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花烛潜逃(1 / 1)
这章是原著《再生缘》中很好看的一章,悲情感天,我又加入了丽君等戏弄刘奎璧一篇,使此节有喜有泪。另外带出燕玉小姐的性格转变,使她坚韧之心浮出水面。(1)舅兄难婿
不言花烛事成否?只系妙计准一条。
却说几日下来,刘家已差人来过两回,虽未下定,却心思可见,只待丽君一点头,怕是花轿立刻就能临门。
连日来,韩夫人与飞凤断断续续地,每日总要来个一两个时辰,想要劝服丽君,但终归心里底气不足,劝慰时不免支吾起来。丽君越听越是不理,也不赶人,也不顶撞,只放个耳朵听着。二人见丽君如此,也无法,总哭着回去,丽君并非铁石心肠,泪水却总在她们走了之后才流。
到刘家第三回登门,是再也按捺不住了,刘奎璧叫了顾宏业同行,并亲自送了聘书前来,自定三日后过礼。孟士元一语不发,刘家更加步步紧逼,倒要他个明白说法。
这边情势紧张,憾屋震地,那边绣楼自然也要摇上三摇,却听纷纷乱乱,人来人往,苏娘拉了映雪回自己屋里,像是有话要说。
丽君乃问荣兰:“又是刘家来催婚吗?”
荣兰嘟起嘴,道:“是啊,每次来都弄得人仰马翻,鸡鸭不宁的。这回好象还带了聘书来!”
“是‘鸡犬不宁’!哪来的‘鸭’?”丽君真被她气得想笑。
“府里厨房来的啊!我们府里又没有养狗,狗怎么会不宁呢?”
丽君叹了口气,再不与她去辩,思及‘聘书’逼婚,不能再拖,却然灵光一闪,突有一念。
话说回苏乳娘与映雪,到了屋中,苏娘很是小心,关上门窗,然后拂住女儿的手,语重心长道:“映雪啊,你伴小姐多少年了?”
映雪甚为不解,反问道:“母亲今日好生奇怪,平时总是你叨念给我听,今天怎问起我来?是一十二年,我六岁进孟府,与小姐同年,她视我如姐妹。”
“正是这句!——‘姐妹’。我们既卖身孟家,就是下人,再难想着规规矩矩嫁个柴夫农汉了。难得小姐对你这般好,这辈子怕是难与你分开了。哎,自从上回两府提亲,我便知小姐这次嫁定了官宦公子,富贵大家了。这也是你的福气啊!想你陪嫁过去,以你的才貌和小姐的喜爱,必能同归刘门,共享荣华。”
苏娘一席话震得映雪目瞪口呆,不想娘亲竟暗自为自己在盘算这许多。又思若是小姐依婚约嫁与皇甫家,自己倒是愿意服侍小姐和姑爷。实际上从射柳夺袍那时起,映雪在楼上观之,已暗暗倾心少华了,同归皇甫才是她心中所愿。既已心许,怎作他想,映雪百般不愿,只道:“如今情势不明,娘你又何必多想。小姐若嫁刘门,我自然跟去,若她执死不从,映雪丫头愿随主子同赴阴曹!”
“你这什么话?我今日说与你听,就是要你多劝劝小姐。想那刘家公子仪表堂堂,家事显赫,比皇甫少华要强多了,能嫁此婿还有什么不知足?”继而苏娘又悲凄起来,“娘亲命苦,少年守寡,无所归依,只盼将你带大成人,能有个好归宿,到时娘死下黄泉,也有面目见你那短命的爹爹了……”
“娘亲……”映雪忆起自己的身世,念及母亲悲苦,听着也掉下泪来。
只听苏娘又道:“为娘问你,当年你爹病死,我们母女险些流落街头,是谁救我们一命?为娘全无本事养活你,又是谁好心收留我们,让我们母女三餐能得温饱?”
映雪知而不答,苏娘再道:“若不是他们孟家,你我俩个也活不到今日!如今孟家有难,你即便不为娘亲,不为你自己,也该为孟家上下想想,凡事劝着小姐,切不可小情乱义,从旁煽风点火!”
映雪满怀愁情,默默点头。待她回来绣楼,却见荣兰站在帐前,甚是为难,便问荣兰:“出了什么事吗?小姐呢?”荣兰指了指闱帐后面,苦着脸说:“小姐在换男装呢,不知道又有什么幺讹子了!”
这时只见丽君从帐后出来,已然是位白面书生,手持折扇,翩然一开,儒衫便顺势而起,飘动流光。
丽君道:“荣兰、映雪,咱们走!”
映雪急忙拦她,问道:“到哪儿去啊?如今家中还有外人在,这会子怕是出不去的!”
丽君笑道:“谁要出门了!我正是要去会一会‘外人’。”说完便疾步走了。
荣兰、映雪在后面跟且不及,映雪大喊:“丽君别去!”,荣兰边追边道:“这下要捅破天了!”
追到近大堂门口,二人见丽君一下停了下来,然后飞速躲到廊柱后面。映雪朝门口看去,原来管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丽君眼珠一转,向二人道:“映雪你去引开福伯,荣兰跟我进去。”
映雪大惊,正色向丽君,道:“丽君,我不管你要做什么也好,总之是行不通。老爷和刘家的人现今就在里面,你不得老爷吩咐就这样闯进去,可知道后果吗?”荣兰也道:“是啊,是啊,我们快回去吧!”
