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艳红(1 / 1)
四十三,艳红
叶红玉坐在轿子中,不知道为什么,浑身觉得很冷,双臂冰冰的,似乎连心也跟着冷起来。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叶红玉想到,在现代的时候一开始以为“婚”是因为女子一时头脑发昏,于是应下白首之约,后来在大学中细细读了《说文解字》才知道原来,“婚”的那个“昏”来自与黄昏的意思,因为古代的嫁娶一定要在黄昏完成,是为了阳往阴来,妇归夫家的意思。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黄昏真的很美吗?叶红玉偷偷掀起自己的头盖,从花轿里面向外看,本想看到彩霞漫天飞的景色,结果却发现天空是灰冷而阴沉的,旁边随从的红色是一种森然的暗红色,很像裹尸布上干涸的血迹。而唢呐的声音是一种强作欢喜的□□,在惨淡的背景下越发显出瘆人。一阵冷风吹过,叶红玉不禁打了一个冷颤,立刻放下自己的头盖,心中有一种不详的感觉。
艳红的头盖笼罩出一片小小而安宁的空间,这种璀璨喜庆的空间多少让叶红玉有些安心。身上的衣服是师娘的一份心意,犹如每一个母亲为自己女儿所做的一样,总是希望自己的女儿在出嫁的那一刻能够娇艳得如一只凤凰,于是用了最瑰丽夺目的色彩努力将美丽释放出来。就算是为了成全叶府上下一片殷殷的祝福,自已也应该努力开心起来。自己今天做一次主角,做一次凤凰。都说凤凰最后大限的时候,会尽最后一份力气飞上梧桐枝头,让每一寸羽毛都变成火焰,在火红烈火中,凤凰就得到重生。没有彩霞有什么关系,自己艳红的衣裳来做背景好了,这个嫁衣的衣袖应该足够大,足够宽,足够在青色的天空中舞出一份祥和给自己。想到这里,叶红玉努力对自己笑了笑。长袖善舞,早知道不学琴而学舞好了。想到琴,不禁又轻轻的叹息一声。
花轿在叶红玉胡思乱想中进了王府的别院。进了之后,喜娘就说,今天前厅中来的客人比较多,大家都要出去帮忙,不能在这里陪新人了。叶红玉便说,你们都散去吧。一会儿屋子周围就没有人了,间或的可以听到前厅传来一些嘈杂声。但因为是随风传来的,越发显出周围的宁静。毕竟不是正妻,没有那些繁琐的礼节,似乎只要人送到了就可以了。小时候偷偷与师兄出去看迎娶新娘的时候,总是与师兄说自己出嫁的时候,要这个要那个,不要这个不要那个的,在想象中不断的娇惯着自己的喜好,师兄总是笑话自己,说要看看师妹出嫁的时候到底会怎么样。现在真的临到自己,才知道原来什么都没有。是啊,虚礼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那种聒噪和喧闹也不过是一时的曲目,终究只要自己以后过得开心就好了。叶红玉心中默默安慰自己。
觉得心有些寒碜得慌,叶红玉自己掀了盖头,看到桌上有一些吃的东西,随便找了一些东西吃。静坐了一会儿,又觉得百无聊赖,就走到门口,向院中看过去。院中也是冷冷清清的,可以看出这只是王府别院中一个偏僻的院子。以后的生活会是怎样?难道就在这个寂寞的院子中度过自己的人生吗?地下冰冷的青砖没有给出任何的回答。叶红玉干脆走到院子中,就听到“嘎”的一声鸟叫,叶红玉吃了一惊,抬头便见一只黑色的乌鸦从树上飞离。叶红玉忽然想起岑参的《山房春事》来:梁园日暮乱飞鸦,极目萧条三两家。庭树不知人去尽,春来还发旧时花。不禁跌坐到地下,断指不小心碰到地上,引起一阵痛楚。
叶红玉猛地抬起受伤的左手,想起一件事情来。武睿昨天匆匆看她的时候,根本没有问过她手指的事情,连白千都注意到自己右手异常,武睿却一句话也没有提到过。这么明显的指套,三哥是没有看见,还是看见了也不在意。白千最后的话,犹在耳边:红玉,永远不要自欺欺人。
叶红玉问问自己,真的是自欺欺人吗?武睿也算是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儿时种种还依稀记得,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帮助自己。玩的时候,看到别人欺负自己了,他总是站在自己这一边。以前打雪仗的时候,只要有人扔雪球打自己,武睿总是第一个帮自己报仇。师兄捉弄自己,武睿也帮着自己去欺负师兄。以前有人轻慢了自己,往往师兄还没有注意到,武睿就已经想办法帮自己讨回一口气来。想到过去的笑声,叶红玉的心有了稍许的宽慰。但是童真在现实的打磨中又能存留几分?
