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长大（1 / 1）

十七，长大

垂拱二年，武太后设铜匦，起用酷吏。载初元年，武太后服皇帝衮冕。天授元年，武太后登基，该国号为周。

天授二年，二月。叶红玉看看院子中纷飞的雪花，坐在书房中对着冷落的院子弹琴。密告制度已经存在五年了，武帝大周王朝也已经存在两年了。自从武后起用酷吏以来，叶府中的人经常外出，家中经常只剩下沙笑，叶朗，叶红玉三个人。其他的人到哪里去，干什么,叶红玉从来就没有问过师父，只要看到有人平平安安的回来就觉得很开心。有的时候有人是带着一身的伤回来，有的时候带回来的只是满目的风尘，而有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带回来。师父告诉她说，明拙，明聪，明珠，莲画是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而今天，叶府上只有沙笑，叶朗，叶红玉，失去了武功的莲棋，和失去一只手掌的明木在。沙笑像往常一样到医馆去，而叶朗开始负责下面田庄上的事情。每当叶府有人外出，叶红玉总是每日到灵隐寺中去祈福。

像往日一样，叶红玉从叶府出来，每走一步，就心中说一句，愿叶府中人能够平安回来。叶红玉不敢一步一叩，怕引人注目。因为在这样的统治下，隐忍到自己没有颜色才会给自己和叶府带来最大的平安。每次到了灵隐寺，对一百多佛像每一个都虔诚的叩下去，心中默念，愿叶府上下平安。历史的轨迹谁也不能改变，而这里虔诚膜拜的只是为一个愿家人都平安的小小心愿。

想起第一次师父他们要出去的情景。

“红玉，明天我要出去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布置的功课不要偷懒，回来后我要检查的。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要出去惹事生非。”叶天听叶红玉弹好了琴说。“师父等一会儿，”叶红玉跑到自己的房间拿出一盒子药，给师父。“师父出去办事的时候，把这个放入口中。”“□□？”“不算□□。只不过用舌尖多舔几次，人就会晕倒，而咬破了之后人就会进入假死状态。”

“你知道我们出去做什么？”“徒儿不敢问，但是徒儿猜到必与这乱世有关，”叶红玉不忍的看了师父一眼，继续说，“现在酷吏横行，叶府凭一己之力暗中所能营救的只不过杯水车薪。螳螂挡车，固然可笑，但也是一番心意。所以徒儿不问，但肯请师父答应我几件事情。”

“你果然聪明。”叶天看看自己的徒弟，问道，“你需要师父做什么？”

“第一，请师父答应徒儿，如果不幸被捉，请立刻认罪，这样可以免去很多痛苦，并且可以先保住性命。徒儿立刻会带着鸣冤状纸以密告之名到神都洛阳，要求密禀武太后。到时徒儿一定会救出师父的。”

“这一点师父，答应你。但如果真的有不幸的事情发生，你可以答应师父，先将朗儿带到天山紫月宫去安置，再作下一步打算吗？你脖子上挂有紫月宫信物，你们两个小孩子上路，比较不容易引人注意”叶天爱抚的摸了摸叶红玉的头发。

叶红玉听到师父这样说，知道师父心中也是作最坏的打算，不禁眼中起了一层雾气，心中说道，师父，如果你真的不幸被擒，红玉就算是死谏也要把你救出来。红玉心中一直记得一个关于武则天与太子的故事。武太后做了女皇之后，有人告皇嗣李旦谋反，女皇叫来俊臣审问，结果一个工匠自剖其胸以证明李旦不反。当时女皇说了一句，“吾有子不能自明，使汝至此。”红玉已经打定注意，如果不幸师父被俘，那么就提前几年让武太后见识一下什么叫剖胸明志，既然历史上的武则天能够为之感动，那么搁到这里也一定可以用自己的性命换师父的自由。

叶红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还有一件事情，也请师父答应徒儿。”叶天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叶红玉，示意她说出来。“师父，无论你们救谁，救出之后，给其一定的钱和马匹，就不需要问他将往哪里行，以后如何生计，也千万不可告诉他们，你是何人，将往何方。即便是谎话，也不必说。”叶红玉，停了一停，继续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格，遇到了救助一场是缘分，但是万般皆是命，很多事情强求不得。而且自古以来，施恩勿望报。请答应徒儿，无论救谁，救下之后，这个人就与您没有关系了。”