丽君却颜色平定,道:“我自然知道。今日非但刘家行聘之人在,刘奎璧也在。你们不记得我见过他吗,我今日便要难他一难,说不定能打消他的迎娶念头也未可知。爹那里必是要怪罪的,这我也认了,只希望把握机会,一击即中。”
映雪本是一心反对的,但听到能令刘奎璧退婚之类的话,却立时转了心思,向丽君道:“那你千万把握,映雪随你一搏了!小姐要我们做什么?”
“嗯,你诌个谎骗走福伯再绕回来找我;荣兰,只要你宣一句话就行了……”
“小姐,你停!”一旁的荣兰倒急了,“你们疯啦!我可还没答应呢!老爷非剥了我的皮不可。”
“剥什么皮?打老虎呀?”这时后面有人发语,吓得丽君三个险些喊出声来,却是子儒,“你们三个鬼灵精又在商量什么鬼点子?”
“哪还有什么鬼点子?都叫你这鬼吓走了!”荣兰气道。
于是丽君话峰一转,向子儒道:“确有一计,还请你这鬼帮忙。有人不愿做鬼的,我看过两天就卖出府,让她自己做人去好了。”
荣兰满脸的不情愿,道:“仗势欺人嘛!听小姐的就是了!”
再说大堂里刘奎璧和顾宏业端坐,孟士元正在为难,却听有人宣道:“少爷和表少爷到了!”厅堂中人人不解,孟士元更自揣度:“什么跟绕口令似的,哪来个‘表少爷’?”
只见前面进来的是子儒,后面引进一人,刘奎璧看不分明,却见一道橙影度入眼帘,屋内顿时生气勃勃。可巧,今日孟士元和顾宏业同穿的是灰色长衫,刘奎璧一袭宝蓝锦袍,孟子儒通身水蓝绸褂,一片冷色,于是丽君的橙色儒服一飘进屋来,自然暖意融融,好比春风。刘奎璧惊道:“你,是你,魏公子!”
丽君乃翩翩有礼,上前一一问安:“员外大人!刘公子!舅父!”
“这位公子是?”顾宏业便问孟士元道。
“这个,他,你是……”士元此时措手不及,已是瞠目结舌。幸子儒解了围:“回顾员外的话,他是我的表弟魏子尹。”刘奎璧眼里一亮:果然是他!
“哦,表亲。那,奎璧,这就是你的表舅爷啊!”顾宏业道。刘奎璧连称:“是,是,今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了。”
孟士元此时表情甚是复杂,一边难色向刘家人,一边怒气向丽君,便道:“见也见过了,你们还不下去!”
丽君恭敬道:“是,不耽误大人和舅父谈正事,小辈退下了。员外大人、舅父大人告辞!刘公子,告辞!”
士元见她说完便转身走了,不知她胡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本以为丽君闯来即使不大闹一场,也要给刘家一个下马威,没想到无风无浪,平安收场?
“孟大夫?……孟大夫!”
“啊?怎么了!”
士元出了半回神,这才听见顾宏业叫他。
顾宏业道:“孟大夫真是好福气啊!有个这么俊秀的外甥,想必令千金也是如此的娇容绝色了。”
士元道:“过奖,过奖了!”……“唉?这刘公子怎么不见了!”猛然瞥见顾宏业席后无人,孟士元大惊道。
“呃,非是失踪。奎璧已请过辞,刚才还向孟大夫您揖礼呢,孟大夫没瞧见?”
士元乃道大不妙!
却说丽君快步出了厅堂,却慢行花间,后面赶上一人,正是刘奎璧:“魏公子,慢走!”
丽君方才明明向刘奎璧使眼色,现在却故意疑问道:“刘公子怎么也出来了?”
刘奎璧憨笑道:“免得耽误他们长辈谈正经事!”接着追加一礼,又道:“你我真是有缘,不想如今就要作亲家了。”
丽君浅窝一笑,还了一礼,道:“确实有缘。一逢楼台前,二逢云波上,三逢艳开间,四逢……”
“四逢嗯……花烛外。”刘奎璧原要说“洞房外”,不知怎的,和‘表舅爷’一起,竟似变得文雅起来。
“那今日,表舅爷倒应考考妹婿你才是。”
刘奎璧有些错愕:“考我?要考什么呀?”
丽君这时撑起‘表舅爷’的架子,道:“妹婿你这就不知了,我可都是为你好。外人都晓我这个表妹是才貌双全的,孰不知她才高自许,也是骄傲得很哪!思你今后岁月怕是不好受的……”说着咋咋摇头。
刘奎璧倒急了:“这怎么说?”
丽君倒吸了一口凉气,假作惧怕状,又道:“妹婿呀,我还是叫你刘公子的好。可听说过苏东坡的故事啊?”
