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3.铰链（上）（1 / 1）
茶茶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中心四十九层通道口附近有一处电子公告栏，虽然不常来，但是总觉得曾在这里看到过什么。她索性停下脚步仔细把这块打量一番。
“在看什么？”一个穿白长褂的男人停在她身边。茶茶认出他是曾一起行动过的采集员，有棕色眼睛的那个人。
“没什么。”她收起目光不着痕迹地回答，心里已经找到答案：塔的通缉令没了。
“你没认出我？”那人拉拉自己工作服领口，“一个月前我还是名采集员，刚刚提升到科研组没多久。”所以今天他穿的是有些类似技师服的白色长褂，和科学家们一样的衣服。
“啊，我都忘了当天回来你的记忆就被提取了。”他搔搔后脑，露出尴尬的笑，“不过，只要我记得你就行。那时候我晕船特别严重，多亏你……”
茶茶丢下他转身便走，“我记得你就行”这样的话好像有谁也对自己说过，想不起来了。介于记得和不记得之间的这种状态像不稳定的结构，操纵她的心情时好时坏（坏时居多），她想逃开。
“居然敢和她搭讪，她是个执行者！”有人用尖锐、夸张的口气这样说，茶茶听见了，但没回头，不用回头，前方电梯金属门上清晰反射出两个白衣人，一个拍着另一个的肩。
门“叮”地打开，她走进去，依旧没转身，定定注视玻璃外的海滩。身后目光依然存在，直刺在后脊梁上，她忽然觉得自己这样更像是在逃，逃避人类的闲言碎语。决定转身面对时门正完全合上，金属板映出她微有不甘的表情。
为什么要在意人类的目光呢？她握紧身边的扶栏，当前应该关注的是：为什么塔的通缉令没了？难道他被抓了？可是稍微转思，不禁觉得自己很奇怪：她和塔并不认识，为什么会那么紧张？
不过正是因为想不通，心情更是不能平静，回到地下，未进门她就喊：“白空！”是他一定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白色眼底印出神色匆忙的茶茶，这不像平时的她，平时就算再急她也会静静走到他身边，然后用清冷的声调向自己询问。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白空目光一瞥，茶茶才发现嗣也在这里，顿时收声。可嗣目光如炬，审视着她，看得出他是在等她的回答。
“我刚刚上楼去领任务，没找到他。”茶茶镇定地看着白空边回答手边指向嗣。
“关上门。”嗣吩咐茶茶，然后目光转向白空，白空接下去道：“茶茶，这次的任务很特殊。”
但他没继续往下说，只在面前来回踱步，嗣也一言不发。
怎么气氛好像有点凝重？
“白空。”她试探性叫了一声，白空回头：“对了，刚刚你想说什么的？”
刚进门她想问塔的事情，不提差点儿忘了，可是当前似乎任务的事情更棘手，加之嗣也在这里，她摇摇头否认。
白空终于在工作椅上坐下：“茶茶，我从没给你直接灌输什么是“错”什么是“对”的概念，因为衡量标准不同、立场不一样，判断结果各有差异。很多事情也不是用错和对就能做出判断的。”顿了顿，他说，“几小时前有情报获悉二十名无政府主义分子潜入1940年的德国，军方和政府同时向中心紧急求助，从各个组调动十名执行者去阻止他们。”
“清扫任务？”
“对。但是……这帮人的目的是暗杀希特勒，从舆论角度出发，他们是‘正义的一方’。阻止他们的执行者会被冠以助纣为虐的帽子。”
嗣在这时插入一句：“所以，为避免公众压力行动是绝密的，任务之外的人一概不知。要是出了问题，中心也不会站在你们一边说话。因此绝对不能暴露自己。”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除了目标对象不能被其他任何人看见。”
那这就是暗杀任务。“任务性质很敏感，茶茶明白。”她用一贯的清冷看嗣，“我只以任务完成为优先，不作任何其他判断。”
嗣打开一只小盒子，里面是对人造眼膜：“行动前就把任务内容记下来。”
带着狐疑茶茶接过盒子。
“我先给你换副眼球，黑发黑眼在那个时代很危险。”白空说。
三小时后，茶茶在地下传送室见到同行的另外九名执行者，里面有一个她曾在电梯里见过－－
“嗨，会被空气里的盐分呛着的你也来啦！”
老套又不好笑的话，竟让其他执行者跟着发笑。
“你还是这么无聊。”茶茶不去理他。她的冷漠好像感染了别人，很快回收室安静起来，时间一到，他们挨个进入传送舱。
在出任务前，白空轻声说：“要小心保护好自己。”白色的眼睛一直看着她眉眼之间，茶茶明白他指的保护不是生命，而是比生命更重要的大脑，或者说－－记忆。
这次的任务目标是带着改变历史的目的而来，所以为追踪他们，执行者被分散传送到德国各个地区。茶茶和另一名执行者降落在位于利珀河和鲁尔河之间的鲁尔工业区。
“我看过你的任务记录，都是优秀。”那名执行者忽然说，“我想你不需要我的协助也可以完成。”
奇怪的敌意让茶茶不解。看见他一只眼球有数据流闪动，她才知道大家都和平时一样到了目的地才获取资料档案和任务情报。那，嗣提前给的资料属于……绝密？她的任务和别人的任务不一样吗？不好的感觉陡升。
