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5.铰链（下）（1 / 1）
在听见“中心”被提及，茶茶彻底瘫坐不起。到外面人走没了声响她依然无法抬手推橱柜门，这个简单的动作现在做起来竟无比吃力。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要镇定。
橱门开了，没想到怀特坐在床边没走，双手抱头看不见脸。
“你都听见了？”
他原来也发现了自己，茶茶慢慢从柜子里爬出来。站在他面前不知道该躲远还是靠近。
寂静让心跳声都听起来刺耳吵闹，不过幸好有心跳声存在，提醒她现在还是任务中，不能浪费时间。
“我要走了。”很多话想问，但只有这句被说出口，“你……谢谢你帮助。”
绿眼睛倏地抬起，昏暗的光线下闪烁剔透的光。是泪水？还没看清就被他抱住，只是抱，没有情感崩溃后的呜咽，没有不安的摩挲，静止在抱这个单纯的动作上。茶茶怔了一下，习惯性伸手安抚他的头发，柔软漂亮的金发和她已知晓的触感一样，只是长度稍短了些。
又是寂静一片。但这回心里感觉没那么空了。
最后他松开手臂，“谢谢你。祝你平安。”这么说。如果仔细看，眼底还是有忧伤的，只是它们被埋藏在仇恨与麻木之下。
茶茶想问他是不是真的打算为德国人卖力？是不是会制造可怕的杀人武器让战场笼上死亡的阴影？是不是就此放弃一切要进入中心的机构？……
可是什么都问不出口。再多知道一点，她怕都会受不了。
任务！任务第一！－－奔走在荒郊她竭尽全力地去扫描以求找到一个目标对象好让自己完全转移注意力。
可是没有用，脑子的思考停不下，还不是有声音回响：
『很多事情也不是用错和对就能做出判断的。』
白空这么说过。
『因为衡量标准不同、立场不一样，判断结果各有差异。』
他是这样说的！
『我从没给你直接灌输什么是“错”什么是“对”的概念』
这些难道都是他的开脱之词？
右眼程序显示影响差值正在减低，说明其他执行者已经快要结束这个任务。剩下时间并不多，但是她毅然决然地回了头。
二战前欧洲的科学家阶层比较特殊，因为大部分平民是无法承担昂贵的学习和研究费用，所以能投入科研的多半是贵族们，正是他们的出身决定了一旦战争爆发科学家不太可能倒戈敌方。白空是个例外。没落的穷贵族只顶着个华丽的封号，敢于那么干脆地入赘犹太人家族，他对科研的热爱可见一斑，抑或他对妻子的爱也超越了一切？茶茶觉得两者都是极为可能的，因为他是白空呀！不乐意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做的。相对的，他想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办到，且不折手段。
回到那栋有灰色墙壁、白色窗户的建筑附近，茶茶停住脚步。她回来干什么呢？去阻止他？如果这是必然发生的事她就绝对不能这么做。那么，她能干什么？她现在还不是他的茶茶……失魂落魄之际，右眼突然出现任务指示－－优先级为高，任务内容：找出携带DNA采样瓶的执行者夺走其携带的采样瓶。
采样瓶只是很小的一只，出任务的共有十名，死了一个还剩下九个，从他们身上找出一只小瓶子－－难度显而易见。不过茶茶正需要这样的机会说服自己不再这里徘徊！
新任务取代了之前的抓捕行动，并且给了她全部执行者回收点坐标、以及当前执行者位置！
如此详尽的坐标只能在这个时空临时获取，原来嗣一开始给她的眼膜就是干这个用的。那么，白空也知道这事啰？说不定他知道自己会在这个时期出现！
狠狠拍拍脸，告诫自己不可以再多想关于白空的任何事情。
定心继续读取资料：这名执行者的任务是非法发布，不考虑他是否知情，不惜任何手段夺走其携带物，必要时杀掉也可以。
