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8.变（1 / 1）
他有两次提到“差点杀死她”。茶茶深锁眉头，放慢脚下的步子。沿山脊飞速前进时脚踝偶尔发痛，一痛就让她想起墨信，不，应该叫他塔。现在她全想起来了，前两次偶遇的情形、还有他替换了她的任务记忆以应付中心查询的事情。这回他没这么做，她也没看见他脖子上挂着的金黄透明的小石头。是他不怕中心发现了还是自信不会被查到？即使在研发部，回去后全部记忆还是要优先被评估部提取，头一次她对自己的记忆会被中心其他人读取而有点耿耿于怀，因为这里面有凝之，还有……塔。
同样是关心，被强者关心和被弱者关心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凝之和那名采集员的温柔让她有说不出的动容，而塔的关切让她刺痛，她瞬间就明白这种感觉叫嫉妒！她很嫉妒塔，她也想做那样的强者！所以比起凝之他们，她更不想忘记塔，他的存在将能成为她努力的目标！嗯，就是这样的！一定是的！所以这回不能忘记。
“你不想忘记什么？”
坐在评估部长条桌的一头，表情肃然的三名测评员紧紧逼问茶茶。
她黑黑的眼眸象两只空洞，“不能……忘记……什么？”茫然的低喃，这个答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回来后记忆都被提取了，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带走，没有了。
测评员在评估时会利用测谎系统做辅助，答题人回答问题的反应速度也是最直接的可用作参考的数据，他们是否犹豫、迟疑？每一个微妙停顿都在他们的评估范围内，茶茶这种彻底的茫然是他们不愿看到的，最后他们在评估报告上印入『红色警报』的标识。
白空在嗣的桌上看到这份报告，刺眼的红色大字让他瞳孔骤缩。
他忽然想起茶茶曾经问他“有没有专门负责处理失败任务的执行者”？他很确定这类基本资料是早就输入给她的，若不更改记忆是绝不会产生异议的。那时候他大胆猜测－－莫非她的记忆被人动过手脚？可是立即又抛之脑后，因为，真要如此他能发现，那拥有任务记忆第一手资料的评估部更不会看不出来。现在想起才顿悟：突然对他进行评测的真正理由或许正在于此，他们已经有所怀疑了。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嗣站在窗边回身望他，“这件事处理不好，你就别想再做荼靡的技师了。”
白空松下肩什么也没说退出办公室，一直走出这层进了电梯，才长长叹气，眉头跟着拧起。看得出嗣是铁了心要利用这事逼他回研发部，回不回事小，有人敢擅自动茶茶的记忆事大！
“茶茶！”狂奔进实验室，只有助手回头看他：“她说很累刚刚睡觉去了。”
打开门只见一人多高的透明容器，培养液正缓缓注入，茶茶半身浸泡在萤绿色液体里，低垂着眼。
白空走上前敲击墙上的按键：“出来！”
“哎哎，你要带她去哪里？”无视助手的疑问，白空拉着茶茶一声不响走出实验室直奔上层地面。茶茶身体没擦干就被白空拎出来，随便被套了件及膝衣裙，跟在他身后细碎急促的脚步声夹杂“吧唧吧唧”液体渗透的声音，留下一串培养液的足迹。
又来到海边，碧波蓝天，这回白空没有微笑，甩下她独自对海浪大喊。
白空这样，应该叫“失控”吧？茶茶的目光一直围绕着他。这次回来她知道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可是哪里错了她不知道。后面几天还要和研发部的人打交道，比起嗣那张森冷的脸，她现在倒是跟关心被她遗忘的东西。
白空走向她，一只手拍她头上。她轻摇头：“白空，我这次什么都不记得了。”感到那只手僵硬，她抬眼看，白空纯白的眼眸里有说不清的东西在涌动，似乎是兴奋，和他培育出新玩意时的表情很像。
“你……不是在生气？”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很快又恢复之前的样子，压低嗓音：“有件事早就应该告诉你，现在说也不迟。我从一开始就对你很有信心，因为你的基因不是纯人工培育的，而是在现有人类大脑的基础上改进培育的，所以你的进化潜力很强，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你是说我可以有独立记忆？”
