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 21 章（1 / 1）
中午放学，我轻轻对武阳说，“如果中午没有什么事情，早一点到教室，我有点事情跟你商量。”武阳听到我的话，还没开口，眉头便微微蹙了一下。我对着他微笑，仅仅是为了能让他安心，他也笑了，眼睛里有一点点亮亮的星火。我看到他的神情，微微有点心酸。我的微笑欺骗了他，如果他知道了我想对他说的话，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应约而来。
吃过午饭，我扔下饭碗便往学校跑。姥姥在身后喊，“辣辣，你不睡午觉啦？”我回头喊，“今天不睡。”姥姥在楼梯上急得跳脚，“你才多大啊，就去喝酒，能不醉吗？我告诉你妈去。”我啼笑皆非地看着姥姥，姥姥真可爱，总是听不清楚我的话，鸡同鸭讲地乱串。我笑嘻嘻地冲着姥姥扮了个鬼脸，“姥姥你去说吧。”
中午的教室很安静，初春的阳光偷偷从窗户里爬进来，一室的宁静安详，明明很熟悉的教室倒好像是走失了路闯进的仙境。我走到窗边，靠着窗台，沐在温暖的阳光里。好像只有这样，我才能平复自己冷得打颤的灵魂和身体。我看着阳光下的操场，思绪悠悠荡荡漂浮得很远。
自从武阳成为我的同桌以后，我始终不能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学习上。只要有一点点理智也知道，这对将要面临中考的我来说是极为不利的，因为我要报考的是行健中学。行健中学是全国重点高中之一，都说考上行健中学就意味着跨进了大学校门，但是我的目标并不止于此，我一心都在憧憬着那所有山有湖的大学。那个湖，叫做未名。我淡淡地想着，心里就渐渐安静了下来。我这样憧憬着我的希望，决不能轻易改变，我甚至想到了徐霁曾经说过的那句话，“现在的承诺还太轻浮，也太稚嫩。”我们曾经一起约定考上行健中学，虽然今天已然陌路，但是我的梦想，却从不曾改变。
这个时候，教室门被推开。我回头，看到武阳。他走到我身旁，微笑而专注地看着我,“你想对我说什么？”听了他的话，我猛地一惊，眼睛看着窗外，却连个焦点都没有；身体微微地颤抖着，想要说的话，突然间却不知道该怎样说出口。
我胡思乱想着，武阳那时离我很近很近。我忽然口干舌燥，我想我有点不习惯这样的距离和这样的寂静。武阳静静看着我，眼神像海洋一样的沉静和深邃，我恍惚间就听到自己有点急促的呼吸声。在阳光忽然钻进云层的一瞬，他慢慢凑了过来，柔软的嘴唇碰到了我的脸颊，轻轻淡淡的一个瞬间，然后离开。我没有词汇可以形容那种触感，那样柔软，那样温暖，那样小心翼翼，也许就像一阵微风，也许就像一滴小雨。我一怔，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变得僵硬。大概七八秒钟的时间里，我没有任何意识，头脑里完全是一片空白，世界就只剩下我疯狂的心跳声。砰，砰，砰……一下一下，使劲地撞击着我的身体。
我过了好一阵才慢慢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管怎么样，我都想不到武阳居然敢这样做。他怎么敢呢？这个时候，虽然是休息时间，但还是可能有人会经过教室，如果被人看到的话……后果，我真的不敢想象。还有，他怎么可以？这样轻浮的举动，他以为我是什么？我乱七八糟地想着，无意识地看了他一眼。
他的笑容，我从来也没有看到过的笑容，那么开心，那么幸福……他乌黑的眼睛比以前更亮，在他清澈的眼睛里，我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可是，他这是什么表情，他怎么还能挂着这样纯真的笑容？
那短短的几分钟里，什么样的念头都有，各种各样的想法层出不穷，争先恐后地挤在我的大脑里，大脑简直就要炸了。我愣了几分钟，心里一阵委屈和难堪，眼泪一滴一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哗地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很多年后，回忆到这个情节的时候，我总是会不可抑制地笑出来。我一直对武阳的大胆很讶异，但是在我心里，一直都保留着这样一副画面。在阳光普照的窗边，一切都清新明亮，清瘦俊朗的少年缓缓靠近，低头，在喜欢的人脸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之后，我哭得不亦乐乎，武阳急得手舞足蹈。他只是不停地把纸巾塞进我的手里，不一会我的手里就握了一大团纸巾。我一边擦着鼻涕，一边含着重重的鼻音骂，“笨蛋，又不需要这么多纸巾！”