“听,听说过。”刘奎璧假充道。
丽君见他不知,更是诓起来:“宋朝人苏轼,号东坡居士。本来也是达官显贵,盛极一时,却只因身边女子太过骄傲,弄的声名不济,抬不起头来呀!却说他有个小妹,自视才高,鄙夷男子,嫁人那天,还要出三道题考新郎,若答不出,便不许进洞房,如此闹了三个月,竟闹得天下人尽皆知。”
“哦?”
丽君见刘奎璧已然生恐,便又加势道:“还有,苏东坡有个朋友,叫陈慥的,娶了一妻,泼辣无双,三天两头就要丈夫下跪,有时还要指刀挥棒的,甚是凶恶,每每要苏轼去同跪,方肯罢休,人称其妻‘河东狮子’。‘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就是说此了。”
“真有此事?”
“确有其事。哎,偏偏我家表妹最爱听这故事,怕是心中羡慕得很呢。然她才气更高,誉满昆明,怎好叫前人比下去呢?到了你们新婚之夜,不出个十题,也要有八题,若是刘兄不能尽答,这个……”丽君瞟了一眼刘奎璧,接下去说:“早闻刘公子武艺高强,射柳断绳,不过,这夫妻俩打起来,没完没了,日天日夜的,刘兄也不能总在家看着,到时仔细连房门也进不去,还打作甚……”丽君又忍不住一笑,道:“刘兄还是早寻个代跪之人,也好少些事端。要不然……”
丽君故作疑窦,突然往假山前领了一步,刘奎璧也跟上前一步:“要不然怎样?”
“湓!……”顿时凉水一盆,浇满全身。
只见子儒从山石后头出来,大呼道:“哎啊,妹夫,怎么是你呢?我正在浇花,妹夫,妹夫你没事吧?”
再看丽君,已躲出八丈外笑去了。
“没……没事。”刘奎璧已傻了眼,却还记着刚才的话,便欲问,丽君道:“要不然便是如此。河东狮吼,通体全凉。”
“说的是,整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日子可不好受!话说回来,我妻本是大家闺秀,温柔识礼,自从进了我们孟家就像换了一个人,凶悍竟如河东狮,为兄我是叫苦连天。想必是我娘给宠坏的,丽君那就更是放肆,只怕这叫家族病也说不准。”子儒也帮忙吓唬道。
“凭刘公子之门弟人才,实可谓乘龙快婿,孟家自然求之不得。反之刘兄,我们同是外人,孟家这夹生小气的,我就为你不值了!”
“简直就吃了大亏喽!”
丽君拽了子儒一下,怕他说得太过了。
那刘奎璧一脸的可怜相,哪还有话说。却见那边映雪已找过来,后面有个丫环喊道:“小姐!老爷那边要寻刘公子了,叫刘公子速速回去!”
刘奎璧用袖擦了擦脸上被泼的水,走近映雪,道:“孟小姐,在下今日先告辞了!”说着再向丽君、子儒恭手一别。
(2)曲误反语
“夫君有礼!我昆明才女是先礼后兵,苏小妹三难新郎,我孟丽君要百阻恶夫,不答完这百题长卷,休想进得了门!”
“何必受此难呢?我家有小妹,相貌同我,妹婿可满意呀?”
“婚书已上京,人已尽知晓,难不成你这畜生此时要退亲吗?”
是夜,刘奎璧从噩梦中惊醒,忆起梦中的孟丽君、魏子尹和刘捷的话,不禁冷汗湿衣。
这边孟府也万难平静,孟士元待送了客,就气冲冲地来到绣楼,不到门口却听笑声:“哈!一盆水泼下来,那刘奎璧就傻了,被说的一愣一愣的,还得多亏了我的轻功,躲在假山后头也没被发现……”却是子儒。
“我说才不是呢,定是小姐的巧舌头,说得神乎奇技,让人以为都是真的呢!可笑死我了!”像有荣兰。
孟士元更加怒火冲天,一推大门:“你们倒是开心得很哪!”
众人一见是士元,立马收了笑脸。只见子儒低下头来,不敢正视;荣兰霎时吓得发抖,笑泪转哭;丽君坐着,不言不语,像在思考;映雪躲在角落,暗暗下泪。
士元隐怒问道:“谁的主意?去戏弄人家刘公子,害人家走时脸色发白的,啊?定然是你,丽君,你好大的胆子!”
丽君缓过头来,起身道:“女儿今日是有错,闯入大堂,却不为戏弄,而是退敌。”
“什么?什么退敌?”士元不解道。
“是让刘奎璧退亲,吓走那瘟神!”子儒一旁解释道。
“你才是个瘟神!我还没问责你呢,你身为长兄,不知教导幼妹,反而助她胡闹,成何体统?编出个什么‘表少爷’,叫魏什么的?对了,还有荣兰,差点忘了是你宣的,从今晚起,不但要洗衣服,连带那好几斤柴也给我劈了,让我看了才准睡!……”士元一吐怒气,声声不绝。
丽君待他骂够了,乃道:“爹爹也无须发这么大火。想我们孟家违背了婚约,会遭天下人唾骂,如今若真能吓走刘奎璧,倒是为好事一件。”
士元闭目摇头,再睁开眼时,痛心向丽君言:“丽君啊,你们想的太过天真了。刘家打定主意要迎你进门,这已是众所皆知的事,我们孟家必定是要辜负皇甫家的,别人骂不骂爹都无所谓了,只盼你真嫁了,日子能过得去。你以为吓走了刘奎璧,婚事就算完了吗?刘奎璧能让京中要人连名恭贺吗?你啊,亏你平时那么聪明,到底还是个孩子。”
“掌控者是刘捷,丽君并非不知,只是盼着能有奇迹出现罢了。”丽君淡然道。
“那你就等吧,等花轿来的那天,你也别想着什么奇迹了。他如今认得你,你倒想想看,怎会饶你对他戏弄?”士元无奈,只得叫上子儒走了。
丽君却似想到了什么,去望映雪,见她双眼微湿,面颊还有泪痕,便叫了映雪过来:“映雪,如今我想嫁了,你给我说个闺训来听听啊!”
