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五 黑夜 －8－（1 / 1）
我也不知怎么来到六太窗外，抬手想敲敲他的窗子，窗已先一步打开。
"外面月亮大，快进来吧。"他亲切的说。
"嗯，"我摇摇头，"没事，我——走了。"
"那我出来好了，"他立刻双手一撑，跳出窗外。
他拉着我躲进树影里。我望着他眉黛如画，星光闪耀的眸中如山洪倾泻的温柔，真的好想哭。
"来，哥哥的肩膀借你，伤心不能收藏。"
我靠进他怀里，不知为何说出了自己的身世。
"在月亮上有一块神奇的土地，我们称她为'月母'。她将宇宙的光辉吸纳入自己的身体孕育了我们。我们在她的身体上建造起宫殿，名为'广寒'。我们过着与世无争的宁静生活，最大的愿望就是修行到第九层神功——'飞跃浩瀚'，脱离太阳、星星的吸引，自由翱翔宇宙。我们没有肉体，修习到第三层功力——'媚影婆娑'才基本拥有光的形态。别人至少需要上百年才修得到'媚影婆娑'，我只花了十年就练成了。长老们说我是万年难出的灵质，定能修成'飞跃浩瀚'，因此对我极端宠爱，养成了我娇纵的性子。"
"你并不娇纵。"六太笑说。
"被岁月磨蚀掉了，"我苦笑，"本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世界任我逍遥，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蚀将我们全族连同月母一起卷了进去，落到这个不属于我们的世界。六太，为什么呢？为什么蓬莱的明月可以给予我们力量，这里的月亮却在剥食我们的生命？为什么在蓬莱我们的先人嫦娥、辉夜姬被奉为爱与美的女神，我却在这里沦为黑暗的妖魔？我也想作女神啊！"
"因为构成蓬莱的是物质，构成这里的是天意；因为在蓬莱善恶由人评，而这里是非由天定。"
"妖魔究竟是什么？"
"我曾拿这个问题问一位在黄海放浪的好友，他说：'妖魔是不经天帝之手诞生的自由意志。天帝喜欢万物有矩，自由归于异端，自由之灵沦入魔道。"
"我们何尝自由过？月母正在死去，我们的种族正在灭绝。"
"其实，确切的说'妖魔'应该分为'妖'和'魔'，"六太岔开话题，"妖等级很弱，即使修炼万年未必晋级成有法力的魔，厉害的妖愿意成为麒麟的使令甘受控制的原因是因为麒麟血是强大灵力的载体，麒麟死后噬其血就可能修炼成魔。在作为使令期间，使令受契约束缚，一旦背弃契约，契约之力会噬其元神，同时使令也受契约之力保护，长生不死。月姬，"六太忽然严肃的说，"与我立契约吧，我不会束缚你，你可以沐浴在月光下平平安安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妖魔'与'契约之力'参见《放浪沧海》）
我没有回答，"六太有琴吗？我给你弹个曲子吧？"
他走进房里，取出一张琴。
"咦？高贵的台辅收藏芭蕉琴可不太合适。"我笑道。
"琴价有高低，音乐如何分贵贱？"他沏上一壶香茶。
我举头望明月，那一瞬间心潮澎湃，魂牵的人已在这个世界里，何处才是我故乡？
"这是什么曲子？"六太问。
"《刹那芳华》，忽然作出的，六太愿意填词吗？"
六太望着她，即使距离如此之近，心里依旧铺满了相思。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感恩变成了渴盼，寻找变成了生活的必须，这样历历走过数百年，竟将一个'情'字在血中扎根。本是我与你先一步相识，本该是我此时将你拥抱了炙热相恋，上天却来故意捉弄！是否也是因情已种得太深，近情情怯，在听月园中与你隔帘相望，身却不能动，口不能言，不敢惊扰了梦中女神，错失了相认的机会。没有人知道我多么小心翼翼，即使对你说一句话，我也会琢磨半天如何让你的脸上漾起更多的笑容，即使送你一朵花，我也会寻找很久，让花的颜色配的上你的双颊，即使摘一个桃子给你，我也会选最鲜美漂亮的一个。没有人知道你接过我的礼物时，我幸福的心情。你可愿听我心声？我的五百年比尚隆的五个月更该被称为爱情！
"既然是刹那流逝的遗憾，为何却这般喜乐？这世上人，百姓求长生，帝王想不朽，即使是我，也希望与心爱之人执手永恒，你这《刹那芳华》曲，恐怕无人能填上词。"六太长叹。