过了很久，我们才回到课桌边。我盯着面前的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武阳坐在我身边，出奇地安静。我憋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武阳，为什么？”他很腼腆地笑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念头，但刚才不知为什么，看到你白白的皮肤……”我的脸因为他的这句话瞬时就变得通红，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这家伙……我又想到自己本来的目的，心不禁沉了沉，越是这样亲近，我心里的压力越大。
整整一个下午，我没有再说话，心却因为即将做出的决定而隐隐作痛。
第二天早晨数学课上，老吴夹着书本走进教室。我抬头看了一眼就迅速地低下头去，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手心里也渗出汗来。老吴沉默了一阵，“武阳，你跟欧阳楠换一下吧。”
教室里忽然就安静下来，武阳愣了一下，手里的笔掉在桌上，在这个寂静的时刻显得特别突兀。半晌，他开始慢慢地整理东西，他把书一本一本扔在桌上，声音却一下一下重重地掷在我的心上。我一直低着头看着眼前的一本辅导书，可是泪水很快就隔离了我的视线，眼前的英文字母变得那么模糊那么陌生，我感到心脏生疼生疼的。可是武阳，他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跟我说？
后来欧阳楠就站在了桌边。我轻不可闻地说了声“对不起”，武阳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但是他的叹息声却像利刃一样划在我的心上。我不敢抬头，不能呼吸，只能微微侧着脸，看到武阳离去。欧阳楠坐了下来，冲我笑了一下，我也笑了一下，可是我知道，他看到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过了一会，欧阳楠轻轻拍了拍我，把一个笔记本放在桌上，“大概是武阳忘记的，你给他吧。”我拿起笔记本，随意地一翻，看到一页上密密麻麻都是“罗嘉木”。我看着这页纸心便尖锐地痛了起来，手指轻轻抚过，指尖微微发麻，他为什么要这样？我抚摩着笔记本的封面，心里很矛盾，我有心看看武阳还写了些什么，可是又觉得不道德。思前想后却还是没能忍住，翻开了笔记本的扉页。
“你说你叫罗嘉木，可是我只愿叫你小树。你对着我微笑，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好像有点心跳，一定是你笑得太傻了。”
再往后翻了几页，“我从来没有相信过一见钟情，那是傻瓜的幻想。看到你的时候，不相信；接近你的时候，还是不相信。我告诉自己，接近你只是因为你那滑稽的一跤引发了我的笑神经，以为是你故做镇定的表情令我发笑。我以为跟你在一起总是可以发笑……可是，直到因为看到你的孤单而心疼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欺骗了自己。原来，从一开始就喜欢上了你，所以才不顾你的意愿，即使让你为难，也要接近你。”
看到这段文字，我微微诧异了一瞬，思绪缓缓回到某个学期开学的第一天……脑海里的画面逐渐清明，随即便心痛如绞。我合上笔记本，转过头去看了武阳一眼，他低着头不知在做什么。我忍着心痛，轻轻闭上眼，泪水在眼睛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下课的时候，我把笔记本还给武阳。他看到我怀里抱着那本笔记本，微微错愕了一下，马上接在手中，神情有些狼狈。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他的脸色显得苍白，眼睛却比平时更加明亮，我的心里充满了悲哀，悲哀。转过身去，不敢再看那颗被我伤害的心。
吃过午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眼前都是武阳的眼睛，耳边都是他的那声叹息。我重重地掀开身上的被子，穿上鞋就往学校跑。
