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十六章（1 / 1）
月满冰轮，灯烧陆海，人踏春阳。
漫天烟花盛放，百枝火树千金屧。
他们仰望着夜空，看月华满天星似海，烟花绚烂华美如梦境，触手可及又转瞬即逝。
□□的歌舞杂技在街道穿行，气氛达到了最□□。人们的欢笑叫闹与烟花交相辉映，此起彼伏。
穿着金缕白衣的少女站在□□的花车上，拿了小巧的玉犀向人群撒水，被水撒到的人据说一年都会平安健康、万事顺遂。人群都疯挤上前，希望自己能沾到一些这象征吉祥的水。
江清芷一行人被人群推挤的身不由己。她一手扶着自己肩上的包袱，半边身子在人流中颠簸，一手拼命扯住张青玫的袖子，以防被冲散。
突然，肩头一空，她惊觉回头，却见一个灰白衣衫的小孩子抢了她的包袱，慌慌张张向人群中钻去。
江清芷不由自主的松开原本拉住张青玫的手，奋力挤开人群，朝抢她包裹的小贼追去。身后张青玫大喊她的名字她也顾不得了。
灰白衣衫的小孩子像条泥鳅一样在人群中灵活的左躲右闪。包袱中可全都是刚从江府背出来的好东西啊，一念至此，江清芷更是足下发力拼命狂奔，大叫：“站住！”路边人声鼎沸，她的喊声淹没在一片嘈杂里。
那小孩子看她竟然跟了上来，大为诧异，忙拐进了一条街道。江清芷大声叫道：“你给我站住！”小孩子跑的更快，迎上来一个男人，黑暗中只听得声音尖利：“今天的收获怎样？”
小孩子像见到了救星，慌忙把手中包袱递过去。江清芷已经追了上来，怒道：“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有几个游人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探头看过来。
男人飞快将包裹中的东西乱抓了一把塞到小孩子手中，粗鲁的骂道：“他娘的！给我朝那边跑！”
小孩子抱着东西一溜烟朝右边的路口跑去，男人也身手矫健的沿着另一条街道逃窜。
江清芷站在路口，急怒交加，正在彷徨无计之时，突然有烟花砰的一声乍开，在一闪即灭的火光中，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尹陌！”她又惊又喜，隔着人群喊他的名字。
银衣的男孩子坐在石桥的栏杆上，黑色的头发在夜空中漂浮，手里拿了一根糖人，兴致勃勃看桥下随水漂流的河灯。
“尹陌！”她继续唤道，像见了天大的救星，指着街道尽头逃跑男子的身影道：“快！他抢了我的东西！”
尹陌蹙起眉头，颇有些兴致被打搅的不悦，但还是一言不发朝她所指的方向追去。
江清芷放下了一半心，自己也赶紧继续去追那个小孩子。
幸好那小孩子逃跑的方向只有一条街道，追了一会儿，江清芷已经能看到前方小小的身影，她威吓道：“快把东西放下！不然我追上你了要你好看！”
继续跑。左拐。再跑。
“喂！我——追上你了啊！再不把东西还过来——我就揍你！”江清芷气喘吁吁的恐吓。
前方的小孩子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江清芷果然正一脸狰狞、双拳紧握在他身后不远处追着，看样子要不了多久就会追上来。他吓得面色发白，哇哇乱叫道：“别追了别追了！别打我！”
“快把东西还给我！”江清芷咬牙切齿。
小孩子一边频频回头一边跑：“我不是故意的，如果不偷东西就会挨打！东西不在我这儿！刚刚在拐角的时候我就扔了——”
啊？！听到这句，江清芷脚下一个发软，差点没站住。
“不要再追我了啊啊！”那小孩子一边哭嚎一边向巷子深处跑走了。