叶天说，“看来我是拘你太甚了，什么时候你开始读佛法上的书了？”“师父，恳请答应徒儿，此乃非常时期，不是四海皆兄弟的盛世，现在如果发现结党，一定是株连的死罪。”“好，师父答应你。”

就这样一次次的送师父他们出去，一次次的盼望他们回来。在等待盼望失望希望中，时间匆匆溜走了五年。还记得一次师父他们没有出去了很久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方面的消息传来。沙笑，叶红玉，叶朗都很担心他们。但是沙笑还是不断的安慰叶红玉和叶朗，一定会没事情的；叶朗也要到田庄中去照顾佃农们。叶红玉一个人跑到天竺山，跪下，一点点的膝行到山顶，任沙砾将自己的膝盖磨得血肉模糊。每一下挪动都带来钻心的痛，而在这样的疼痛下，叶红玉一遍遍的祈求着。祈求着上苍能够听到她的心愿。叶红玉之所以会如此祈求，是想起以前在墨西哥旅游时，在瓜达卢佩圣母教堂的中央广场中看到有人从很远的地方膝行进入教堂。但当时只是很被感动，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在绝望到无助的时候也会选择这种血肉模糊的方式祈求。不管上苍是由什么样的神灵来掌控着，只求您能聆听这样的祈祷，不曾求您带来荣华富贵，不曾求您带来显赫声望，只求您，求您用悲悯的心肠能够让叶府一家平安。就这样，叶红玉在天竺山山顶上跪了一夜才下山去。回去之后的三天，出去的人回来了，有的受了伤，而明珠和莲画是再也回不来了。

从灵隐寺下山，叶红玉不禁拨弄手上的镯子，想到这一对镯子还是当时打雪仗喝酒闹事之后，冷叔专门找人打造的。说是镯子，但一按动机关就变成匕首，可以拿在手中。当时师父见叶红玉近身脱困搏击的本事不错，就让冷叔找人设计打造了这两个镯子，并让冷叔教红玉一些近身脱困搏击的武功。看到镯子，想到打雪仗，就不能不想到仇叶。仇叶已经失踪四年了，当年四品居以及总捕头受杭州知府案子的牵连，很多人都流放了。仇叶，船儿，板儿，洪锡，刘勇，程意也都在流放之列。等事情平息一阵，师父叶天，冷叔去各个流放地救人的时候，只救出了刘勇和板儿，船儿和洪锡已经死在了流放的地方，仇叶和程意据说被人所救，但是不知漂流在何方。就连救出的刘勇和板儿，叶天也只能是帮他们寻一处地方暂时安置，现在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在远方，安然无恙。

原来一起嬉闹的十八个伙伴，现在已经是七零八散的。书院的屋子也荒废了很久，余夫子已经不知何踪。以前一起读书伙伴也都已经散去。因为叶府人手短缺，叶朗帮助打点，不复去书院。崔盛，徐飞和徐丁也不再去书院，只是守着他们的玩具店。沙鸣帮着他爹爹忙悦来客栈的事情，离开了书院。武睿在王府上渐渐站住脚跟，府上开始请专门的西席教他，他的随身小厮柳洗自然也留在王府。狄器见大家都不去书院了，也不去书院，功课由他做贡生的爹爹教导。

叶红玉绕到玉皇山下的书院去看看，现在只剩下姜老头一个人住在那里。看到姜老头还在那里钓鱼喝酒。就说，“姜爷爷，你看我又给你带酒来了。”姜老头乐呵呵的回应道，“是叶姑娘来了？坐下来喝一杯吧。”“好啊。”叶红玉毫不客气的坐下来，喝了两口，陪姜老头天南地北的说了一些话。最后，帮姜老头把住的地方清理了一下，留下一些钱，才离开书院回叶府去。

