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七十四、 眉敛(1 / 1)
三月初三女儿节,瑞被赐婚的日子,愈发临近了。
而自从那日把瑞骂走之后,她真的再也没来找过自己。瑞——真的不再是昨日那个整天只知道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团团转的小破孩儿了吗?
曾经只要见她哭鼻子,自己就会开心地团团转,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为什么这一次,她那么伤心,自己却比她更伤心呢?
辗转反侧,清显终于下定决心,“噔噔噔”向阿寒玉80楼跑去。
——其实只是自己的楼下,可今天才惊觉,自己从来不曾来过这里。
两个人靠得这么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距离却开始变得遥远了?
阿寒玉的80楼,却是空无一人。清显怅然若失,呆立在竹框装饰的窗棂前,透过琉璃,望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飞雪,将他的思绪带回到年少时彼此第一次相遇的场景……
那一年,他六岁,通过了世子的初选还不满一年,年纪太小,连玩伴都没有,整日嘟着嘴儿抱怨;
那时候,阿寒玉这栋大楼尚未建造,他是在观澜簃内长大的;
他清晰地记得,那一天,透过观澜簃的竹枝纸糊窗棂望到外面去,那飞雪,一点都不比今日的小。
轻灵的门被移开,帝尊笑意殷殷地走进来,对他说:“清显,有女娃娃和你一起玩儿了……”
那女娃娃身上还落着雪花,晶莹剔透的,看起来比他还小,一副尚未断奶的神情。
帝尊对他说:“这是你的瑞妹妹。”
他拉着她的小手,跪在地上学诗文。
“流水遇着磐石,一时之间不得不分叉绕行,但终将汇聚,回到一起。”
不明白诗文的涵义,他的灵魂有点游离,悄悄去门外飘荡了一趟。门外庭院里虬曲生长的龙游梅树上,绽开了点点新红。他看得欢喜,灵魂迫不及待地回屋,雀跃地缠绕到女娃娃的身边,呼喊着让她陪自己一起去看新梅。
女娃娃对他忽然一笑,生命骤然苏醒。
这样的曾经,这样的记忆,都要随着瑞的大婚,从此堕入深渊吗?清显的心中,有着万劫不复的疼痛。
80楼没有人,79楼一定会有人——凭着瑞与霍然的亲密关系,清显断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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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如一个雪人一般被天司送回来之后,霍然病了——病得比团扇还要重,还要绝望。
团扇之病,从心灵,到□□,病得体无完肤,但至少还保留了半丝的希望,也许误解会有消弭的一天,也许她与天司,有重逢的期许;
霍然之病,从心灵,到□□,早已千疮百孔,一点希望也无。
她痴痴地躺在榻上,手里紧紧抱着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盒子里装满了这些年来她写与天司的情书——原来已经有这么多了……原来都被他静心收藏着……在关键时刻统统退还,给她最沉痛的一击。
盒子里最显眼的一件物事,是那款当初自己精心挑选和题字的素扇。“聊拂残暑,瑞•立秋。”那是最早送于天司的礼物。自己果然傻,立秋还赠扇于人,一语成谶,就这样见弃于君王了吧……
假如爱情可以解释,假如环境可以变改;假如那把素扇,不曾由我交于你的掌上;假如你我的相遇,可以重新安排……
还记得赠扇那天,也是自己第一次见到天司那天。真没意料到故纸堆尘封的族谱司,竟然还藏着这般华美的男子。温柔可亲的笑语,澹澹的风华,怎能不让怀春的少女沉沦彻底?
天司,你从来都不知道,我一直这样看着你,含着一颗跳动的心,斜倚轩窗,三尺开外,却只能默然无语。有时实在忧惑,附着在你身上的目光会不会灼伤你?那些贪恋会不会让你感觉异样或者不适?可是,天司,从种下你的情根开始,我就已被你紧紧捆缚,深深掩藏啊。
如果的如果,当初的当初,自己不会赠扇,或许,根本就不应该帮瑞做替身;或许,根本就不应该遇见天司;抑或,根本就应该大声地对瑞宣告说,我比你更喜欢天司,请你退出这场游戏吧……可是,没有如果,没有当初……
盒子里面,还放着碧落——那是当日天司掷于地上时,她偷偷拣了,藏在身上带回来的。
天司,她此生已不能拥有,那碧落有他的指纹,有他的体温,就让碧落随着我下到黄泉吧。霍然轻叹。
门外传来“噔噔”的敲门声,是谁?瑞已经不在阿寒玉,会是谁,还惦念着孤苦的自己?
敲门声愈发急促,而霍然却是半分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敲门声终于不耐烦,门锁转动,来人自行进来了——原来是清显。
“清显……”霍然勉强笑出声,极力让自己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
乍见霍然虚弱地躺在病榻上,身影消瘦了好大一圈,清显骤然一惊,“霍然姐姐,你——怎么了?”
“不碍事,前几日倒春寒,受了风凉,过几日就好了。”
清显伸掌抚上她的额头,却是滚烫发热的,当下更是焦急,“我让医者上来瞧瞧你……”
霍然摆摆手,阻止了他的做法,“不必。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你不必多此一举了。今日找我何事?”
清显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嗫嚅道:“听说瑞要大婚了……”
“恩……”霍然幽幽道,“三月初三,没几日了……”
“我想见见她,和她道别……”清显鼓足勇气,声音如蚊蝇般低不可闻。
“前几日,你们不是已经道别过?”霍然奇怪道,“我还记得那日瑞哭得眼睛通红回来的,说清少爷再也不要见到她了……”
“我……错了……”清显扯弄着衣角,“我想向她道歉,可是我找不到她了……”
霍然明白了他的来意,叹道:“瑞——她不在阿寒玉了——”
“什么?”这个答案显然超出了清显的预期,他急急问道:“她不在阿寒玉了?那去了哪里?”
霍然却不答他,盯着他的眼睛,尖锐地问:“你既然再也不要见到她了,又何必找她呢?”
清显呆了一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霍然的提问。
霍然心情激动,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满脸通红,咳得胸口的檀木盒子都震到了地上,碧落骨碌碌地滚到榻下去了。她也顾不得捡起来,只继续说道:“清显,瑞妹妹的心意,你自然是知道的。你自己的心意,难道就浑然不觉吗?莫非真的如同天司所说的,我们的清少爷的人生太完美了,所以只有作践这些美好的事物才能给你带来快感吗?”
“清显,你真是太自私,太恶毒了!咳咳……”霍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瞳孔中的神光都几乎要涣散。
“我好自私!我好恶毒!霍然姐姐,你说得一点都没错,就是我自己心里骂自己的话!”清显狂笑起来,他冲动地抓住霍然的衣襟,把她虚弱的身躯剧烈地摇,“霍然姐姐,求求你把瑞的行踪告诉我,我要去找她!”
“她被帝尊安排了,在量天阁上礼佛清心,等待一周后的赐婚……”
霍然的话语未落,清显已经丢下她绵软的身躯,急急地冲出门去。
清显跑出门的最后一幕,镌刻在霍然的眼中,“不知道,不知道是对还是错,不知道,我已经永远无法知道……”
向来缘浅,奈何情深。也许这都是我应该承受的。
天司,永远开在我的心田吧,象茑萝一样爬满心房的每个角落,然后象蒲公英一样被风吹离了怀抱,远走高飞。
她恬淡的面貌,就象薄雾中笼罩着的一枝水仙,渐渐睡去,溘然长辞……风,吹乱了满地的信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