映雪压抑了许久,听到这话,气上心头:“小姐如今要听闺训,便要映雪来讲;小姐不愿听时,映雪便不能讲了。丽君你是小姐,便样样都是对的吗?丽君你一向聪明,恃此任意妄为,今日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闺训已无用,别人的话也无须管,问问你的真心去。”
丽君盯着映雪震震出神,想她和爹都没有说错,今日确实弄巧成拙,料不到刘奎璧见到过‘孟丽君’,因此对她倾心,而这‘孟丽君’居然是映雪,如此定是吓不走刘奎璧了。
“小姐!”却见荣兰有话要说,“映雪说得对。你太以为是了!”
“‘自以为是’!你又发什么脾气?”丽君道。
荣兰却不服气:”映雪没受罚,都有脾气,我怎么不该有了!也奇怪了,每次你闯了祸,怎么都是我被罚,你有‘自以为是’,映雪总是藏在后头,偏偏我是倒霉出气筒呢?”
“好了好了,出去说去。”丽君无法,只有撵走荣兰。却觉映雪这会儿颠倒反常,便要顺势一探:“映雪,你的真心又是为谁呢?”
果然意外有获,却听映雪喃喃道:“柳前弯弓箭弦去,楼上射心已归君。”忽而回神,“啊!映雪告退了。”事实上映雪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只是被苏娘道的前途茫茫,又有设计退亲之事不成,深为感怀罢了。
然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丽君细细分析:初时射柳夺袍,映雪总是说合自己与皇甫少华,如今刘门逼嫁,她又甚为反常,似乎是在伤心,更兼她口中一句‘楼上射心已归君’,莫不是看上了刘奎璧是什么?再讲映雪并不是嫉妒之人,她这般伤心,想是深从闺训,认为失节改嫁是不该的。如此说来,映雪姐同刘奎璧还真是有缘,阴错阳差地互相倾慕,现今挡在他们中间的倒是我了?刘奎璧虽做过恶事,却见他对映雪痴心痴情,很是爱护。可怜映雪寒苦出身,若能嫁入豪门,配归心上人,岂不是一大美事吗?她既有顾虑,我便来想法儿成全。
丽君越想越美,自以为巧助了姐妹的姻缘,让她永享富贵幸福,又能代嫁脱逃,另寻出路去,只是孟丽君的名节不保,然名节又有何用,虚称俗物罢了。从此再不作孟丽君,‘孟丽君’可衣食无忧,孟家得以保全,已是再好没有。我便不是昆明第一美人,从此书生儒貌,行走门外天涯、官场江湖。
然这其中误会,丽君却难明了。映雪一时心神恍惚,话未说清,这颠颠倒倒的,姻缘自有当配之人。差矣,差哉!妙哉?妙也。
(3)痴心相随
再说少华在云贵寻母多日,仍不见音讯,也不敢太近官衙,便在茶楼街铺中徘徊。这一日,偶然听闻刘孟联姻,有如晴空霹雳一般,少华一气之下,想冲进刘家寻那刘奎璧。
近了刘府大门,见几十个下人进进出出,搬搬抬抬,一派嫁娶模样,忆起当日皇甫府上也似这等热闹繁华,如今却是各散天涯,人事全非,不禁伤怀。少华乃在暗处观之,见刘门确是煊赫一时,牌高楼显,富贵逼人,双狮把门,三兽驱邪,虽不得见里面,也知进叠院深,浩势如海。前次虽来,却是酒醉夜深,又值一场火情,故而心内慌乱,未曾如今日这般看清。
却见一人,正是刘奎璧,后跟家奴四个,即出大门,少华乃尾随其后。至一僻静巷内,少华呼之,刘奎璧见是少华,不惊反喜。本来这几日来,刘奎璧每在梦中遇河东狮,心下有惧,有打退堂鼓之念,这时却得见情敌,顿时有得势之色,道:“少华兄不畏被捕之险,都要来参加在下的婚宴,在下真是大幸哪!”
少华怒道:“孟家小姐是我未过门之妻,你竟敢强娶!”
“少华兄,你辛苦了,定是东躲西藏的,来不及闻此喜讯吧。你射柳有伪,我刘门补聘,如今,孟小姐是我刘奎璧明媒正娶之妻。哼,与你这钦命要犯再无瓜葛!”
