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1）
一大早，莫问珠带着满腔怒火，风一般冲进大厅。
“站住！”一声厉喝震得众人怔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愤怒、仿佛周身都冒着火的莫问珠，这与她平日温文优雅的形象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蓝少华转身面对她。就知道她不会放过他。
“想走？”她露出轻蔑而讥诮的笑，冷冷的，“没那么容易！”可恶的家伙，想逃？也不问问她同不同意。一早起来，就听下人谈论这家伙向艾老爷子辞行的事。哼！没经过她的同意就想逃之夭夭？休想！
“莫姑娘，蓝某多有得罪之处，望请见谅。”蓝少华放低姿态恳切道。迟净秋已经无碍，他也该走了，这对他们都好。
“蓝七公子真爱说笑，你何罪之有？”凌厉的眼神似要将他千刀万剐，“只不过，蓝七公子要走，总该有个交代吧。”
闻言，大厅里一片抽气之声，而其中尤以莫老爷子与艾悦声音最大。
他们……他们两个……
“我想我说得已经很清楚了。”他不愿再与她纠缠下去，“莫姑娘，蓝某告辞。”
“滋——”一道极细微的破风声响过，一道银光紧贴蓝少华右鬓边划过，钉入他身后房柱内，竟是一枚小小的绣花针！望着蓝少华右鬓散落的发丝，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眼睛眨都不敢眨。
“你自信过得了我这一关吗？”莫问珠的笑容格外美格外亮，让人看着心底生寒。
“姑娘到底想怎样？”他已经一退再退，她还要怎样？
“不怎样，只想再给你一次机会。”给他一个俯首谢罪的机会，“要不要把握端看你自己。”
“该说的蓝某已言尽于此，请姑娘不要再纠缠不清。”
纠缠不清？他的意思是指控她在无理取闹！瞬间，莫问珠的火气飙到最高点，整个大厅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气压下。
“好！很好！”莫问珠咬牙切齿的模样像极了噬血的女罗刹，“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等一下……”一个无力的微弱声音插入，适时缓解了大厅中的紧绷气氛。
众人循声望去，病弱得几乎站不稳的迟净秋在婢女的搀扶下正缓缓走来，惨白的秀容上没有丝毫血色。
“净秋！”
“秋姐！”
“净秋丫头，你怎么出来了，身子弱成这样……”
不顾众人的殷殷关切，迟净秋眼里只有一个人的存在，她一步一步向他接近。
望着她步履艰难地走来，蓝少华压下冲上前将她拥进怀里的冲动，一双手握得死紧，双眸也一片深沉。
距他几步远处站定，迟净秋望着她，满是哀伤的眸子浮现些许光亮。“你……要走了吗？”声音极轻极微，像是怕吓到别人一般。
“嗯。”蓝少华点点头，不苟言笑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带我一起走。”她盯着他，紧紧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声音里也是一片平静。
闻言，大厅里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蓝少华也盯着她，不说话，也看不出情绪。
“你说过‘相思相见有缘期’，是不是骗我？”她问着，声音幽远得像是从极远的地方飘来。
“不是。”他是说过，但他们是有缘，却无分。
“那就带我走。”语气不再平静，而是异常坚决。
“我……”他眼底闪过一抹沉痛，快得令人来不及捕捉，“不能带你走。”
“为什么？”声音又恢复先前的柔弱无力，仿佛全身的力气被抽干一般。
“我不能带你走。”他给不起她要的，给不起他的承诺。
“是吗？”她低低呢喃，露出一抹惨淡而绝望的笑，“你骗我……”身子一震，一倾身，鲜血自口中喷涌而出。
“净秋！”
“秋姐！”
众人还未动作前，蓝少华先一步抱住她倾倒的身子。“‘清音巧雀织呓语，相思相待有缘期’，我没骗你，你答应过我，你会活下去。”这是他们当初的约定。
“骗我，你骗我……”她呢喃着，血不断涌出，怎么也止不住。
他慌乱地用手去拭，可怎么也拭不净，“我们再来约定，只要你活下去，我就兑现我的承诺，只要你活下去。”
“不用了，你骗我，你一直骗我……我等得好累，不想再等下去，所以你也不用再委屈自己来骗……骗我……你骗我……”她的眸子黯了下去，逐渐散去光芒。