那时教室里人很少，我坐在高晓彤桌前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眼睛却不断瞟向坐在教室后排的武阳和周礼。他们在说什么呢？我不知道他的心情，有没有好一点。又看了几眼，便顿住了，眼睛就像在他身上扎了根，拔也拔不开。我看到了什么？泪水正从他微侧着的脸上掉下来，一滴，一滴……一时间我便心神俱乱，心痛如绞，就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我看着他微侧的面庞，周礼不停地对他说着什么，而他只是微微地摇头。我就这样痴痴呆呆地看着，他的眼泪已经落在了我灵魂的最深处。此生无论何时何地，想起时总是叹息，总是不能够遗忘，于是渐渐成了一个烙印，成了一个丑陋的伤疤。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我忽然就明白了造化弄人的含义，也许自从遇到武阳的那天起，属于我们两的悲剧就已经上演。我在心里默默地祭奠着我们相遇的那天。那天他看着我，俊朗的脸上是从容坦然的微笑，“我叫武阳，是你灿烂的阳光，很高兴认识你，小树。”他伸出手，不容抗拒地握住我的手，温暖的大手好像早就为我准备好一样……
如果我们不是这么早相遇，如果我们已经能够把握我们的人生，那有多好？
高晓彤见我神色不对，便回头看了一眼。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辣辣，不要这样为难自己，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忧伤地看着高晓彤，我想和他在一起，但我怎么可能随心所欲呢？半晌，我微微地叹了口气，“我不应该这样对他，我会受到惩罚的。”高晓彤眼眶微微泛红“别傻了，说什么呢！”我摇了摇头，“高晓彤啊，我想考北大。”高晓彤点点头说，“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那天下午，武阳没有跟我说话，没有对我笑，就连眼睛瞟过我的时候都那么清淡。他已经放弃我了。但我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高高大大的身影，他的表情那么淡定，他甚至对着那些女生微笑，他知不知道他那种温暖的笑容在我心上就是一把尖刀呢？我一声接着一声地叹息，叹息，从心灵一直到嘴角。欧阳楠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成打气筒了?后悔吗？”我猛地抬头看他，他了然的眼神直指我的伤痛。
后悔吗？我也问自己，其实从武阳笔落在桌上的那一刻起，我就在陪着他伤痛了。如果他的痛有十分，焉知，我的痛就没有八分？或者我是残忍无情的，然而，当眼前悬崖间只有一条插满利刃的独木桥时，在生与死的选择中，谁不是忍痛迈开脚步呢？
回家的时候，我立在校门口，看向武阳每天等我的那棵梧桐树，不禁苦笑了一下。这样的我，还能奢求他的等待吗？那天终于独自一人骑车离去，看着天边被夕阳燃烧的云，令人心碎的火红。风轻轻吹拂在脸上，久违了的孤寂的感觉，原来这么苦涩。
第二天早晨，我还是怀着不安的心走出家门。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我不知道这次武阳是不是还会像往日一样，斜斜倚在自行车上，微笑地望着我。
鼓足勇气抬起头，我没有看到武阳。这个情景是预料之中的，但却仍旧让我意外和心痛。我默默地立了一会，凝视着那片林荫在地上投下的灰色的阴影，想起“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可不是，一样的枝叶繁茂，一样的光影班驳，可是那个人，已经弃我而去了。
我独自出了一会神，现在这样的状况，岂不是正合了我的意？我含着泪笑了一下，我们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相识只是上天的一个疏忽。相见即相恋，相见即心痛，相见即别离。我骑在车上，走了一段，仍回头去看走过的路。清晨人稀车少，长长的路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
“其实喜欢你。”我轻轻开口。即使你听不到，感觉不到，我却仍旧想告诉你。喜欢你，不由自主地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