少华气血难当,上前便劈剑向刘,刘奎璧顺势急躲,乃喊:“去,请官差来,快捉拿逃犯!”
四个家奴便尽拳上阵,少华见势不对,只得逃去。
夜里,少华翻墙潜入刘府,不慎竟迷了路,抬头却见一香居,似曾相识。这时门中走出一主一仆,少华定睛一看,乃是刘二小姐与江姓乳娘。燕玉本来满脸愁苦,一见得少华,喜出望外,就犹如碰上从天而降的救星似的。江妈忙拉少华进了屋。少华本也不愿进,恰有家仆巡至,无奈只得入内一避。江妈招呼少华坐在上回谈话的地方,少华便将入府原由一一道来。
燕玉主仆听后喜胜于焦。江妈乃劝道:“既然那孟家小姐失节改嫁,皇甫公子你又何必苦苦相追?如今你是钦命逃犯,决计不可强出头啊!”
“老妈妈此言差矣。孟大夫妙手仁心,孟小姐名满昆明,怎会做出背信弃义之事?定是你们家公子恃势凌人,强逼孟家。”少华忿忿而言。
“这,虽是公子相迫,然她不为避嫌免祸,何以受聘?皇甫公子,以你单枪匹马之力,难以阻此事成,现今你急被通缉,云南已是呆不下去了。不如远走高飞,隐居山林吧……想这日子是清苦了些,但若能与一位红颜知己共度余生,从此男耕女织,惬意山间……”江妈一席话,隐有所指,少华着实一惊,不敢向燕玉小姐看去。燕玉此时出神地看着少华,再不似初识的羞赧。
少华只有明知暗躲起来:“老人家说笑了,我妻尚且改嫁,何来红颜相伴?就此谢过提点。”说完本欲走,却听外面人声嘈杂,有领头的喊:“快加强戒备,以防皇甫逆贼潜入!”这下便难走了。
燕玉以为少华又要匆匆辞别,很是伤心,见他折返回来,顿生一计。于是拿了套下人衣服出来,示意江妈给他,助少华离开。江妈不解,问小姐,燕玉言:“内中自有乾坤。”
话说少华出了刘府,不知何去何从,街上到处有网罗,少华乃被逼出了昆明府,野径中寻出路。傍晚,换下那件家丁服,脱时竟有物落出,少华拾起那物细观,乃是一方丝帕,绣的是鸳鸯戏水,提有一诗:
清风晓拂滇南阁,吹散楼花点点落。
落花逐水芬菲显,坠英满地缤纷堪。
散曲瑶琴细聆听,琵琶妙乐不为多。
柔条纷冉旋叶翩,恬心无限南楼过。
乃是刘小姐自作待闺痴情一篇。少华且悟且惭,感叹如今自身难保,燕玉小姐仍然真心以对,孟府千金因何反悔背约?却要辜负刘小姐的一番心意。然那鸳鸯,倒让少华忆起兄弟结伴、乐游滇水的自在日子。
却说燕玉小姐并非一时改变,只因刘捷回信中提起与崔家婚约作罢,要为燕玉另寻婚姻,而刘奎璧声声兄长作主,要将燕玉随便嫁了,作妾作小也在所不惜。燕玉便饭也不吃,只在房中伤心。江妈劝道:“公子是气话,定不敢逼你成亲,毕竟老爷还在京呢!”
燕玉恍然有悟,便道:“江妈帮我收拾行装,明早我就上大都。哥哥一向拔扈,此事未必不成。我便上京求爹作主,否则命运舛矣。”
江妈眼里流光,道一句:“好小姐,你平日温柔聪慧,只欠一样勇气,今日江妈佩服你。只是路远迢迢,单身女子何以独行?便找进喜与你同往才是。”
“却不能连累你们。我会追上皇甫公子。”
“你怎知他与你同路,又何时上京呢?”
“他必向大都去,一则为皇甫将军寻鸣冤路,一则为尹氏夫人找救命人。此去大都,只一条路。”
“但他已走多时,凭你如何赶上?”
“他现在还不会走,应是在城外等消息。直到孟丽君出嫁,尹夫人囚京,他才会上路。我只要出城,应当能碰见他。若然不能,也只怪我命该如此罢了。”
燕玉这番深思熟虑,江妈只得依她所言,一早放她从后门溜走。
(4)裁衣别亲
话说刘府逼亲已经多日,韩氏对女儿的心思仍是拿不准,故吁叹于院内。飞凤见了,主动要为婆婆分担,带着魁郎便往绣楼去了。
见魁郎来,丽君抱起他,忍不住向他脸上亲亲,魁郎便甜甜地笑了。
飞凤却不自如,吞吞吐吐地向丽君道:“妹子,这是几日了?”
“刘家提亲已有七日。怎么,要下聘了?”丽君骤然严肃起来。
“妹妹聪敏,我有话便直说了。聘书已到半日了,妹妹心里须有个决定才好。若是真到了花轿临门,怎生了得?”
“他刘家花轿与我何干?”
“可临的是咱们孟家门哪,弄不好,被告个违信赖婚也说不定,到时只怕要坐牢房……”飞凤边说边掩面泣泪,“老爷身体不如从前,婆婆更是气虚体弱,子儒他也当不了个家。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可怎么办呢?”