叶红玉在时而叹息时而宽慰中等来了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更夫的苍老拖沓的声调,经过长长的巷子,空落的院子,再传到房间中有说不出的沧桑。这样的寂静有说不出的压抑,叶红玉再也坐不住了,决定偷偷的去看看武睿。
叶红玉把头盖拽在手上,从暗处偷偷的到了偏厅,沾破旁边的窗纸,小心的看进去。见宴席已经散了,大多的客人都走了,只是武睿还在一个小桌上与两三个客人喝酒。仔细端详武睿的脸色,一脸喜色都没有。叶红玉的心沉了去,想挪步走开,但却移不了步,不想听里面说话,声音却传到耳朵里。
“武睿,你这一次买卖做得可真不合算”“唉,谁知道叶府会把红玉给赶出去。”
“你不是说叶朗一直很宠他师妹的?”“叶朗的确很宠他师妹,但是叶府上的很多事情还是叶天在做主。”
“叶天这个徒弟也收了很久了,怎么说赶出去就赶出去了?”“叶天一直对红玉很严,一次红玉离家出走,差点被乱棍打死。”
“早知道不劝你去下聘娶她了,娶来了又没有什么用。”“不过武睿啊,你这个侍妾武功不错,以后说不定还可以帮你。”“红玉擂主的位置是她师兄和紫月宫的人合力帮她抢来得。本以为娶了红玉,叶府和紫月宫的人都站到我们这一边,结果空欢喜一场。”
“武睿,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这个侍妾以前还有过一个孩子。”“对啊,对啊,我也听说过,好像那时候就被叶府赶出来过。”“红玉的孩子是她师兄的,所以我才以为无论怎样,叶府都不会抛弃红玉的,毕竟她跟叶朗有那么一层关系在。”
“哈哈,我们还以为你不知道自己戴了绿帽子呢。原来你早就算计好了。”“武睿,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养着她呗,反正王府中不在乎多一个侍妾。而且,就算红玉出了叶府,我就不信红玉真的有所求,叶朗会不答应。他们两个从小同吃同睡的,叶朗应该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红玉不如意的。”
“武睿,不要这么颓丧,你这个侍妾也是个人物,女皇好像对她还是有些另眼相看啊,不如让她多进进宫。”“对啊,对啊,她好像还奉旨行过医,抗击过契丹,建过战功。”“我是打算劝红玉进宫去服侍女皇。”
“……”
外面的叶红玉听了这些,跳上屋顶,飞奔出了王府。路上的行人见了,都说,看啊,快看啊,哪家的新娘子跑了,大家快来看啊。周围的人哄笑成一团。叶红玉疯狂的奔着犹如失了魂一样,看到路边有人牵着一匹马,立刻上前夺过马,飞奔出城。在旷野的路上奔了很久,直到一个小溪挡住了去路,叶红玉才停下来。
全身的艳红就像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叶红玉努力想脱了,脱到一半,见到里面衣服还是同样的颜色,才想起自己从上到下,从最里面渎衣到外面的霞帔都染的是同样的艳红色。师娘本意想要成全一份完整的喜庆,这时候成全的却是一份粘在身上没有办法揭去的讽刺。
叶红玉无力的扶跪在溪边的一块石头旁,声声问道,“三哥,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在一遍遍的喃喃呓语中,叶红玉仿佛听到一个清脆的破裂声。那个破裂声是如此的尖锐,似乎一下子穿透过灵魂的深处,摧毁倒肉体的支撑,冷却了生命的热度。那个破碎声是如此的清晰,似乎一下子把所有的痴心都击垮,把所有的妄想都粉碎,把所有的期盼都刺破。那个破碎声是如此的宏大,似乎一下子将整个人都笼罩在里面,然后其中每一丝空气都变成尖刀刺向每一寸肌肤。那一刻,叶红玉,清清楚楚的知道,那是,自己心碎的声音。原来人的心真的是会碎的,原来心碎的时候是这个样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红玉才缓缓站起来。看着一身艳红的衣服,实在不想被人看到,只能躲在密林中。远远的似乎听到犬啡的声音,叶红玉偷偷的走过去,看到是一个农家,便无声息的跳进去,偷了一些衣服。