剩下江清芷呆呆站在那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的包袱！”
适逢上元节，家家户户都拥去庙会和灯市，所以这小小的巷道便显得比平常分外寂静和冷清。
江清芷沿着原路返回，不死心的寻找那个小孩子所说被扔在路旁的她的东西。
没有！没有！！江清芷一边沿着街道逡巡一边骂：“死小贼！臭小贼！”
有一个乞丐安静靠墙躺着。大约是乞丐吧，江清芷想。
肮脏的辩不出本来颜色的衣物，乱蓬蓬的结在一起的头发盖住了大半边脸，瘦小的身躯蜷成一团，露出一只雾蒙蒙的眼睛，看起来也只有4、5岁的样子。
但是吸引住江清芷的却是他怀里露出的小半截衣物——娇嫩的鹅黄色，微微泛着点绿，仿若初春枝头偷偷绽出的第一抹嫩芽尖。裙摆上绣了绿色的柳条，有几颗水晶串珠在月光下闪着银色的惑人光芒。
这分明是6岁那年爹爹和娘送给自己的衣服！
因为江天逸所言，所以这件衣服自己很少穿，大概是翠鸳收拾了将它塞在包裹里的。看来那小贼扔在路边的东西是被这乞丐拣去了。
江清芷目光灼灼的向他怀里看去，同时微蹲下身，伸手便要去扯那件衣服。
乞丐抬起仅露在外的一只眼睛看她，明明是月满冰轮的上元夜，那眼睛却比今晚的月光还要迷蒙遥远。他开口道：“这是我捡到的。”声音嘶哑几近难辩。
江清芷愣了下，急急叫道：“这是我的！刚刚被那小贼扔在路边的！”
“你拿什么证明这是你的？”他哑着嗓子发问。
江清芷一个怔愣，然后在原地又是扯头发又是转圈，半晌才道：“可是这就是我的啊。”
乞丐不理她，将怀中的东西又往里塞了塞。这一松一紧，江清芷看了个清清楚楚。她失声惊叫道：“我的七喜八宝糕！桂花榛子！还有《朝颜双猫戏蝶图》——”
乞丐别过头道：“反正这是我捡到的，我捡到就是我的。”江清芷愁眉苦脸：“你，你怎么能这么不讲理？”
“那你总得还我一样吧。”
“你把《朝颜双猫戏蝶图》还给我吧，那是我的弟弟送给我的。”
“这幅画很重要。”
“要不这样好不好，你把画还给我，以后我答应你一个要求。”
乞丐慢慢转过头：“你说的倒好听，到时让我去哪里找你？”
见他话中有松动之意，江清芷忙喜道：“我说话算话”，她沉思了片刻道：“你拿了这件衣服找我，我肯定会一眼认出来。”
乞丐终于缓缓将那幅画递给了她：“那我去哪里找你？”
“梧乡江府，我叫江清芷，你呢？”江清芷这番辛苦总算得回了一样东西，喜不自胜。
“我的？名字......”乞丐的表情茫然。
“算了，你不说也无所谓。”江清芷在他身上逡巡数度，想了想，从身上摸出了一小锭银子，恋恋不舍道：“这个给你吧，反正我去书院也用不到。”
乞丐伸手接过，眼神却是一直不曾消散雾蒙蒙，仿佛他的魂魄和动作已经分离。
江清芷追回了最重要的失物，站起身心情欢畅道：“今晚的月光真不错！我的朋友还在前面，我先走了啊。”她摆摆手，月光下的影子蹦蹦跳跳。
月上中天。
“一个要求......月光......”乞丐仰望着这圜古未见的清辉，神情奇异而古怪。他眼中倒映出那水样婵娟，似铺天盖地无处不在，再一眨眼，又似什么也没有。
江清芷踏着月光出了巷子，又惦记着尹陌帮自己追的那另一半东西的下落。
她徇着街道往之前分开的路口走，期望能早点看到尹陌。
远远站立的银衣的男孩子脸型俊朗，长身玉立。江清芷跳起来冲他招手：“尹陌！”
尹陌听到声音顿了下，竟然转过身背对着她。
心下的惊喜还是大过了惊讶，江清芷拨开重重人群，询问道：“怎么样？追到了没有？”
片刻无语。
江清芷终于觉察出了不对，转到他面前，迟疑问道：“怎么了？”
尹陌紧紧抿唇，迟疑再迟疑，终是懊恼道：“追丢了。”
“什么？”江清芷失声叫道：“你怎么这么笨。”刚说完，看到他瞬间愠怒的脸色，赶紧停了嘴。
