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巫山(1 / 1)
“巫山十二峰,唯神女峰传颂后世,传言说它是炎帝第三女瑶姬死后所化,凝聚了千年灵气。自古红颜多祸水,瑶姬此人曾撩拨了上古第一战,众神为其刻下烙印,允她三世轮回煎熬后,便能如心所愿择一良人,相伴生世。究竟是蚩尤……还是追寻了她千年的轩辕,乱世于此,无人能知……”
明宣收声,静静的赏着姿晴惨白的面容,似笑非笑。并非定要唤起她某些回忆罢了,而是怕她再次在茫然中,如从前般失了方向。
“我是……瑶姬?”悠悠的她开口轻哝,不是询问,而是已确定。
脑中有零星的混乱片刻在闪现,刹那即逝,她握不住,也不想握住那些让她手足无措的惶恐。
挥走了恼人的情绪后,她强自镇定,笑的缥缈,清冷的丽:“放心吧,既已决定,我便不会左右摇摆。”
明宣在忧什么,她能猜到。此生的瑶姬若是再择蚩尤,会不会又是一场浩劫……只是,就算没有那段遥远的传说,她亦早已不再彷徨。事实如是,行过天地之礼的人怎还能换;心也如是,对辰啸她已恨多过爱,绝不可能相伴。
“即便有天你发现就算是如云王那般的圣贤……也会有挡不住的风流情怀?”
“今日你不扰到我无法入眠便不甘心吗?”稍有好转的心情,因他一句话,再次跌落谷底。此话出自明宣之口,怎能不当作是种警告,让她不禁开始怀疑一直不闻不问的支持会否是场错误。
可若是错了又怎样,说过此生不再言悔的。想着,她握紧双拳,看向明宣的眼神分外坚定:“云王从来并非圣贤,他有血有肉、有欲有念,优秀如他当真惹了一身腥也是意料之事吧。不过无所谓,生死难我陪他渡,桃花劫我替他挡!”
“你……还是傻的一如当日。”望着那一眸熟悉的认真,明宣怔愣,唯有摇头随风一笑:“小晴,我没办法推算出往后究竟会发生什么事,但是却有从未出现过的惶恐,也无法像辰宇还有赫骞那样光明正大的守护着你,说喜欢你,因为太清楚自己的爱不被允许。不过你要记得,不管怎样,会有明宣此人愿为你去死。”
是头一回听见这个迷样的男人,如此淋漓尽臻的袒露心事。姿晴无语,不知道能回应些什么,翕张着唇,被一声闷咳打断。她回首,辰宇靠在亭柱边,温柔的笑睨她。
“打扰了。”眼神略过明宣,他有礼的开口,脸上却丝毫无愧色。随后,再撇向姿晴:“刚收到个消息,我想你会感兴趣。”
“什么事?”她小心翼翼的问,心起忧,她会感兴趣的事,通常都是足以颠覆的大事吧。
“凌乾的王昨日崩逝了,大王子继位。”言的没有起伏,这消息究竟是好是坏,他也不清楚。
当时的休战结盟是因为凌乾王不主战,更是因为要救姿晴而不得已为之。如今一切都结束了,以赫骞强硬的个性,极有可能修整之后,便举兵入京。届时,他该站在怎样的立场,该视其为敌还是为友?
