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六 紫檀-4-(1 / 1)
我来到太境湖旧址,曾经欢爱的小屋被发光的结界包裹着,仿佛一叶扁舟在巨浪中飘摇。我推门进去,炉膛里的灰还留在里面,我缩在冰冷的床上半梦半醒的睡了。每当风吹动门扉,我立刻跳起来,以为他又会象那日一样顶着斗笠,披着蓑衣,斜风细雨中归来,打开门却只看到无边的风雨,送来八色七色花的绝唱。
我贴着床沿静静坐下去,时间从身边飞快的流逝,我等待着死亡。忽然的,小腹抽动了一下。我将手贴在腹上,感觉到了新生命活力的心跳,那一瞬,我快活的笑起来。即使他已不能爱我,可是他爱他的女儿,孩子不是我生命的延续吗?那和他爱我又有什么分别?这样幸福的想着,炉膛里的火燃烧起来,将一屋的寒冷驱散了。
叩门声终于响起。我急忙打开门,六太站在门口,他没有笑。我喜欢他任何时候都洋溢着微笑的脸,此时尤其期待,他却不对我微笑。
"别再等了,他不会来。"
"嗯。"我低下头。他梦中能来已足够了。
"他娶了雪芳。"
"嗯。"他心里娶我已足够了。
"他——",六太顿了半天,终于甩头一狠心说道:"他封印了记忆。"
所有的声音都静下去。我什么都听不到,只牢牢盯着六太,从他的唇形中读出一句话,"他已忘记你。"
"是、吗?"这句话就有些可笑了。他要杀我,我没得怨,他不再见我,那是天之愿。可他现在竟然悔了!将往昔的点点滴滴统统掷回我的脸上,让所有全部逝去成空,以最彻底的方式告诉了我一切都是错误,甚至、甚至连他的骨肉也不认了。这段情,他竟然悔了!悔了!悔了!他选出这种方式怨恨我!
我忽然想起初会时白色灯塔下的沙滩,无边的霞彩,沙滩上印着我们交错的脚踪,海鸥声中我唱着心底的恋曲,我爱,他幽幽的低着嗓儿和。为何那日不交抱着往波心里跳,绝灭了这皮囊,好叫彼此的恋魂如璀璨的双星挂上天堂,悠久的逍遥!却如今形单影只,哪里寻我的家?——只有莽莽的天涯。
我冲出去,我要站在灯塔上,继续做我的梦想,将一切重新写过,这次——这次——我会火热的主动对他说——"我爱你!",一千遍!一万遍!直到他再听不见世界上其它声音。
"月姬,"六太一把将我抱在了怀里,"我送你回蓬莱去。你瞧,"他从怀里取出一颗硕大的蓝色宝珠,"任何封印或者契约束缚碧双珠都可以除去。我们现在就回蓬莱,回故乡,回家。"
"啊——!"我尖叫着发疯的扑打着他,"放开!我不要!我不要!"
"月姬,让我照顾你,我会给你比尚隆多得多的爱,百倍千倍千万倍!"六太流着泪说。
我呆呆望着六太,似乎做了一场好长好长的噩梦,伸手碰了一下他湿漉漉的脸,"六太,你在哭吗?人为什么会流泪?"我一瞬间有些恍然,那个人总是以各种花招哄我笑,我却一直在哭,其实我不该哭,因为那时的我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痛苦。真正的痛苦不会让人觉得痛,只是空。
"临死能悟不算晚吧?"我笑起来,其实现在我真的该哭一场,六太却先我一步哭出来,所以,笑剩下给我了。"六太,谢谢你,可是我是个自私鬼,不是值得你倾心付出的好姑娘。从头至尾我都是错的,我以为我是最理解他的人,最有资格与他朝夕相伴,其实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他,全部都是为了我自己,为了让他爱我。我潜意识里其实一直想毁了他的国家,以为那样他就可以全心来爱我了,我从来没有真正明白过他,你才是最知他的人,明白他的伟大,也理解他的渺小。这场如同赤脚踏刃的情,现在结束了它,也不错。"其实笑也很累人,所以,我也不再笑了。
