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六 紫檀－5－（1 / 1）

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尚隆的生活又回复到从前。在六太授令下，玄英宫上下绝口不提一个'月'字。尚隆有一次不经意问起："宝月楼怎么烧了？"吓得宫女们跪倒一片。"我不小心打翻了火烛。"六太忽然冒出来。尚隆想再问，见众人提心吊胆的垂着头，"喔——"，他张了张口，似乎有了一层认知，转身走了。

六太从不说谎，如果他在欺骗，那么一定有来自于我的理由，尚隆这样认为。于是对于身边许多他觉得莫名其妙的事都不再问，即使问了，也不过得到似是而非的答案，而且，他有点怕得到答案。

"有点别扭啊！"尚隆说，"宝月楼立在宫里几百年了，以前每天抬头就看见，忽然没了，还真有点不习惯。"

"再建新的不就得了，什么宝日楼、宝星楼，还不是随你一句话。"六太敷衍的说。

"算了，现在这样反而视野开阔。"尚隆摆摆手。他觉得心里好象少了什么，时常还忍不住下意识的四下张望，仿佛在寻找什么，但尚隆知道那绝对不是一座楼，所以他更不会开口向别人询问。

尽管洪水肆虐，让上上下下的官员们一筹莫展，尚隆的心情似乎挺好，上朝时上朝，出游时出游，全然没将天灾当一回事。臣子们瞧着主上一派成竹在胸的挥洒，如同吃了一粒定心丸，也觉得洪水没什么了不起，五百年的大王朝，什么事不得经历一下？骆驼就是再瘦也比马大得多，建国初期不是比现在还不如吗？

灾区人口很快得到安置，救援物资迅速发放下去，工程人才也已到位，开始引洪入海。一场洪水竟让懒散的雁国热火朝天起来。"毕竟有稀代明君在啊！"人们一致说。尚隆心里却沉重而严肃，丝毫没有掉以轻心，"天灾之下更不能再添人祸，有乘救灾中饱私囊或哄抬物价的，乘机打家劫舍、□□妇女、扰乱治安的，一律杀无赦。"他对秋官们如是说。各项措施有条不紊的下达着，各项建设也井井有条的开展着，人人似乎都看到了将来的好年景。

十月里，尚隆安排了一次出巡，带同大臣们到受灾最严重的拥州视察。"用自己的眼睛亲眼看看，不要整天关在关弓，坐在上位上，下一些不切实际的政令。"这样一说，连六太也不好意思不去了，即使他用鼻子想也能想象出拥州千里无鸡鸣的惨状。

"陛下快看！"许久不见一点生气，一官员忽然叫道。

尚隆顺着指点的方向望去，一只母鹿正用尽全力将一只小鹿托上高地，小鹿才四脚踏在陆地上，一个大浪卷来，母鹿被卷入漩涡里。小鹿趴在在水边悲鸣了一阵，很快站起来寻找生路去了。那秀美的身姿，斑斓的花点，刚刚长出头的角在早晨的阳光下闪耀，格外美丽。此时水气弥漫，薄雾秋色，众人仿佛置身梦中，望着小鹿贪婪吃草的样子，眼中满是慈爱。

"这必是天降祥瑞！鹿乃森林之灵，托陛下洪福，连如此稚嫩小鹿亦可获得生机，百姓必然安泰，盛世指日可待！"一臣子连忙道。

尚隆不喜欢臣子们歌功颂德，但完全没有歌颂之声他同样不喜欢，闻言哼的笑了一下。于是大家也附和着笑起来。

这时，一声虎啸，草丛中蹦出一只斑斓猛虎，向小鹿飞扑而上。大仆怕扫了尚隆的兴致，立刻抽出宝剑，欲斩刺猛虎。

"不可！"六太身子一横，将大仆拦下。他长叹了口气，"众生皆苦。你不见那虎亦是幼虎，一样生存不易，何者不是生灵？"他取过大仆手中宝剑，向自己的手臂割去。

当的一声，双剑交碰，尚隆将六太手中剑磕开。他鄙夷的冷笑，"割肉饲鹰，舍身饲虎，不过是佛祖讲笑话，你就是将自己身上的肉割净了，又岂能喂饱天下，何益于天下众生？虎饲鹿，弱肉强食，原本自然之道，恶劣环境下，猛虎生存下去的可能远比弱鹿高得多，这鹿今天当此业报。"

说话间，虎爪已掠上鹿身，将众人赞叹的美丽皮毛抓得皮开肉绽，生死关头小鹿奋起后蹄踢在虎头上，那幼虎也是筋疲力尽，一踢之下竟然四足一软再爬不起来。人们不禁长舒了口气，两不相害，如此最好。

尚隆再次冷笑，"两败俱伤，双双赴死，这就是仁慈？"他走过去。小鹿气息奄奄，见有人走来，挣扎着爬过去，悲鸣着求救。尚隆抱起鹿，脸上露出慈悲的笑容，"不痛，乖了！"他抚慰道，小鹿在温暖的怀抱中安静下来，却见尚隆伸指捉住小鹿的脖颈，喀喇一声迅速扭断了鹿的脖子，鹿在一片安详中死去。尚隆将鹿丢给虎。

六太扭过脸去，不看虎拼命撕咬鹿肉的场面，双目流下泪来。众人也一片静寂，此时逢迎固然不当，批驳亦是不妥，人人低着头。

尚隆仰望苍天，脸上不带丝毫喜悲，"只要这世界由天掌控，种族不停纷争，生命依旧由不得自己，生非生，死非死，人间便是地狱。就让所有杀业皆归于我吧，众生跟随我，无惧生，无惧死，我是修罗王！"

猛虎饱餐了一顿，恢复了生机，趴在尚隆脚下，亲昵的舔着他的鞋子，从此不肯离开。但尚隆也只冷淡的扫了一眼，反久久望着死去的鹿，大剑一挥，将鹿皮剥了下来，迎着晨光细细观赏着，幽幽对六太说："真好看，是不是？"

六太望着他的脸，问："既然选择了以杀业渡众生，你又－－为何流泪？"

"什么？"尚隆惊讶道，伸手向脸上拭去，果然是湿的，"真奇怪，并没有沙子进到眼睛里。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