闻言,没料姿晴只是挑眉。连朝廷都未得知的事,而一个被当今圣上完全禁锢住的王爷却率先知道了,她该怎么为他的缜密布局解释。掩去真正的心事,她起身,只是笑:“关我何事,王爷处理便好。”
确实,与她何干,她不过只是一个云王妃罢了。
语末便转身离开,看着月色下婉约的背影,辰宇皱眉,发现自己越来越难懂她的心。明宣却突然随手拨乱那局棋,悠闲的开口:“萧月姑娘的消息还真灵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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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如毛的清明时节,仍是阻不了今日皇城的热闹。城门处,御撵华盖亲立,左右亲王齐聚一堂,迎着即将到来的凌乾王。
一月前,凌乾先王驾崩,大王子终是夺得王位,克承大统。特派人往大漓捎来消息,说要亲临洽谈休战事宜。即便是京陵不安世事的百姓都知道,此番凌乾王的到来寓意着太多,若是条件上相谈不拢,他们好不容易得了的安稳便也宣告瓦解。
战事自也拉开帷幕,所以皇室对此番事宜看的颇重,礼仪排场上亦讲求奢华隆重。
辰啸揉着额,散漫的靠坐着,没有如临大敌的紧张。只是透窗望着一旁眉头深锁的辰宇,打从方才他出现在宫门前至今就没见过他舒展过眉,心想着,按辰宇的性子凌乾王的到来扰不了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而一旁的辰渊脸色也没好到哪去,目不转睛的紧瞧着伴君身侧的皇后,几日不见她越发清瘦了,沉静的已几乎没有昔日韵菲的影子。也难怪,如今日这般隆重的场合,伴皇出宫迎接的竟然不仅仅只是皇后,还有宸妃。
可见,皇上当真是把宸妃宠的不象话了,身为皇后的此际怎不颜面尽失,叫她如何端笑世人前。
一堆各怀心事的众人,随着城门外奔来的马车声,皆回了神。探子回城,即已宣告着不出半盏茶的时辰就该能远瞧见凌乾的军队了。
平复心神后,辰啸伸出振臂,慵懒的一挥,林蚺了然的摆动拂尘,尖声一句:“皇上有令,众臣随君出城相迎……”
尾音被拖的生长生长,却也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车轮马蹄声中。溅起的丝丝水花,扰的人心难安。诸不知,这究竟是从此言好安稳的开端,还是战乱硝烟的起始。
攒动的百姓挤成一堆,争相窝在城门处看热闹,两边皆有训练有素的士兵把守着。他们只能远远眺望见大漓的黑色军队在城门外不远处与凌乾的蓝色渐渐接壤,随后一致的停住,静默。
皆待着他们的各自的君主发出命令。
撵帘被掀开,辰啸就着林蚺铺下的阶梯而下,身后尾随的尽是宸妃,皇后只是静静的坐在撵内闭着眼,看似不理世事,不争名利。
“得知凌乾赞普亲访大漓,吾皇特率众臣前来相迎。”林公公的声音响起,辰啸微侧过头,猜测着对面马车内的男子,究竟长成什么样。
没记错的话,便是这昔日的大王子曾三番两次命人前来中原求亲,誓要娶到小晴不可;后该又是他命那个博巴修发出那封密函,救小晴和云王于水深火热中的。这样阴晴难定,目的不详的人,让他不得不好奇。
没有动静,四周只有军队里传来的窃语声,以及淅沥的雨丝汇成的挽曲。良久,那顶黑色的马车内才传来一声低咳,一旁的随侍这才敢上前掀开车帘。
一道墨蓝色的身影度步而出,不缓不促,煞有气势。微低着头,渐渐上前,直至与辰啸相对而立后,才仰首,眼端微眯,勾勒出一记阴笑。
只这一刹那,瞧清了对方的脸,辰啸怔愣当场,那个阴厉的笑更为这多愁的季节,添上复杂。
没有行礼,亦没邻邦君主相见的客套,赫骞突然抬起手,眼神直直的望着脸色漾白的辰啸,指向一旁武将腰间的佩剑,吐出一言:“上回云王出现,坏了好事,你我始终未能决出胜负,这回……皇上还要不要再为了她跟小王打一场?”
“呵,对你我而言,今时皆已不同往日。若还想争她,怕是朕这云王亦不会肯了。”辰啸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震惊,设想过无数的可能性,却怎么也没料到这凌乾新王竟会是当日和自己有过交锋的男子。
赫骞是吗?难怪了,他会为了小晴不断变卦。那个女人,究竟还瞒了他多少事,与她为敌当真是少一丝绸缪,都会溃不成军啊。
一句话,把赫骞的目光扯向了云王,再次让辰啸惊讶的是,这两人没有情敌相见的相互仇视,反惺惺相惜的点头互笑。
一片议论声中,赫骞挑起话端,更加惹人遐思:“多日不见,云王夫妇可还安好?怎不见王妃一起前来相迎呢,怎么也算是昔日故友了。”
“大漓的规矩,女子不得参与朝政,这场合不适合她出现。”辰宇也笑了,语调依旧平平,可却多了份明显的亲切,话也多了起来:“况且,正逢清明时节,她去郊外祭她娘亲去了。”
这也正是他锁了一整天眉头的缘由,总觉得放她一人出去,安不下心神。呵……他对小晴的在乎,当真的浓烈到让自己都开始害怕了。
“小晴的娘亲?”没顾场合,这个意外让辰啸脱口惊问,相识多日,他却从未听她提及过娘亲的事。
“因为被她爹爹设计污蔑,背上不贞的罪名被当众绞死的娘亲,怎么,原来皇上不曾听闻过吗?”转过首,辰宇的脸色顷刻冷肃,只冷迸出一带而过的解释。
听似轻松的话语,却再次让辰啸整个人懵在当场,幸有林蚺提点,他才下令起驾回宫设宴。
一路上,心绪纠结。辰宇自该清楚的知道他不曾听闻过此事,若真听过,他当日还会用那种计谋来逼云王释了兵权,逼小晴卸下先皇御赐的皇后头衔吗?