天空中浮云掠过,大雁南去不留余声,因为空了,似乎一切都变得云淡风轻,"我总算看清了自己的心,其实我从未懂得爱情,我其实也并不爱他,只是、在、爱着——爱情。"我又贴着床沿坐下去,"六太,我就是这样的妖魔,根本不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你瞧见了,我连半份爱情都经营不好,如何能奢求你的千百份?"我掏出珍藏着的玉蝴蝶递还给他,'蝶□□'几个字此时仿佛预言家的嘲笑,"六太,谢谢你,你的心意我非常感动,但我无法回应你的感情,因为我不是美丽的蝴蝶,我是,一只丑陋的飞蛾。"
蝴蝶美丽,是为了爱情;飞蛾为了扑火,只需要丑陋。
六太没有收回玉蝴蝶,"我不要你回应,只想送你回故乡。即使他已将一切忘却,谕旨已下无法更改,到时还会有人奉旨来杀你。这场洪水举世震惊,王母专门派了犬狼真君来佐助,更夜一旦决心除一个魔,绝对会一直追到天边。信我,他不会再来了,不要再等下去。"
"我信你。"我说,"但我不是在等他,我,只是,爱上了——等待。"
风起桂花落,我仰头望着凋敝的枝头,将一切画上结束。
"延台辅,请回吧,去辅佐他建立一个任何人都为之自豪的国家。以你的立场,不该来这里的,我也再不见你。"
我不知道六太是带着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心情离开的,我只知我一直在伤害他,我除了伤人,其实从未有过使人幸福的力量。我扑倒在炉膛边,想汲取一点温暖,但火已熄灭,再不会点燃。
"您不该坐在泥地上,象您这样的仙子该被鲜花簇拥了倚在白玉床上。"
我抬头向黑影望去,是帷湍。但今天似乎所有人都变了,不只是六太一个人,此时帷湍的脸上没有平日他看向我的鄙夷。
"何事?"我问,依旧坐在地上。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锦盒,"这是我家传之宝,今日特来献给夫人。"
我不明白他,他一向讨厌我,更不会讨好任何人。我没有动。于是他主动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只样式非常古旧的银钗,却如同新的一样灿灿夺目,透着古怪。他送我首饰做什么?
"这是由上古第一神匠打造的,"他解释说。
"很贵重。"
"夫人真的见识不多,"他笑了,"夫人不知景台辅手中的灭神剑吗?遇神杀神,连一点小小的擦伤也无法愈合。灭神剑与这银钗同出一手,这钗头当真锐利的紧。"(参见《凤翔万里》)
"延王的谕旨定在月蚀夜处决我,你来早了。"
"夫人对国事一点也不明白,我并无监斩权,只是担忧陛下,他虽然现在忘了您,但以夫人之貌,说不定陛下哪天不巧再见到您,还会堕入情网。"
"明白了,"我站起来,"帷湍,你是个小丑。"
"不错。"
帷湍即使作小丑,也做得坦坦荡荡,不能不让人生出敬意。"如你所愿。"我拿起银钗,向脸上重重划去,尖锐的钗头刺破血肉,如火烧一样刺入元神,我痛快的划着,直到再无下钗之处。我的美丽本为他而生,既然他已忘却,我再不会让世上任何人看到。现在,我是一只名副其实的丑陋飞蛾了。"你可满意?"
"谢夫人。"帷湍跪伏于地。他本以为毁去她的容貌后,她将再也无法媚惑世人,自己的心将再不会紊乱,却觉得无法抬头凝视,毁去妖娆后,将她的神女之姿更加夺魄的凸现出来。
六太刚跃到空中,已被一人挡住。那人伸出手,冷冷喝了一声,"拿来。"
"什么?"
"明知顾问。被你盗走的碧双珠。"景麒答。
"我只暂借一会儿,用后立即归还。"
"国之重宝,从不外借。主上在等我回话。"景麒夺过碧双珠,“松伯让我传话给你,你若真想救她,该寻的不是碧双珠,而是五色石。"
"五色石?什么五色石?"六太急问。
"亏你还是蓬莱人,这都不知道。"景麒傲慢的笑了一下,"女娲补天的五色石,既然能补天,自然什么都能补。所以——"
"所以当然能修补水镜!"六太已抢先答出,哈哈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