尹陌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神情萎靡。江清芷认识他以来，他便一直是天舒宫少主肆意妄为、无所不能的做派，即使是不会琴，也从未见他有半点放在心上过。看来这次没有抓到那贼，他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但是平白无故损失了一批财物的江清芷也很受伤，满街那么多人，那贼要偷也应该偷尹陌这样的，怎么偏偏是自己最倒霉，真真是没眼界的贼！江清芷一边在心里暗自诽谤，一边踢踢踏踏的走。
“元宵！桂花元宵！——”耳边传来摊贩的叫卖。江清芷哀怨的摸了口袋，对着自己手中仅存的《朝颜双猫戏蝶图》叹气。她看了看尹陌俊朗的侧脸，终于鼓足勇气要求：“尹陌！把你从我家拿的东西分一半给我。”
尹陌缓缓转过头，面色冷峻：“你说什么？”
“谁让你没追上那个贼，你得负责任。”江清芷理直气壮、心安理得。
“你还敢说！”尹陌目光一沉，滑过些微怒气：“那是我的责任？你再说一句试试！”
“明明是你没用，要是换了别人——”江清芷话还没说完，便被人从后面紧紧抱住。
她惊异的回过头，迟疑叫道：“小——逸。”
江天逸清秀绝伦的脸在灯光中忽明忽暗，他笑嘻嘻叫道：“姐姐！”
“你怎么在这里？爹和娘也来了么？”江清芷往他身后看去。
“爹和娘没空，你又不带我” 江天逸撅着嘴：“所以我和张恒一起出来了。”
江清芷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了张恒，两年不见，这隔壁的男孩子眉眼愈加好看，江清芷觉得脸开始发热，她掩饰的将目光转向旁边。
旁边还站了两个少年，青衣的是江天逸的侍从平安，另一位是张恒的小厮。
江清芷又看了张恒一眼，赶紧移开眼睛，掩饰的对平安吩咐道：“你要好好保护小逸，特别要注意贼。我刚刚就被贼偷了东西。”
“是，小姐。”平安恭敬答道。
“姐姐没事吧。”江天逸关切问道。
“怎么没事” 江清芷煞有介事的挥挥手中画：“娘给准备的东西全被偷了，就只追回了这幅画。”
江天逸赶紧将身上财物一股脑放她手上，一个劲询问：“够不够？”蓦得又像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到张恒身边，从他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纸包，殷殷递到江清芷面前：“这是从太康医馆的花园里采的夜兰香的种子，很容易成活的。”
江清芷大力的拍了下他的肩膀，赞许道：“好小逸！等姐姐两年后回来。”江天逸略微濡湿的眼神如星子般亮得耀眼。张恒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笑意盎然。
转身欲走时才发现，在他们谈话的时间，尹陌已经独自走出大老远了。江清芷一边频频回头向他们作别一边疾步朝尹陌追去。
身后，灯树千光照，月影疑流水。此时，大家都很快乐。
若干年后，江清芷回忆起那晚盛大繁华的上元之夜，才觉得有些人、有些事，冥冥之中早有定数。就连那晚的月光和星辰，也是拼尽全力的明亮和璀璨，动人心魄到潸然泪下。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都再没见过比这更美的上元佳节。
而他们的命运，则被这轰轰烈烈的节日给倾轧得分裂着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