叶红玉回到书房，察看有没有紫月宫传来的新消息。现在的叶红玉已经开始接手师父与天山紫月宫的一些事务。原来天山紫月宫以医术著称。紫月宫的人学成之后，愿意的话可以到各地去开医馆。各个地方上医馆之间财务独立，却有药材买卖往来，在药材买卖往来的同时也互相传递消息。同时各地方的分馆必须谨守不医治江湖人，不卷入任何江湖争纷的规定。而紫月宫在江湖上的地位，却是因为医治江湖上的各种疑难杂症而建立起来的。所以很少有人能够将地方上的分馆与紫月宫联系起来。紫月宫与叶府的关系是相辅相成，紫月宫的宫主必须由圣女担任，而每届圣女必须效忠叶府主人。同时，叶府要帮助紫月宫清除在江湖上潜在的危险和问题。

叶红玉本以为师娘沙笑也是紫月宫中的，结果却不是。沙笑的医术出自云南苗族，当时苗族与紫月宫有一些误会，叶天到苗族去澄清事实，结果却遇到沙笑，后来两个人便一起定居在杭州。而在叶府中与紫月宫关系最大的是云翠。云翠竟然曾经是紫月宫圣女，当年冷铁为叶天所救，带到天山请紫月宫圣女医治，结果冷叔就将紫月宫圣女拐下山，紫月宫只好另换圣女。叶红玉曾经听云姨说，紫月宫的医治手法与师娘沙笑的医治手法完全不一样。那么说来叶红玉的医理应该是与云南苗族相似，可惜的是，叶府上藏的医书多半是紫月宫的，所以叶红玉的医理受紫月宫的影响也很大。

叶红玉拿出一张字条，看到上面写着：周兴在流放途中被诛。冷笑了一声，将字条放到蜡烛上烧了，心说，果然冬天到了，春天就不远了，酷吏时代终于快结束了。

“小小姐，老爷他们回来了。”明木进来回报。“太好了，我们都去正厅。”叶红放下手上的东西，立刻跑了出去。到了正厅看到，风尘仆仆的师父，冷叔，云姨，高兴的扑到师父身上，抱着师父说，“师父终于回来了。”又转身抱着冷叔说，“冷叔，我好想你啊。”最后投到云姨怀中。云翠安抚的拍了拍叶红玉的背说，“好了，不要哭了，大家都回来了，其余的人陆陆续续就到了。”叶红玉连忙擦去自己的眼泪说，“大家等一会儿，我去厨房给大家做吃的，师兄过一会儿也会回来了。”

晚上，大家一起坐在正厅中喝酒。

莲夏说，“红玉，你的厨艺真的进步很多了。”“当然了，”叶红玉得意的说，“这叫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叶天看到得意的叶红玉，不禁又想弹压她一句，“我这个徒弟，就是凡是旁门左道的东西学得都比较快。吃完了之后，到院子中考考你武功进展怎样。”叶红玉，向师父顽皮的撇了一眼，又吐了吐舌头。

冷铁举起一杯酒说，“这一杯，祭死去的明拙，明聪，明珠和莲画，我们终于可以祭他们了。”大家一起拿起酒杯。叶红玉看到冷叔很久没有笑容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也很感动的说，“这一杯敬冷叔，谢谢冷叔。”冷铁扬眉看着叶红玉。叶红玉用筷子在桌上写了一个“周”字，然后擦了。冷铁点点头，一干而尽。

书房中，叶天听完叶红玉的弹琴，叹道，“你还是弹得不好。”“我承认，我承认，”叶红玉一脸笑意的看着叶天。叶天看到叶红玉满脸的欢喜，摇摇头，问道，“你怎么知道周兴为我们所杀？”“明聪和明珠以前一直是跟着冷叔的，冷叔曾经发誓一定为他们手刃仇人。今天见冷叔这么高兴，知道他必是已经得手。”

叶天叹道，“这些年，不知道冤死了多少人。”叶红玉见师父不开心立刻说，“师父请放心，酷吏周兴的死标志酷吏时代开始瓦解了。”

“你何以如此肯定？”“师父，徒儿尽管只是一个女孩。但是女人的心思徒儿也可猜到一半。女皇任用酷吏不过是为了她的政权扫清障碍，其实酷吏很多都是些无赖小人，这一点女皇一定很清楚。只不过当时她上位的时候遇到的阻力太大太大，不得不依赖这些地痞无赖。现在政局已经稳定，是这些无赖该下台的时候了。”