从前会怎样做,如今已不得而知,至少此刻他可以肯定的回答“不会”。那一道与云王有染、不贞不洁的罪名,到底让她背负起了多少伤,多少恨。难怪那汪清眸里,再也寻不到一丝爱意了,是他亲手把她越推越远,让她沉载起了对自己无法轻易抹去的恨意啊。
也许正如韵菲所言,呵……他还有什么资格去纠缠?
……
密麻的冬青林使这场叫人断魂的清明雨看起来更为错综,天到是暖了些,一路行来来往路人大多已褪去厚重的冬衣。
一把娟伞下,女子一袭出尘的白,青丝挽起简约的一髻,素净的容颜没有粉黛修饰,就连细长的柳眉都画的颇浅。左手边执着挎篮,举步间有看的出的小心翼翼,于这郊外人烟稀少的冬青林里,便宛如突降人间的仙子般。
没有绝色之美,却有慑魂之魅。
渐渐靠近不远处的石碑,她的步子却猛然顿住,失了神般的望着前方那道身影。粗麻加身,已没了往日的鲜衣,可她依旧能毫不犹豫的辨认出。
对方见了她,却转身,抬步欲离,甚是仓惶。
摇头讽刺喷出一笑,夹杂了浓郁的不屑,她大声的开口,唤停那人的步子:“你不必一见我就躲,躲过了满眸指责的我,躲的过你自己的良心吗?”
停住脚步,苍老的背影慢慢僵硬,没有出声,只是屏息看着迎面走来的姿晴。看她靠近后,不予理睬,只是径自弯下身,打开挎篮,将那些精致的点心一一在石碑前排开,撑过伞挡着雨,自己却任雨丝袭着,默默而立。
颊边已润透,是雨或是泪,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
良久,她才开口吐出话,很轻,像是吝啬的连力气都不屑用,却让一旁的人重重的舒出一口气:“我不再恨你了。”
“小晴……”谷诤易尝试性的轻唤,眼前的女子,是她的女儿啊,可是打从那件事之后他们即使不得已的逢面,他也从来只是恭敬的下跪,称其公主。如今,这亲切的为父之称,他尚配吗?
“多可笑,娘亲她容颜撼京陵,曾惹得多少男人为她痴狂,没料到最后她所谓的良人,竟然连个衣冠冢都无法给她,辉煌半世,都头来只留这一方残碑。”略带哽咽的声音,证明了她确实再哭,却还倔强的想极力忍住,“经历了那么多的颠沛流离,我真的不再恨你了。兴许是因为终于明白,权势和美人自古便是无数英雄皆两难挣扎过的抉择,看透了官场险恶,如果你没有那个权倾朝野的丞相之名,恐怕我们家迟早还是会家破人亡。”
“为父对不起你……”谷诤易忍住纵横的老泪,断断续续的道。颠沛流离,这丫头只用这四个字便概括了所受过的所有委屈。越老便也看的越清,失了天伦换来了权势又如何,到底他还是悔了大半生,无颜面对她。
“又兴许是我出嫁凌乾时,丞相府的张灯结彩,喜绸高挂吧。纵然门庭冷落,可是我忘却不了门前那道凄凉蹒跚,特来相送的身影。娘亲死后,就算先皇极力相劝你都未再娶妻;戴罪而死之人是没资格立碑的,尸体也都由刽子手胡乱处理了,你却暗地里替娘亲立了墓碑。恐怕……这些年你也不好过吧。”
没有理会他的打断,姿晴自顾自滔滔不绝的说着。这是她如今于世唯一的亲人啊,经历了那么多事,藏了太多的委屈。即便是曾以为能依靠一生的辰宇,如今也渐渐难以捉摸,她……真的好想像从前的韵菲那样,有个爹爹可以用来撒娇、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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