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十九章（1 / 1）
江清芷最终还是一个人找到了块空地，将晚香兰的种子种下。
身处其中的时候，便会觉得难捱的时光被伸长拉展了许多；而一旦度过，又会一再怀念那些飞走的往事。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也许过不了多久，这些种子就会开出美丽的花来。
只是此时立春刚过。
冰雪消融，黑色的泥土大块大块□□出来。春水汩汩满流，将开未开的花还沉睡在阳光下。
江清芷小心看护着她的朋友们，等待忽然有一天，大家都回到了从前的亲密无间。
春雨绵绵密密，在水面击打出大大小小此起彼伏的涟漪，湖边蹲着的少年背影寂渺。
他专注得注视着湖面，似乎固执地要看清所有的涟漪，铺天盖地的雨点将他笼罩在一片迷蒙的水光中
江清芷在一旁看了很久，也不见他起身。虽然知道这个人不讨人喜欢，但是在这样的雨天，会生病吧。
王平惊讶抬头，发现头顶上空撑着一把六十四骨的紫竹伞。细白的伞面上绽放着淡粉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你怎么不撑把伞？” 江清芷看着他湿透的衣服，关切问道。
王平站起身，视线从水面一阅略过。
他久久不动，江清芷便有些动气：“你该不会还要待在这里吧。”
王平的眼终于对上了她：“你还真是蠢！”语气里带着讽刺和嘲笑。
江清芷一愣之后，竟然欣喜笑了：“王平！真好，你没有变！”
在让她措手不及的变化中，连王平原本令人难以忍受的恶意也变得亲切可信起来。
王平被她突如其来的笑打了个措手不及，皱眉道：“你傻了吗？果然蠢——”
话音被吞了回去，他阴翳地看着江清芷，目光凌厉。
江清芷转了转手中的伞，几滴水珠不偏不倚地滴到他脖颈上，顺着颈部向下流去。
她毫不示弱地笑道：“敢嘲笑我的人，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看着王平吃鳖的表情，又得意补充道：“我早就想这么做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看不起别人！”
王平冷冽道：“纵使我看不起天下人，天下人又能耐我何？你又能如何？”
语气虽轻，却分明有股唯我独尊的味道。
江清芷无奈地摇摇头：“我还是先走好了。”
“把伞留下。”他盯着江清芷，一字一顿慢慢说道。
“什么！”江清芷瞪圆了眼睛：“外面还在下雨，我怎么办！”
“那你和我一起再看会儿雨吧。” 王平开口，语声在微风中飘散。
“好吧。”许久之后，江清芷才闷闷回答。
王平唇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继续专心地看着湖面。
雨从四面八方打来，在他们周围形成一个缥缈虚无的诡谲世界。
江清芷回到屋里的时候，寒气夹杂着湿气逼着她打了个哆嗦。
下次再看到他的时候，一定要假装没看到，他的人和事真是没一件让人心里畅快的。江清芷默默坚定了决心。
推开门，将油纸伞撑开晾上，江清芷拧着头发上的水，然后去拿干衣服。她一边拿毛巾擦拭，一边将解下的红色毛毡顺手丢在床上。
直到走到窗边，她才忽然反应过来，猛得回头，保持着擦拭的动作，张大嘴巴站在那里。
一身素白衣衫的少女端端正正坐在床前，镂空的窗幔长长垂下来，映得她盈盈流转的眸子幽静潋滟。
大概是江清芷发愣定格的动作实在很蠢，她用宽大如羽的袖子掩嘴轻轻而笑，素白的衣衫也像水波一样一层层微微荡漾。
江清芷急急走到她面前，失声叫道：“小兰？你怎么在这里？来了多久了？”声音里有难以掩饰的兴奋。
姚若兰看着她生气勃勃的面孔道：“清芷还是那么有精神。你都从来不会发愁的吗？”
江清芷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为什么发愁？”
“没有吗？你有没有不知道该如何做的事情？”
“没有．．．．．．吧”江清芷很认真地想了想，迟疑答道。
看到姚若兰瞬间黯然的脸，她忙担心问道：“小兰碰到什么为难的事情了？说出来我帮你解决。”
姚若兰叹了口气，将头靠到她肩膀上，问道：“清芷从书院出去以后想做什么？”
“嗯，当然是先回家，然后在小逸面前好好威风一把。” 江清芷不知想到了什么场景，忍不住眉飞色舞地笑起来，倚在她肩膀的姚若兰都能感到笑声的震动。
“我还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直做喜欢的事情。最后找一个我喜欢的人，回家一起孝敬爹娘。” 江清芷越说越起劲，眼睛发亮，神采飞扬。