叶天叹了口气，说道，“但愿如此。”叶红玉看到师父的眉头还是有些锁着，不禁上前，轻揉师父的眉头说，“师父，不要再皱眉头了。徒儿敢与您打赌，一年之内，女皇一定会开始平反冤假错案。”叶天听了，只是长叹一口气，问道“何以如此肯定。”“因为民心，凡是女人都天生的懂得如何去笼络人心的。师父，笑一笑嘛。”“但愿如此，只能是但愿如此。”

次年，长寿元年，女皇令严善思查问旧狱，平反冤案850余人，罗织之风开始平息。

当一切人都很高兴的时候，叶红玉回到书院，看到空落落的书院，长叹一声。姜老头在三月去世。叶红玉帮他办的丧事，最后帮他收拾东西要烧化给他的时候，看到一封姜老头写给她的信，“叶姑娘，姜老很感谢最后的生活有你的陪伴。姑娘聪慧伶俐，却从不曾问过小老儿经历，小老儿也未曾提起。今日一并写出，也不枉大家相识一场。小老儿曾经是皇宫侍卫，在高祖做太上皇时作陪，高祖是个好酒之人，但晚年却不能尽兴。小老儿当时名为侍卫，实为监视，因可怜高祖，常出去为高祖觅酒。后来高祖崩，小老儿变推病辞去。几年与高祖相处，也变成嗜酒之人。小老儿在玉皇山上垂钓地方埋了一潭好酒，算是酬姑娘这些年来与小老儿痛饮之情。日后，姑娘如果还记得老儿，记得带壶好酒来与老儿同饮。”

叶红玉到了姜老头经常垂钓的地方挖掘，果然挖出一坛酒，觉得这是老人家最后的一点心意，便打开想尝一尝。打开之后大吃一惊，里面竟然都是一颗颗硕大的珍珠。因为这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淡，可以看出这些珍珠，竟然有发光的能力。难道是夜明珠？叶红玉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拿一个出来，赶紧将其它包好，并且爬到玉皇山悬壁上的一个的小洞前，把包好的珍珠放进去，又找了一块石头掩在上面。

晚上回去后，叶红玉悄悄的把珍珠给师父叶天看。叶天看到也是大吃一惊，告诉叶红玉这是颗价值万两的夜明珠。叶红玉听到，叹道说，“师父不要为一颗诧异了，现在我有一坛这个。”然后将姜老头的信拿给叶天看。叶天看完说，“这些夜明珠应该是高祖给姜老的。高祖纵有千万宝物，却不能自由行动。宝石于他与普通石头没有什么两样。”

“那现在怎么办？这样子的宝石流到市面上一定会给我带来杀生之祸的。要不我全部转送给我聪明正直的师父？”叶红玉一边问，一边心中想到，“由来百代圣天子，不肯将身做上皇”果有一定的道理，做了太上皇了，谁还理你啊。

叶天看到叶红玉一脸顽皮的表情，说，“你还是自己留着吧，你手腕上的匕首可以断金削玉。你可以将这些夜明珠切割成十个左右的小夜明珠。小的夜明珠市面上倒也常见，市价大概五百两银子一个。”

“噢，这倒是一个好办法。”叶红玉，看着师父，坏坏的笑了一下，“徒儿还有一个更加好的办法，比这个省事，只是不知道师父愿不愿意帮徒儿？”叶天见叶红玉提议其它的，以为叶红玉不愿意割明珠，就说，“这种夜明珠一定要切割了才能流入市面，否则被追究起来，真的会是祸害无穷。”

“嘻嘻，徒儿知道要分成小的，”叶红玉又向叶天坏坏的笑着，将明珠放到叶天手中，说，“切割太费力了。徒儿知道师父内功醇厚收发自如，不知道师父可否为徒儿施展一下？”

“一天到晚想着心思的胡闹，”叶天笑着骂道。但是看到叶红玉期待的眼神，竟不忍拒绝，摇摇头，微微一笑，然后将手掌合起后展开。叶红玉看到那个原来的大明珠已经裂成七八份。叶红玉把这些碎片收到手中，说声，“谢谢师父。”一蹦一跳的离开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