“嘘～这是评估部不知道的秘密。直接用人类大脑培育执行者是违规操作。”他的眼神告诉她，不论走到哪里都有眼线，都不安全。所以他才装作很抓狂，其实是兴奋得要死，因为她的脑部进化了。
“这次是看得出的变化，”白空蹲在她跟前搂住她，连声音都在颤抖，“你不记得是正常反应，部分记忆被你刻意隐藏，藏得连自己都忘记了，不过，用催眠的方式说不定可以呼唤出来。”
“催眠？”现在心理治疗师早已经不用这种方法，“这是被时代和科技淘汰的技术。”
“追捧最新科技的人当然不会用，所以不必担心楼上的人会从你脑子里挖出什么，但是，我想试一试，茶茶同意吗？”
“白空要的话就做吧。”
“不，不是我要，是你自己要不要。”白空的态度很严肃诚恳，“我尊重你的意见、征求你的看法，懂不懂？现在你需要按自己的喜好来判断！这么久你还没说过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呢～”
『喜欢』？『讨厌』？
脑子里响起一个声音：“‘喜欢’是一直在一起”，那么“讨厌”呢？不知为何眼前浮现出一个黑发黑眼的人。她眯了下眼，“白空，我不喜欢被人看见自己的记忆。”
很断然地说出来了！
曾经是模糊的概念用语言的形式吐露出来，茶茶觉得前所未有的清明，仿佛一下弄懂了本就存在的固有定律，看清自己过去的愚钝。但下一瞬她又低下头：“可这是违规的，中心不允许……”
“不用管它！”白空一挑眉，“自己的进化最重要，你不是工具，记住！”
“那我是……”人类？她还没这个自信。
“是比人类更优秀的种群。”白空揉她的长发，“我培育出来的当然是最顶尖的。况且现在的人类也该进化了，不能裹足不前。”
对比白空的信心十足，茶茶还在犹豫：她真的可以么？能象塔那样？
敲敲小脑袋，为什么总会联想到他呢？她抬头看天，阳光舒适地洒在脸上，温暖的感觉触动心弦，一阵打从心底自然而生的暖意似曾相识。
“茶茶？”
被白空低低一唤，茶茶发觉自己在微笑，呐呐地抚上自己的脸。
“想起什么了？”白空耐住急迫问。
“没，只是……”沉吟片刻，她回答，“好像被忘记的部分是很开心的事，但想不起来又很难受，茶茶感觉很奇怪。我该怎么做？”
白空捧起她的小脸，“这种迷失自己的感觉我也有过哦，别太在意。”白眸里有茶茶从未见过的失落，“我也不记得自己以前的事情了呢，比起茶茶，我甚至连好或者坏的感觉都没有。”
“白空是人类，怎么会没有记忆？”
他苦笑：“我啊从有意识开始就在为中心工作。过去的生活记忆全没了。”他指着自己的眼睛，“很多人以为我是个改造人呢。”
他的语调尽管是轻松的，但茶茶能读出里面的哀伤。
“白空，让茶茶帮你找回过去吧！”她突然说，“就当是送你的生日礼物，你的生日不是快要到了么？我可以－－”
“不可以！”太危险了！他警告道，“如果我想找还怕找不到吗？”
“你只是在中心内部找，而我可以利用任务之便去过去的时空里面找，只要能到你生活过的时空就知道过去的你是什么样子了。”
“茶茶！！！”他厉声喝止，“虽然很谢谢，但是今年的生日礼物我只想要布丁蛋糕！”意识到音量过大，他软下声调，“如果是茶茶亲手做的布丁蛋糕我一定会一口吃光的。所以，那件事忘了吧，不许再提！”
她几乎无声地“哦”着，乌溜溜的黑眼睛里看不出情绪。
和白空预料的一样，评估部最终没抓她去做测试，但是却被嗣传唤过去了。
“还有印象吗？”嗣指的是她带回的资料里和改造人接触的记录。从成像记忆里茶茶看见双臂尽断的改造人，他脸上老长一道疤，穿着古代的衣服躺在地上，在距他不远的地方蜷缩着一名少年，白皙的脸蛋上沾着点儿血迹，大眼睛里的恐惧会溢出来似的。
“真是漂亮的眼睛，”嗣和她一起看图像，忽然弯腰在她耳边轻声道，“他是在向你求救。”意味不明的一句，连是疑问还是陈述都听不出。茶茶别开头不去深究那双大眼睛是否是带着哀求和渴望依赖的。微小的动作被嗣捕捉，他伸手抓过茶茶，把她的脸扳向图像：“看着他，现在就给你一个任务，回到那个时空杀掉这个小子！”说完依旧没放手，继续逼迫她直视那张柔顺白净的脸，还有闪烁抖动的大眼睛。
“为什么？”
“因为他看见你了。”嗣的手很烫，指尖掐着她的下颌让她险些发出呜咽声。她拼命忍住，同时让自己冷静，直到嗣松开手，她都没再出声。
“清扫任务现在执行，有问题吗？”
茶茶用转身离开这个动作回答了他的提问。
不就是杀掉一个少年吗？茶茶没有回去告诉白空，径直带上任务通行证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