“要是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呢？” 姚若兰忽然抬起头，正色问她。
“他为什么不喜欢我？” 江清芷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反问：“他都不喜欢我，那我怎么会喜欢他？”
姚若兰从来没想过她会这样回答，愣了一下，方笑道：“我都忘了，你是江清芷啊，谁能让江清芷伤心难过呢。”
江清芷却没留意她的话，抬眼追问：“你到底怎么了？”
“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姚若兰注视着浮动的窗幔，眼神温柔而明媚，陷在一个美好的沉溺里。
“谁？”江清芷好奇追问，心里却莫名有些酸酸的，本来娇小可爱的小兰最信任、最依赖的就是自己，可是突然有一天，她竟然喜欢上了旁的人。就好像自己辛苦看护的花，一不留神，就被人给偷摘走了。虽然她从来没看护过什么花，而且还老是扮演偷花的角色。
江清芷觉得很受伤，同时心里又憋着口气：要是让我知道谁拐走了我的小兰，我非拆了他。想到此，她的表情开始狰狞起来。
姚若兰蹙起了秀气的眉，有些为难又有些窘的样子：“我知道大家都很喜欢他，清芷应该也是吧。”
江清芷屏住呼吸听她带着笑意往后讲：“他好象总是自在飞扬的样子。不过也是，尹陌是北天舒的少主，谁也不敢为难他呢。”
江清芷一口口水没来得及咽下，吭吭咳了几声才大声叫道：“怎么是他！大家喜欢的明明是我！”
姚若兰本来愁绪万千，现在被她一句话逗得笑了出来。
“不是吗？”江清芷不满地嘟囔道：“他有什么比我好的。”
姚若兰笑道：“是，我知道清芷对我是最好的。”
这句话并没有让江清芷开心，反而让她郁郁了很久。
原本视尹陌为无物的江清芷重又如临大敌，本以为已经将他远远甩到了身后，没想到这北天舒的不中用少主不声不响地跟在她身后就将她的墙角撬了，实在是人品低下。
单手支着下巴的少年身形颀长挺拔，俊逸的脸部线条被光线打上了一层阴影。忽然，光线流转，他猛然转过头，黑沉沉的眸子在阳光下光华绽放。
在旁边偷看的江清芷被抓了个正着，下意识地挪开视线后，立刻就在心里狠狠唾弃了自己的无能一番。仿佛是与谁赌气般，她倔强地转过头，继续与尹陌对视。
尹陌懒洋洋地换了一只手，身子略微后躺，倚靠住旁边的书案，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江清芷的自尊心理本就极其强烈，现在更被惯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程度。火气一上来，满脑子都是“纵其身死，也要名存”的念头。
一盏茶后，尹陌翻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慢慢阖上了眼睛，开始闭目养神。
江清芷默默地在心中呐喊了句：“他输了！”，早已僵硬的眼珠眨了一下，泪水终于圆满自由地淌了下来。
尹陌靠在椅背上静静休憩，江清芷看着他舒展的脸，头一次觉得这张脸看着顺眼了很多。
一方青色的帕子递到了她眼前，江清芷顺着执帕的手往上看去，眼前的少年双眼微眯，眉目上挑，睫毛长而挺翘，眼神却很沉稳锐利，气势慑人。
江清芷接过来抹了把眼泪，抬头讪讪笑道：“那个，刚刚看的太久了，眼睛有点酸。”
少年却没言语，面无表情转身离开。江清芷拿着帕子边摇边叫：“谢谢你啊宛郁，这个我洗了还给你。”
“一条帕子也要还，真是小气。”红衣的少女中气十足叫道，她仿若夏季的红芍药，明艳殊丽，眉目中还带着女子中少有的英气。一开口，便引得周围所有人都在看她。
江清芷看了她绚烂耀目的笑容，点头道：“青玫果然还是穿红衣服最好看。”
张青玫撇撇嘴：“可我还是最喜欢绿色。”
“那就没办法了。” 江清芷吸吸鼻子，自顾抹眼泪。
帕子被张青玫劈手夺了过来：“我来帮你擦，看你笨的。”
江清芷呆呆看着她温柔的动作，讶道：“青玫，青玫。”
“怎么了？”
“你对我真好。”
张青玫愣了一下，眯着眼道：“我以前对你不好吗？”
“不是”，江清芷认真摇头：“可是你前几天对我很不好。”
张青玫张嘴欲说什么，嘴唇动了一下，然后朝她脑袋上狠狠拍了一下：“哪里不好你说！”
“你现在就——”
啪得又是一下：“接着说！”
“．．．．．．好——好了．．．．．．”闷闷不乐的声音勉强答道。
“这还差不多。” 张青玫心满意足的拍手离去。
江清芷留在原地，脸上却带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