"六太，你会告诉尚隆是我泄漏军机吗？"
"不。不过，他疑心病蛮重，正查得紧，连老冢宰白泽家里都安了密探。他预备明年里实施他的改革，不止一次和我反复商讨过，所以这次他誓要将制造动乱的幕后主使揪出来，不会让任何不稳定因素影响他的大计，你最好就此罢手。"
可我却不能罢手，今年有月全食，尚隆的王气也正在减弱，千载难逢的机会，届时我的法力可以突破镇压全面施展。
"他会因我失道吗？"
六太祥和的笑了，"知道是你却隐而不报的人是我又不是他。况且他这个人虽然毛病一大堆，优点倒也不少，知错立改。五百年里大风大浪经得多了，有多少次他已踏在失道边缘上，不都扭转过来了？放心——他确是能力挽狂澜担当巨任的人。"
我有什么不放心？五百年里我们哪一次不是失败？正因这根擎天柱无法摇撼，我们才如此头痛。
"六太的力量有多强？"
"我也不清楚，"六太耸了耸肩，"大致上衡量麒麟力量高下可由他造蚀的大小、次数和稳定性判断，蚀非常可怕且难控制，对灵力消耗极巨，有些麒麟一生中未敢造过一次蚀。"
"六太回过蓬莱多少次？"
"记不清。成年后常回去，回到我们初遇的山岗，以为可以再见到你。"
"所以你每次故意被我们捉住？我们一直以为你是个很笨的小麒麟。"我不禁失笑。
"只是想探探你是否也来了这里，但知道你族中有一个法力超绝，竟能将整座宫殿从那么巨大的蚀中保全下来，所以一直不敢轻举妄动。不过，绝没有想到广寒宫主正是你。"
"是我师尊用水镜神力保全了族人，她因此耗尽真元仙逝，临终指定我继任。但那时我还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妖，在长老们的保护下潜心修炼，花了百年的时间修习到第七层功力——'我容闭月'，可以借凡人之血造出人形实体。"
"既然化为肉身如此艰难，在他王气下要维持更难，你就不该再造这个孩子。"
"有什么要紧？真正难的是第八层功力，我足足花了四百年才完满，长老们急得不知训斥过我多少回，大概是这功夫的名字太霸道，我心里一直抵触吧？"想到孩子，我心里立刻涌起甜蜜，"他说如果能有一个继承他血脉的孩子，他愿用拥有的一切交换！"
"你想与他交换什么？你的命？还是你族人的命？"六太冷冷的问。
我不由怒了！站起来道："你以为我在作交易吗？"
六太也笔直站起来，"你族中除了你没有人能修到'我容闭月'吧？所以她们只好请你亲自出马混入玄英宫。"
"不错。你想做什么？"
"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无论你如何恳求，我不会答应助你造蚀。要想把你全族人连同月母都送回去，那么大的蚀我造不出。"
"那么"，我笑起来，"就只有一个办法了，把你的血给我，我借水镜之力自己做。"
"你不曾操纵过蚀，不知道它是多么可怕的扭曲空间，那么大的蚀根本不可能稳定，会将太境湖畔的百姓都卷进去，它的反噬之力会让施术的你灰飞烟灭，你师尊的前车之鉴还不够让你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可是你知道我这五百年日日听着族人痛苦的哀嚎，夜夜梦着师尊的鬼魂逼问我是否实践了她的嘱托，我已疯了！"我闭上眼睛，不敢再想。"月母正在死去，今年我们若还不能回去，便再也没有机会。我必须如此！"
"那么，我必杀光你族人，捣毁月母。"
"你是麒麟啊！是不杀生的神佛啊！怎么可以轻易说出'杀'字！"
"我是延麒，当然要保护自己的百姓！"我怎能看着你死去无动于衷？只要你幸福，我甘愿杀生入魔道！
"立场不同，我们什么都不必说了"，我僵硬的说，"你要现在与我对决吗？"
"有王气在近侧，你的力量能使出多少，岂是我对手？我不乘人之危。"
茶已冷，喝起来如鸩酒一般。
"你、很好。"我抖着嘴唇笑道："月全食之夜，太境湖上，只我一个人，绝不让长老们从旁协助，如何？"
"很好。"
我走出去。
今夜到处如此之冷！我望着黑暗中巍巍的殿宇，也许——我真的该离开了。
"你是该离开了。"六太在身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