“‘违信赖婚’!这词倒‘新鲜’”丽君扬眉一笑,“嫂子,你也不用急。这几日下来,妹子我也想通了。你快去向爹娘报喜就是!”
飞凤以为自己听错,盯着丽君看,丽君笑意点头,飞凤这才确定,立马禀报。不多时,孟士元、韩夫人、孟子儒、章飞凤,连同苏大娘,是全体到齐。
丽君泰然自若,道:“既然人已齐了,我便一次说了,也省得再存疑问。”
“丽君,你可是真想好了,真答应了?”韩氏仍是不信。
“是的,娘亲。那刘门官高势大,我们一介寒门,哪里得罪得起?若因女儿于归一事,祸连全家,丽君担当不起。气节虽胜,名誉更重如生命,然家门兴衰乃一等大事,是子如愿。”丽君言讫跪身,语意拳拳,说得在场人人涕泣,感激不已。
几番体已慰身,韩夫人才淋泪出了门。孟士元却不走,扶着女儿的肩,道:“我的好女儿,你若是男子,便是天下人之幸。如今女儿身,也是我孟家之幸甚。来,到我书房中一趟,爹今日遂你一桩心愿。”
丽君且惊且疑,跟士元来到书房,士元支开下人,却翻箱倒柜起来,还让丽君帮着找,丽君问:“到底爹要找什么呀?”
士元道:“找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丽君秀目一偏,乃道:“是《九华章》的灵异篇!”
“找到了”士元道,“犹记你前年不知从哪得知《九华章》里有这么一篇,能龟圆、还魂、通灵、改貌,便硬是要我相授。求了几天几夜,后来不求了,我也知道你并非是死心了。丽君你自幼便勤学好问,我见你如此聪慧,故有心纵容你,让你男装出门,准你书院求学、结交朋友,做了些女儿家本不该做的事。如今你已经满腹经纶,博学多才了,我柜子里的书也教你看遍了,这本灵异篇也不再瞒你了。”
丽君与其说是在听,不如说是在品,品味着父亲一番良苦用心。此时忍不住下泪,扑倒在士元怀里,士元抚着丽君的头,含泪道:“女儿啊,出嫁后要谨记‘女子无才便是德’,切勿闯出祸来,否则就辜负了为父今日的一片心意了。莫要做令你自己都后悔的事,这些学问便藏在心里吧!”
士元慈语殷切,孰不知丽君心思比天还大,这番慰藉却教丽君更加痛疚。
丽君取了灵异篇出来,一个人徜徉在园子中,却见映雪和荣兰迎面而来,一个泪痕还新,一个气鼓鼓的样子,丽君乃知还有一番折腾。
回来路上,三人一言不发,直到了房中坐下,荣兰再也忍不住,道:“小姐,荣兰收到家书,要回乡探亲,不能陪你到刘府了。”
丽君颇为满意,却假嗔道:“你是怪小姐我变节了?”说着转去看映雪,映雪却泪眼朦胧,不知是喜是忧。
荣兰听了哭道:“荣兰不敢。荣兰自八岁跟着小姐,小姐待我如姐妹,事事都依我,还让我读书写字,教我做人道理,荣兰只听映雪总说‘忠臣不侍二主,烈女不侍二夫’,记得小姐前日也说‘失节改嫁,天人共厌’。”说着便越哭越凶。
丽君没想到小荣兰如此深明大义,见她痛心疾首地训责自己,也觉得甚为委屈,却道:“即使世人都对我唾骂,我也必须这么做。因为这是孟家唯一的活路。与强硬拼,便落个忠贞义烈的美名又如何?然全家几十口人都埋在这美名之下,前朝御医的累世声名也埋在这美名之下,值得吗?人都死了,还要一个美名做什么?映雪,你懂的道理多,你来说说看。”
荣兰只是垂头哭,不再辩解。
“孟家这关必定要过去!”丽君盯着映雪,要她一个答复,“映雪,我知道若换作是你,你也会这么做。打小,我便与你最亲,是无话不谈的一对姐妹,你懂得丽君,不会怪我的,是不是?”
只见映雪点点头,泣道:“都听小姐的。”
翌日,丽君见映雪眼红如血,特让她休息一天,正好叫了荣兰来,欲吐真情。
荣兰放了手上的活儿过来,丽君让她坐着歇歇,自己遣了所有人,插上门闩,来与荣兰并膝坐下,问道:“荣兰,你跟着我这么多年,以为小姐是个怎样的人?”
荣兰见多了丽君的古怪精灵,也不以为奇,坦率答道:“小姐才貌双全,心比天高,聪明可比……”她原想说‘圣贤’,却没想起来,“像个男子。”
丽君笑出声来,问道:“那小姐我可是个甘心任人摆布,从命运而为的土木人偶?”
“当然不是……小姐你想说什么呀?”荣兰不解。
“既然不是权天命而生,就要自己创造命运!”丽君眼中发亮,荣兰似乎见着了一团火焰在熊熊燃起。
“你是说……”
“逃婚出走!”