这样说来，如果他从开始就没浪费时间追杀穿越者直接寻找目标做DNA采样，那么他的任务会比其他人先结束。所以茶茶观察现阶段坐标，除了一处其他回收点都是灰色未激活状，那一处就在鲁尔区附近，调取被回收的执行者图片，茶茶大吃一惊，竟然是死掉的大块头？！
EPC569744PS是他的编码，代号为“无翼狮鹫”。如果不是新任务，茶茶怕是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的名字。满腹疑惑顿生：他真的死了吗？
用最快的速度赶往被激活的回收点，这时她发现有另一个执行者坐标值向这点靠拢。
回收点的特点是针对不同执行者坐标不一样，只根据当前时空地理坐标出现，任务完成后程激活状才会被执行者知晓。
也就是说，不是大块头本人是没法通过回收点回去的。
但，茶茶却遇到了那个爱说不好笑的笑话的青年。他正是坐标上迅速接近回收点的那一个！
两人几乎同时到达回收点，彼此距离不超过二百码。
回收点是工业区偏僻的厂房之间，没有卫兵，一支巡逻队刚离开没多久。
“看来被发现了。”他痞笑，“要不要死以前再听一个笑话？”手一抖，约莫一尺长的利刃从他衣袖里弹出，直奔茶茶。
茶茶明白他很着急进入回收点，一旦启动超过三分钟这点就会消失。合手夹住他劈下的薄刃，青年满脸不屑：“对付你一分钟足以。”
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自傲？大块头这样，他也这样！
茶茶无视他的挑衅，打算继续消磨短短三分钟逼他就范。可对方攻击速度加快，薄刃在她眼前划过带着丝丝寒气，一旦被这气舔中，连骨头都会开裂。
她节节后退招徕青年从鼻腔发出的“哼”，利刃在他手指间花俏转动，一眨眼一片分成两片，左右一手一片。
“他们都说你是最优秀的，我看也不怎样嘛！”
“他们是谁？”茶茶翻身跃上一人高矮墙。
“所有人。中心给每个执行者打分，你的成绩是最好的。”
“但不是S级。”
“S？你又说笑话了，哈哈，居然妄想成为比人类更高等的S级！”
茶茶不动声色，目光飘向左侧废铁堆，那儿有个巨型涡轮。细微的眼神变化让青年也跟着去在意那一方向，趁此茶茶反向一闪。当青年转身再看时，她已经站在他后方，手里拖着条生锈的铰链。
“哼，我猜你也扛不动那种东西。”他指涡轮，可没料想茶茶抖手一拽，铰链“嘎啦啦”作响，一路收紧，从她手中延续到废铁堆下。
“我扛得动，只是不适手。”涡轮原来和这条链子是连接着的！现在被她拽着滑下废铁堆。刚刚跳上墙的目的也是为了观察铰链和涡轮的连接程度。
青年向后退两步：“你、你不是打算抡这种东西吧？”声音刚落，她真的收起铰链抡动涡轮：“不然要怎么用？”
比茶茶个子还高出一些的涡轮，抡起来呼呼生风，所经之处墙体碎裂，铁网倒地。青年跳开一次但躲不过第二次，铰链横扫过来拦腰一个重击，他想顶住随之而来的冲击力，但拗不过涡轮巨大惯性，身体被绞缠滚倒在地－－会被绞缠是因为茶茶松了手。“其实，”她说，“我并不想动用涡轮，只是它们连在一起。”
她静静走过去，青年身体和脸□□在外的部分都是淤伤，没有血迹，但从不自然的身体扭曲上看，腰部脊柱已经被绞断。
从他身上轻松搜出一只小瓶。
“你怎么能使用别人的回收点？”
他无声张口一开一合，然后笑。
“我不想听你的笑话。”
看见他手指在动，茶茶翻开他的手掌，中间贴着一块皮肤，印着乌黑但很清晰的编码：EPC569744PS－－是大块头的。茶茶了然，他说不定早就埋伏在附近，目的是为了得到编码，这是能通过回收点验证的解码。
“两分钟。”她说着撕下那块带编码的皮，“你还没能杀掉我。”扭头走向回收点。
