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七十三、 立雪（1 / 1）
碧落的嘶声呜咽休止，天司回转过身，几日不见，曾经的绝世丰美之姿，消瘦了一圈，眼眶下有浓重的乌青，似是夜夜都没睡好。
“你要说，就说罢。也不必讲永远不出现在我面前这种话语，谁知道未来的事情呢？”天司淡然道。
“最初不过霍然的一念之仁，同意你的请求，但那真的以为仅仅是故人叙旧——”
“是我不好，利用你在先，天司致歉。”
“当这件事情居然演变为私奔时，你可有想过我的处境？无论是爱慕你的瑞，还是叶蓁，都无法容忍我的错误。你可知我有何面目去面对他们质问的眼神？”
“天司对你不住……”
“你知道吗，当他得知团扇与你私奔的时候，我忘不了他当时的神情，仿佛一下子被人从心底掏空了，鲜血淋漓的。”回想起当日的情景，霍然仍是懊悔万分，“素来冷静的叶蓁，像被疯魔附身，绝望到了极处，叫人都不忍心看。一个是他夫人，一个是他良友，居然就撇了他，私奔了。他是那样高傲的人，居然会露出那样惨伤的表情……那个时候，你们两个鸳鸯偷偷躲在阿寒玉的某个角落，你可知我在阿寒玉度日如年？自感罪孽深重？甚至都不知道如何对瑞解释天司的失踪原因！”
“我懂，天司皆懂！不必再向我重复！”
“如果说第一次是不慎被你欺瞒，做了私奔的帮凶，那第二次助你们离开阿寒玉，倒是霍然心甘情愿了。纵然心疼叶蓁，心疼瑞，也心疼你们这对小鸳鸯。只是——未曾料到团扇变卦，我弄巧成拙了。”
“天司致谢。”他淡然道，“若非她给我重重的一击，我怎会彻底的清醒，结束这一厢情愿的相思？”
言辞寡然无味，天司下了逐客令，“如今已经是你们大获全胜，天司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你今日过来，便是再往我的伤口洒盐的吗？”
“你怎么会是孤家寡人一个？”霍然凄厉一笑，心中呼喊道：“我才是最后的孤家寡人一个。”
天空浓云密布，西方已经黑透半边天，只剩下东方还有一丝明亮，隐隐有风雷将至的声音，阴风卷起竹帘，吹得哗哗作响，孱弱的竹帘终于“啪嗒”一声坠落地面。
有淡淡的雪子扑簌簌滚动在肩头，调皮得又再次溅起，消融在空气中。霍然双腿跪下，颤声道：“恳请天司成全叶蓁与团扇！”
“我不是已经成全她了？”天司恨道。
霍然顿了顿，加重语气说道：“恳请天司成全瑞！”
——“惟愿天司君与瑞世子永以为好，他日再聚阿寒玉！”团扇当日的绝情信字字句句，他又怎会遗忘半分？“想不到，她居然急不可耐地来催我，要把我往别的女人怀里推了吗？”天司把碧落重重往地上掷了，碧落滚了一路，来到霍然脚下，被她珍惜地拣了，纳入怀中。
天空中坠落的，终于从雪子变成小雪花，而霍然坚定的声音却清晰地传来，“天司，我知道你余情未了，心有不甘，但是——请听霍然一言。我们如落雪一样被命运的风送到这个世界，回首来路，无迹可寻，其实没有什么所谓的命定姻缘。我们坠落在这个位置，另一片雪花也恰好覆盖其上，你就以为那是世上仅有的一片与你心意相通的雪花了吗？其实你只要浅浅起身，让命运的风再次将你吹落到另外一个崭新的地方，你会发现，另一片雪花与你彼此消融的过程，更加和谐美满！”
西方又低又黑的天幕骤然消失，与东方原本的明亮融合，地平线大大开阔，一片强烈的光照耀着天地之间，四面八方只看见落雪形成的一条条白色斜线往地上直落，愈发狂大。天司伸手要将霍然扶起，她却执拗地不肯起身，清朗的声音继续，“团扇已经如昨日之梦远去，瑞却是你生命中坠落的一片新雪；天司不可再抑郁沉沦，形销骨立，整日吹奏碧落；要知道，自苦伤身。”
天司神色怅惘，呆立良久，终于离开庭院，步入房内。
霍然却一动不动地跪在雪中，大块的雪片倾泻而下，像要埋蔽这身影素淡的小女子。天寒，地冻，雪舞，风乍，又怎及得上心灵痛楚的万一？就让我被雪覆盖，溺死在我深爱人的庭园里，与他一生一世厮守，纵然是他从不曾知晓我对他的爱恋。
突然，好像雪停了，头顶飘来一抹阴影，霍然抬起头，望见天司打了一把伞，伫立在她身边，柔声道：“你起来吧，刚刚劝慰过我，自苦伤身。这句话同样应该转赠自己。”
“不。”她执拗的回答，“有的苦，不是伤身，却是自我救赎，心灵忏悔。”
“自我救赎？”听着这八年前自己对崴云说过的四个字，方觉当年崴云的感受，“自我救赎？多么可笑的四个字。”
天司伸手，轻拍她的肩膀，想把积落在她领口的雪掸去，却不慎她发间的积雪沿着她的脖颈就灌了进去，冷得她骤然颤抖，天司一片歉然。
“霍然，我不知道你是太聪明还是太傻，”他叹道，“你对我，也是有情愫的罢——”天司终于点破她的心中念想，“帮人写情书？帮人说媒，将自己挚爱的人生生往别人怀里推，这便是传统女子最为宣扬的隐忍美德吗？”
“虽说世间之事，莫要强求，但争也不争，徒徒地就将缘分放走了。纵然有千种风情，万般风流，也只落得擦肩而过。”
“我心已死，瑞，或者你，娶谁不是娶呢？可是你现在这样执妄，固然天司生生世世再也永难忘你，你也亲手毁去了自己唾手可得的幸福。”
“你不必做立雪这般惨痛的事情求得我娶瑞，娶了就娶了吧，我答应你。你也莫要跪在这里了，早点回去，小心伤了身体，不能来喝我和瑞的喜酒。”
天司将伞斜插在霍然的肩头，回首步入书房，“欸乃”一声，房门合上，却见伞已经倒伏在地上，霍然仍直直地跪在雪里，把自己还原成苍茫天地间的一个小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