丽君此语一出,吓得荣兰险些摔下凳子。丽君一把扶住她,道:“如今只有一法,我们女扮男装逃出去,寻个出路,好救皇甫一门和我孟家性命。”
“不行,不行。小姐你疯了?婚期将至,你若逃走了,刘家接不到人,会迁怒孟家上下,马上抓了老爷夫人也有可能,怎么等你平反冤情呢?再说出门万事难,就我们两个,能有什么出路?小姐你才学再高,也当不了饭吃。你又能到哪里去,找什么人鸣冤呢?”
丽君见小荣兰脑袋不晕,一篇话洋洋洒洒,说的在情在理,这下更为放心,便道:“小姐我自有妙计!荣兰,你可还记得那日刘奎璧来下聘,他走时叫谁‘孟小姐’来着?”
“对了,你不说我都忘了,好像是对映雪说的。”
“况我前日得知映雪也钟情于刘奎璧。”
“映雪对刘奎璧?”
“嗯,凭映雪的才貌、仪态和品性,若说她是孟丽君,又有谁会怀疑?纵有刁难,她与我这般亲近,我的事情她没有不知道的,绝不会有破绽。至于你这丫头,大咧惯了,要你扮个小子不成问题,与我出逃是最好不过的了,就像我们一起去贵州一样。”
“这,对啊,我看映雪平时像个小姐多过像丫头。”
“出去之后,我们上大都。大都人文荟萃,还有些爹的故友,况且我预感到大都会有人相助。我定能想个法子,做上高官,为皇甫家洗雪叛国罪名。”
“小姐要做蒙古人的官?这恐怕……老爷他……”
“哎,你忘了,爹的女儿已经嫁给刘家了。待我为皇甫家平反之后,再与爹娘相认也不迟。”
荣兰纵然还有许多问题没想过来,但对丽君从来深信不疑,于是坚定地看着丽君,道:“嗯,不论天涯海角,艰难困苦,荣兰跟定小姐了!”
于是丽君和荣兰便开始了出逃计划。丽君吩咐荣兰买些布料回来,再取些粉头、皮尺之类的做衣工具做几件儒衫,对外便说是自己缝制嫁衣,丽君自己便将细软、银两等一一备齐。
丽君叮嘱道:“记住,要小心行事,切忌吱唔啰嗦,让人看出马脚。”
“小姐放心,看小荣我的,若这点事办不成,还怎么做你这位绝世才子的书童!”荣兰狡黠地应承了。
丽君笑道:“这个书童伶牙利齿,小看不得哦!”
说着话儿,荣兰一大早就买来了布料、粉头、皮尺,预备夜里做衣,白天就拿件做了一半的旧衣服装个样子。
这天夜里,韩夫人也来了,说什么也要再拿些银子给丽君添置衣服,还给了丽君些私房钱傍身,头钗、首饰什么的也统统取了出来。丽君一看,都是母亲的压箱底宝贝:红瑙手镯、白玉耳坠、翡翠碧玉簪、金凤翅摇……有的是母亲陪嫁,有的是特意为丽君出嫁打造的。孟士元向来悬壶济世、赠医施药,家中水清可见。这些东西便是家里所有值钱之物了。丽君此时真有说不出的感慨和激动,躲躲藏藏的,还是哭了一场。
以后的几天,丽君总是想方设法支开映雪和其他丫头,和荣兰锁起门来剪布裁衣。映雪本来对小姐于归刘家不甚赞同,再看这几天丽君和荣兰有意疏远自己,做事总是神神秘秘,便心中郁闷,常常独坐房中出神。
终于到了于归前夜,衣裳已赶制得差不多,丽君再将物件一一清点:衣巾儒服、医书药典、行医带囊,自然还有灵异篇,又取了些轻便钗饰和五百两银子以作盘缠。因嫌累赘,减了再减,只余下医囊、一些衣服、自己的耳坠手镯和三百两碎银子,并将镯子用锦帕包了好几层,压在衣物之间,还把银子一分为五,在自己和荣兰的包袱里各藏一份,于二人身上各藏一份,再将一份最多的一百两换作银票,叠藏在医带囊的暗扣里面,而医囊不与包袱同放置,丽君准备自己拿着。
晚上,丽君照例要装扮嫁衣、拜谢爹娘。
映雪、荣兰,还有另几个丫头,便帮丽君装扮起来:丽君娴雅端坐;丫环们用盘托起嫁衣,一旁列站;荣兰数点了头钗首饰;映雪调好了胭脂水粉;梳头婆正等着给丽君描眉施粉。不多时,丽君已觉得头重脚轻,香汗绯绯了。
“好美啊,果然是昆明第一美人!”
“我说是天下第一美人才对。”
丫环们突然撺掇起来,像是扮好了,却见魁郎跑的来,说:“我长大了也要娶个像姑姑一样美丽的新娘子!”
