的小姑娘,美貌绝伦,受尽宠爱,但是此时此刻,她疑惑、茫然、软弱、伤心、害怕,以及无能为力。
江清芷心烦意乱地捏着几粒花种沿着长廊转圈圈。偶尔走过的几个同学都步履匆匆,她心下疑惑,似乎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变了。上元节的幕幕便如那夜的烟花,一瞬的流光溢彩后,什么也没留下。
她一直诸事顺遂,笃信没什么事情是不能解决的。可是,姚若兰与张青玫,以及书院里的其他人,好像都走进了另一个莫测的世界,只有自己被丢在原地。
“你在做什么?”对面施施然走来了一个人,说话语气轻松一如平常。
江清芷立刻有如春雨下的小白菜,虽然眼里含着水,但是从头到脚都抖擞起来。她唰得抬头可怜兮兮唤道:“萧慎!”
萧慎摸摸鼻尖,轻声咕哝了一句什么,然后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他这一笑,春雨又变成了春日。
江清芷的心也跟着蓬蓬勃勃:“萧慎。”
萧慎脸上笑容加深:“我知道自己的名字,你就不用再叫了。”
这样的对话真是自己所熟悉的萧慎,江清芷越看他越欢喜:“萧慎,我这里有晚香兰的种子哦,你看。”
萧慎眯起眼看了看那黑色的花种:“嗯,这种子真是又黑又大。”
晚香兰的种子自从被送给江清芷后,就一直是‘明珠投暗’,不见天日,不得泥土,还被长得难看的王平评价难看,现在总算被这明珠般的男孩子肯定,得了句中肯的评价。果然也只有明珠才能惜明珠啊。
又黑又大的晚香兰种子死命憋着口气,试图在阳光下发出锃光瓦亮的光芒来。
江清芷欣慰道:“不错吧,它开出的花很漂亮呢。”
萧慎看着她,表情有些怔愣:“你还真是——”。
江清芷不明所以地看他,眼睛澄净,澄净到能让人一眼看到理所当然的无辜,然后无辜又变成了委屈:“小兰生病了,青玫也变得很奇怪,是最近要考察学业么?可是,考察学业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会帮她们过啊。”她声音无精打采,越来越低。
“算是吧。”萧慎垂眸,脸上飞速滑过奇怪的表情。
听他这么回答,江清芷轻松了不少,还笑嘻嘻地打趣他:“你不怕考试么?要不要我帮帮你。”
“我什么时候怕过” 萧慎斜了她一眼,十足的玩世不恭。
“我知道你不怕的。” 江清芷拍拍他肩膀,“放心,还有我呢。”
萧慎心安理得地舒了一口气,从善如流道:“那就有劳你了,我可最怕麻烦。”
江清芷赶紧将手从他肩膀上拿开,一脸后悔不迭:“你自己才是最大的麻烦!”
从萧慎那里弄明白了人心惶惶的原由,江清芷赶紧去找姚若兰和张青玫,希望能靠自己的保证让她们重新恢复过来。可是,无论江清芷如何信誓旦旦,指天盟誓,姚若兰和张青玫还是恹恹无神。江清芷既无法又无助,在她心中和姚若兰同等柔弱的温正自然不做指望,而绝对可靠的李宛郁又是千年难化的沉默和冷峻,所以萧慎在江清芷心目中的地位空前高涨。
对周围变化的无所适从,使得江清芷只有和萧慎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全感。
一眨眼十余天过去了,江清芷十万分期待的那场考试始终没有消息。既然没有来临,自然也就没有结束。痊愈后的姚若兰日益消瘦,张青玫也沉默了很多。
天气愈加寒冷和漫漫。
江清芷穿了厚厚的棉衣,一边走一边不停搓着双手取暖。现在的时辰,萧慎应该一个人待在房内。自从他的同屋夏君死了以后,他便很少出门。这些,都是江清芷后来才慢慢知道的。
干燥的风拍打着窗棂,树木滑出一圈又一圈的波浪。
江清芷蹑手蹑脚地凑到门口,打算忽然推门吓他一跳。
“......我知道你们准备做什么。”
“我不需要别人来安排!” 萧慎突然大声吼道。
江清芷从未听过萧慎如此愤怒失控的声音,她踟躇了一下,准备推门进去。
门内却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我正想看看你能做些什么呢。”声音不疾不徐,透出些许漫不经心:“你们放心,我暂时不会告诉母亲大人的。”
是尹陌!
江清芷鬼使神差般凑上去倾听。
“我为什么要听他们的话!云尚谷明明不是——!”
“这些事情我可管不着。” 尹陌突得打断他:“我只是看在你是云尚谷的人份上才过来看看的。”
“我要回云尚谷!”
“你回不去了!你以为是谁把你送到这里来的。”
“那你帮帮我,你是天舒宫的少主——” 萧慎的话音里带了一丝希望。
“这种事情最麻烦了,我不要。” 尹陌轻轻巧巧地截住他的话。
听到这里,江清芷怒不可遏地推开门,大步跨了进去。
尹陌坐在椅子上,一手支着下巴,神态悠闲自得,看到江清芷突然进来,也只是淡淡瞅了她一眼。
真正让江清芷担心的是萧慎。他睁大眼睛看着江清芷,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和痛苦。江清芷赶紧上前,犹豫了一下,伸手拉住他胳膊。
萧慎浑然未觉,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
江清芷想开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又说些什么。她紧紧握着萧慎的胳膊,怒目斥向尹陌:“你为什么不帮他?”
尹陌玩味地眯起眼在她身上逡巡数度:“我为什么要帮他?”停顿了一下又慢吞吞道:“何况,没有人能命令我做事情。”
江清芷看了他半晌,才说道:“谁命令你了!真是!不知道你都在说些什么!”
尹陌沉下脸:“你以为你是谁!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声音,冷酷分明。
江清芷挠挠头:“我一直以为虫子最恶心,可是小逸就一点也不怕。你们到底怎么了?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忙的。”
尹陌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谁也帮不到的,还是好好操心自己吧。”
江清芷悚然惊觉,惘然伴随着未知的恐惧,已经悄悄侵入了她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