叶红玉换上了偷来的农家衣服,点了一把火,慢慢烧去了自己的嫁衣。看到艳红色的衣服一点点淹没在火花中,就像是一个绚丽的梦,如今梦破了,自己又被打回原型。能够浴火重生的只有凤凰,而自己只是一只小小的山麻,艳红的嫁衣给了山雀一个火红的梦,于是以为自己也是凤凰,能有涅磐的神力,其实那只是南柯一梦,不合身的嫁衣在火中只会变成灰烬,而自己依旧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欲舞嫁衣成艳霞,转眼寸寸尽成灰。
山间凌晨的风总是特别的寒冷。叶红玉看着最后一点火星暗淡下去。风将剩下的灰烬吹起来,在空中打了几个卷,就消失了。叶红玉走到溪边,洗了一下脸,像一个农妇一样把头发盘上去。对着溪水中那个朴实的自己,叶红玉闭了一下眼睛。
武睿王府洛阳别院。叶红玉问门房,“你们王爷还在?”门房说,“王爷昨日娶了一位新侍妾,现在还在房中休息,没有起床。”叶红玉道了声谢,便转身到了别院的侧墙,跳入王府,偷偷走入昨日被抬进来的房间。
叶红玉看着床上睡着的武睿,心中了然,定是三哥昨日喝醉了,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叶红玉叹息一声,坐到房外等武睿醒过来。直到响午武睿才醒。
武睿醒了,便叫小厮过来服侍。叶红玉在房外冷眼看着,并不作声。武睿穿戴好了走出来,看到叶红玉穿了一身粗俗的衣服,一脸平静的盯着他。
武睿强笑道,“小妹,已经醒了吗?昨夜对不起,我喝多了。”叶红玉回答道,“三哥,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记得儿时的事情?”武睿说道,“当然记得那时候,小妹一天到晚粘着你师兄,与我们厮混在一起。”
叶红玉问道,“我想问三哥要一样东西,希望三哥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可以给我。”武睿不经意的问道,“什么?”叶红玉平静的说道,“一纸休书。”武睿倒是吃了一惊,问道,“为什么?”
叶红玉说道,“我昨晚不在这里,你知道吗?”武睿问道,“那你在哪里?”叶红玉说道,“城外。一些洛阳的百姓都看到,昨晚有一个新娘子跑出去。”武睿奇声问道,“为什么?”叶红玉说道,“我不小心听了你与别人的谈话。”武睿愣了一下说道,“小妹不要太在意,官场中说话总是真真假假的。”
叶红玉冷笑一声,说道,“三哥,如果你真的对我有感情,怎么可能昨晚你没有发现我不在?”武睿强辩道,“我昨天喝多了。以为你觉得不习惯,自己睡在外屋了。”叶红玉叹息道,“三哥,不要骗自己。你进来的时候,我已经离开王府了。再怎么醉,屋中有没有人应该还是能够分辨的吧。”
叶红玉忽然觉得不愿意与武睿多话,便说道,“当年我曾经在杭州洪水的时候,救下书院众人。事后三哥曾经说过,日后红儿若有所求,三哥一定鼎力。红儿现在求的,就是一纸休书。自此之后,我们两不相欠。”武睿说道,“小妹,你……”
叶红玉冷冷的说,“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三哥应该知道小妹的脾气。”说完也不看武睿。武睿狠声道,“好,我写。来人,拿笔墨来。”
叶红玉从武睿手上接过休书,看也没有再看武睿一眼,就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