“如果合作能快点结束任务，我不反对。”她决定破例和其他执行者一起行动，验证心中疑惑。
这位执行者的行为和他的大块头外形一样：野蛮。
跟在他身后，他就像台重型机器横扫前方一切障碍物，用长驱直入的方式靠近人类聚居地。正在茶茶开始担心他这样蛮干会出问题时，他忽然敏捷地翻过一道铁网向左侧跑去。顺着他的方向茶茶的数据开始自动比对，新眼球添加自动定位和锁定目标的效果，精准且符合视觉舒适度：一名棕发男子出现在视野内，正是被追击的穿越者之一！
不得不再说一次：这位执行者太野蛮！他将目标逼入厂房间狭小的空隙，从墙边硬是拔起支撑雨棚的圆木，棚顶坍塌压住目标的一瞬他举起圆木砸下去。这么大的力度，人铁定是死了，并且一定是滩肉酱。
他得意地回头，茶茶不明白：这算是在炫耀？很快他们在附近又发现两名目标，每次这人总抢先下手，她终于弄懂了：他的所作所为的的确确带有某种挑衅的意思。简单说，他把她当成竞争对手了！被这样的人看成对手，茶茶不以为意，也不觉得值得高兴，虽然这证明了她很强！
“这里没有目标了。”她说。可是对方不听，继续深入。前方是有民宅的街区，白天一定会遇上人，他这样大大咧咧出现势必会引起注意。
『和其他执行者一起行动，不管怎样要相信自己的判断，别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白空的话在耳边响起，茶茶看看前面的大块头，停下脚步：“现在开始单独行动。”
“怎么，怕我影响你的优异记录？哼，才二十个目标，根本不用派这么多人，我一个人就可以完成。”自大的家伙向着主干道走去。
茶茶不再理会他，转身向反方向走，但没走多远听见背后一阵鸣枪，她忙回头去追。
大块头已经被发现了，一支看似在巡逻的德军小队举枪围住他，用德语大声问：“什么人？”闻声，大块头非但没止步反而冲过去。魁梧的身材行动起来出乎意料的矫捷，茶茶赶到时看见他灵活避开子弹，踏着墙壁迂回到包围圈外，探身揪住其中一名士兵，把抢来的□□□□身边另一名士兵胸膛。
天知道他以前是怎么执行任务的！粗蛮、不计后果的行动，连最起码的“隐秘”守则都不遵守。
“我怀疑他根本不会使用那种武器。”不知何时那个爱说笑话的年轻执行者冒了出来，他拉住茶茶站在街边阴影里。
“我刚刚说了个笑话，没听出来？”青年补充道，“他把Kar98k当冷兵器用，不可笑吗？”
那只是讽刺，茶茶暗想但没出声。
“你想救他？他已经没救了。”
果然，当他在人群中越战越勇时突然捂住前额跌倒在地，无数子弹飞向他，但在击中身体的一瞬他化成一阵雾气蒸发。
整个过程很突然，留下的只是一排弹孔，在墙壁和堆砌起来的空木箱上。
士兵们惊慌之中立刻散开搜寻，有人还在问“人呢？人呢？”，实际上人已经死了－－自毁程序启动－－即使死亡，执行者也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虽然可以说从离开培养液就反复听到“自毁程序”这个词，但直到今天、现在茶茶才真正知道自毁是什么样的。
“呼～看来这次任务是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的！”青年倒吸凉气的语调让茶茶惊讶：出发前没人告诉他吗？再看大块头消失的地方，她恍然大悟，难怪他会那么大胆冲入包围圈，原来他不知道！那么，告诉她这点的嗣是出于什么动机？什么立场？
见茶茶下意识握紧手，青年以为她因看见同类死亡而震住，拍拍她的手：“比起同情心，还不如学习怎么说逗人乐的笑话来得实用。”
茶茶甩开他的手，低下头：“执行者有同情心，这本来就是个笑话。”
“啊？”回过味，他乐了：“想不到你也会说笑话，哈哈……”笑声不大，怕被几百码外的德军听见，可看他抖动肩头的夸张动作好像她的话真的很好笑。
“轰隆隆”的声音从街道另一头传来，是几辆装甲车。这里是鲁尔，出现重装武器不足为奇。战争中需要的重要军用物资武、器弹药都从这里输送到各个战场。
青年向隆隆声处翘首：“PANZER3，第一次看到实物！我决定跟着它去战场看看，再见啦。”说着闪进旁边的建筑，很快看见他在三楼窗台上出现，然后上了屋顶。
真打算跟装甲车队去前线？说不定又是在说笑！茶茶懒得理他。
一名执行者暴露，数据显示历史差值没有变大也没有变小，任务还在继续中。
刚准备离开，茶茶听见发动机的声音，回头只见尘土飞扬，街角拐进一辆军用吉普急速向她这里驶来，忙扫视一周，挑最近的一条窄巷退进去，蹲在一堆木箱后。因为一直都在阴影里，所以她的走动没引起注意。
有预感这辆车的目的地是刚刚发生骚乱的地方，她微微抬头，正看见吉普带着灰尘从眼前呼啸而过。车身上没有显著标志，前排坐着两名士兵，后排是一个穿普通卡其色风衣的男子。有一瞬茶茶以为他看见她了，吓了一跳，忙压低身子。紧张地看着右眼数据，没有异常！松了口气再抬头看，车已经拐出巷口。
她跟上去，吉普果然停在事发现场。她应该立刻就走、远离是非的，可是那名穿风衣的男子牢牢抓住她的视线：纯金一样的直发下有双无比忧郁的绿色眼睛。他，极似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