不必她动手，青年一只眼珠里呈现出任务失败的警告，同时茶茶自己这边任务完成的提示也出现了。
顺利通过验证回到中心，这回迎接她的是嗣。他直接把她从传送舱里抱出来，隆重到令人受宠若惊。
“东西呢？”嗣问。
“还在那边。”不知为什么她撒了谎，“被转移了。”
这个回答让嗣的脸顿时生冷。
“因为回收点快要关闭，所以……况且任务提示已经完成……哎，评估部的……”记忆提取流程还没有走，嗣就抱着她步入一侧专用电梯。电梯门合上瞬间，她瞥见外面有几个工作人员赶来，因为什么都没发现他们莫名地挠挠头。
嗣不开口，茶茶闭嘴噤声。不经意抬眼看他侧脸，那副表情比执行者更冷酷，但……总比会伪善微笑的人强很多。
“你在那边遇到什么人没有？”
他忽然低头，蓝眼睛盯着茶茶，吓她一跳。察觉她身体微抖，他苦笑：“我就那么可怕？”
茶茶慌忙摇头，但又速速点头。她知道在嗣面前撒谎很难。
“没遇到什么人，你很可怕。”
“呵呵，这样坦诚的评论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他竟然笑了，虽然只是嘴角一丝微扬，但点亮了漂亮的眼睛，象温暖的海水。茶茶不自觉身体放松，不知如何摆放的手安然贴在他胸前。放松之后她觉得很累、异常的累。如果让她睡上一个冬天说不定都可以。
朦朦胧胧之间听见嗣低声说：“白空检查一下，然后立刻送回去。”
“白空！”她立刻张开眼。
“茶茶，”白色眼珠里充满担心，和那双绿色的忧郁眼睛截然不同，“你的手怎么了？”
她看看手心，曾破了皮，还有不少铁锈。
“铰链，”她回答，“找不到合适的武器就用了。虽然生锈，但是很好用。”
“锈铁进入血液循环可不是闹着玩的。”他颦眉，“我要给你－－”
“不行！”嗣打断他，“现在不是配置皮肤和换血的时候，你给我注意点时间。我还要她回去把那个东西带回来。”
白空厌恶地看他一眼：“仅尊您的吩咐～”故意这么说着，取来一支针剂，“刚研发出来的营养剂，有培养液的修复成分，等你下次回来我再给你培育新的手。”
“喂，你还要干什么？”嗣已经不耐烦了。
“至少要清理一下吧！”白空无视之。
在清理室，只有她和白空两人。白空揉揉她的长发：“茶茶要不要下次换别的眼睛，绿幽幽的颜色象野兽，不可爱。”
“白空，”她低着头，不敢看他，“你为什么一直用白色眼球，有那么多颜色可选……”
“我说过我不记得过去了，”他说，“以我的性格，既然选择舍弃就不可能再留念。当初决定用非人类的白色，说不定我是连做人的资格都舍弃掉了。哎呀，怎么讨论这么沉闷的话题，咦，这是什么，裹得真难看。”
他不经意去拆茶茶手上的纱布，喃喃：“十九世纪的纺织品，这种稀罕货居然能被你带回来！因为沾了你的血才没被回收系统清除？我抽空研究研究……”
“白空～”茶茶抱住他，这是他给包扎的，他忘了；上面的结是他常用的，他也没认出来。
茶茶的异常让白空脸色沉下，反复看那小段织物。
执行者行动是即便受伤也不会包扎，这是中心的规定，不把其他时空的东西带回来。他压低嗓子：“你是不是遇到了谁？这回没有被提取记忆，应该全记得！”他抬起茶茶的脸，看见绿色眼里噙满泪花。
“我的茶茶竟然会哭？”他半眯起眼睛，“真是太棒了！原来在任务中的你比在中心更人性化。”
他还没察觉！满脑子依然是如何让她进化、宝贵的第一手资料诸如此类！他说得对，他早就舍弃做人的资格，现在只是中心的研究机器。
“我遇到的……”
就是过去的你呀！深爱妻女的丈夫、父亲，被政权牺牲的棋子，被背叛后的复仇者。
如果这是人们口中所谓的“命运”，那么连接命运的铰链一定也是生了锈的。粗笨迟缓地绞动着，有猩红锈屑不断掉落，并发出冰冷残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