映雪搀丽君到铜镜前,但见一方处地上,照着一位天仙美娇娘,饰发顶凤冠,上着乾坤日月袄,下罩山河地理裙,道一声玉人儿百媚娇,喜上艳唇新嫁袍。眼见得这个美人儿,众人真是又喜又怜。
俄而,映雪、荣兰扶着丽君,娉芳而来,走进孟府正厅,见高堂在坐,兄嫂侄子都到齐,丽君扶开左右,缓缓上前,深深一跪,拜倒尘埃:“女儿拜别爹爹!”再跪风烟:“女儿拜别娘亲!望二老保重身体,福泽绵长,莫替女儿担心。”士元和韩氏连连点头,让丽君快起来。荣兰、映雪搀起丽君,丽君悠悠转向兄嫂,先躬再拜:“小妹拜别长兄长嫂,今后奉养双亲,支撑孟家,还要靠哥哥嫂嫂了!”“不敢当,快快请起!”飞凤想扶丽君,伸手却因魁郎在抱而多有不便,子儒明意,上前扶起了妹妹。丽君起身,见子儒热泪盈眶,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兄长落泪。此时旁人早已泪流汇海了。不说父母兄嫂怜女出阁,丫头奴才们也都陪着垂泪,映雪哭得最是凄惨,就连只只喜烛也是红泪连连。
丽君不肯坐下,依旧站着身言:“做女儿的再不能承欢膝下,颐养父母天年,已是不该,又怎能让爹娘兄嫂为丽君出嫁一事担惊受怕,甚至获罪被连呢?女儿先前诸般不孝,还望爹娘兄嫂多多见谅。今后丽君嫁作人妇,定会谨守本分,孝顺公婆,服侍丈夫。”丽君一番话说也不假,因为嫁入刘家的会是映雪,今后映雪才是孟丽君,她知映雪定能如此,所以说来情真意切,动人至深。
众人听了,止不住地伤心无奈,韩夫人更紧抱女儿不放,说不尽的难舍难分。
这时有稚声言道:“什么是出阁啊?”丽君寻声见是魁郎,便抱起他,凄蔼声道:“便是姑姑再不能陪着魁郎,今后相隔两地,难以天伦了。”
“呜……”丽君吓坏了小魁郎,惹得他大哭大闹起来,谁也劝不住。
韩氏一见更悲泣,士元奈何也伤怀,想女儿嫁入副守府中,也确实如此。
众人迟迟不肯散去,直待了半夜,念及明晨出阁诸多事项,不宜迟延,这才各自回房。
(5)画像留书
映雪、荣兰陪着丽君回来,映雪已哭得头晕目眩,无力支持了,故丽君叫她先回房去,只留下荣兰为自己卸妆。
脱下嫁衣,丽君轻拂面庞,却觉自己走后,这屋里生冷生冷的,再没了人气。到那时,爹爹与何人对弈,娘亲共谁个谈天,兄嫂缺了同辈相伴,幼侄失了亲恩教导……突发念头,要留一幅素颜丹青,借以慰藉亲人的思念之苦,于是命荣兰准备了笔墨纸砚。
丽君走到镜前,频转侧,细观瞧,果然是一位绝世美人,风流袅娜,仪态万千,世上多少红颜也难及,不由地为自己插上一支碧玉簪,又看素衣有些不衬,于是取出那件最喜欢的黄底碎花的孔雀裙配上。再观镜中,真如九天玄女下凡尘,但正因如此才貌,胜名一时,才为孟家招此大祸,风波几次,煎熬无限,想着便落下泪来。边泣边描,一滴泪水沾湿纸墨,丽君再看那画像,愁容满面,风采全失,这等不似,怎伴双亲?一气之下将那半截芳容撕了个粉碎,凄然而泣。
荣兰见此,却不陪泪,反而正思,劝小姐道:“小姐别再感伤,莫耽误了时辰,若画不成,就算了,何必如此伤心,泪道千行呢?留封书信,就快走吧!”
丽君想想也是,赶紧拭干了泪,对准铜镜,专心自描起来。荣兰只见小姐玉手灵动,香肩斜倚,裙裳微拂,那图上美人便经由一娥眉、一秀目、一钗一裙相伴而足,顷刻之间,画里画外两美人便难以分辨了。
丽君撂笔问荣兰:“画得可像?”
荣兰只差拍手称赞,欢喜道:“若是画中人与真小姐比,自然是小姐的精神更高一分,但若论比才貌,小姐的气度、风姿已尽在画中了。”
丽君甚是高兴,再提诗八律一首:
风波一旦复何嗟,品节宁堪玉染瑕。
避世不能依膝下,全身聊作寄天涯。
纸鸢线断飘无际,金饰银囊去有家。
今日壁间留片影,愿教螺髻换乌纱。
“小姐,今后真要‘愿教螺髻换’青衫了,快换衣服吧!”荣兰取来衣物,打好包袱。丽君换了钗裙,变身出来,只见翩翩儒雅少年郎,头顶儒巾,身附青衫,腰系玄绦,脚蹬皂靴,俨然一位气华御世的风流才子。
再思天色不早,立时挥笔一书,乃装封折好,压在砚台底下,又用一盏灯照着,随后便与荣兰偷出了房门。
此时已近鸡鸣,下人们便要起身,一刻也不能再误,荣兰掩护小姐避走偏径,从后门出了孟府。离开府门,二人方才放开手脚,大步开去。
临近城门处,门还未开,丽君坐倚桥栏,荣兰去雇马车。晓风阵阵,丽君独自仰头看看云淡风清,心情也一阵舒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