“不，我不会骗你，你一定要活下去。”蓝少华心慌地大吼，满心的沉痛再也压抑不住，“你答应过我，不可以死，你答应过我的！”
“你现在后悔已经晚了。”莫问珠冰冷的声音传进他的耳内，强行抱过迟净秋冰冷的身子，粗鲁地推开他，“像你这种男人早该剁了喂狗！”语毕，不再停留片刻，抱着迟净秋飞也似的离开大厅。
众人瞥一眼满身是血的蓝少华，摇摇头叹息而去。
蓝少华瘫坐在地，呆呆地望着前一刻还抱着娇躯，此时空空如也的双手，一颗心坠入深渊，冰冷至极。
他对她，到底做了什么？
※※※
迟秋斋房内，冰雪清全力救治迟净秋，门外莫问珠正跟艾老爷子交涉，希望他点头答应放她带走迟净秋。
“艾爷爷，我知道您的担忧与不舍，可是，再这样下去净秋会捱不下去的。您相信我，我一定会想办法让净秋活下去，不但会活下去，还会活得好好的。艾爷爷，如果您相信我，就请您把净秋交给我吧。”莫问珠恳切地请求道。
犹豫了片刻，艾老爷子终于点了头，“好吧，我就把净秋交给你。”
“爷爷！”艾悦大吃一惊，不是她不相信莫问珠，而是……她想亲自照顾秋姐，这样她才会安心啊，她好怕秋姐要是有个万一……
“别说了。”艾老爷子阻止她打岔，“莫家丫头，我就把净秋交给你了，拜托你好好照顾她。”她说得没错，在这里谁都帮不了净秋，如果交给她，说不定还真有办法能够救治净秋，因为，他早就看出这个丫头绝非一般人物。
“艾爷爷放心，我以‘紫苑’纤云的名义向你起誓，救不活净秋，我莫问珠拿命来赔。”莫问珠语气坚定地承诺。
“紫苑？纤云？”艾惊云愕然。
“莫姐姐，你……”早就对“紫苑”众家姐妹轰轰烈烈事迹歆羡不已的艾悦也瞪大了双眼。
“我是‘紫苑’中‘云月’之首的纤云，我主子是林玉婷。”莫问珠笑言。
喝！这下众人可傻了眼。他们做梦也不曾想到会与称道连珏五国，赫赫有名的“紫苑”中人有所牵扯。
“问……问珠丫头，你……你不是开玩笑吧？”莫老爷子不敢置信地问，他的孙女什么时候这么有出息了？
“骗你有什么好处？”莫问珠狡黠一笑，凑到爷爷身边，神秘兮兮地道：“老头，我再好心地告诉你一个秘密，怎么样？”
“什么秘密？”
“二家姐她可是‘星罗宫’现任的宫主哦，你还不知道吧？”
“什……什么？”就凭那个最没出息的家伙？
“而且再过不久她就要成亲了，嫁的可是北函的威武大将军哦。”莫问珠坏心眼地抖自家老姐的底。
“什……什么？”莫老爷子跳了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她不是早就成亲了吗，嫁给了聂家小子？”
“那不算啦。”
“什么不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儿戏？”他忘了他的孙子孙女个个视礼教如儿戏。
“你不会是忘了当初新婚之日，一对新人一同跷家的事了吧？他们早就有言在先，各自嫁娶，互不相干。当初会同意成亲只是为了摆脱你们的掌控的权宜之计而已。再说了，现在姓聂的不日就要另娶他人，你还指望二家姐会乖乖的安于室内做个‘闲’妻‘凉’母啊！”莫问珠以一副“你真笨”的表情斜睨他。
“这个不肖子孙。”莫老爷子暴跳如雷，指着莫问珠的鼻子，“你也是不肖子孙！”
“关我什么事？”老头子不会是气过头了吧。
“怎么会不关你事？你还没告诉我那个胆敢不经过我同意娶了你的那个浑小子是谁，现在就给我从实招来。”
闻言，艾家人颇感兴趣地伸长了耳朵。
“哼！理你！”就是不告诉他，气死他！
“你你你……”莫老爷子气得头发胡子都竖起来了。
“你什么你，时候没到，我才不要告诉你好让你来搅局呢。你呀，就靠边站吧，哪边凉快哪边去，别妨碍我跟我相公谈情说爱。”莫问珠无聊地挥挥手，像赶苍蝇似的。
莫老爷子气得老脸涨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艾老爷子看看莫问珠，再看看老友，在为老友掬一把同情之泪的同时，又忍不住庆幸，庆幸他的孙子孙女个个贴心且省心，也庆幸莫家丫头早已嫁了人，否则……一想到他险些为自己招来这么一个恶魔般的孙媳妇，不禁一身冷汗。
好险！
不过他更是好奇，能让这个眼高于顶的丫头看上，而又敢娶如此恶劣的女子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
“她情况怎么样？”莫问珠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问。
“还有一口气，但也拖不了多久，必须立刻起程。”冰雪清如实道。
“好，我马上去准备。”
“等一下。”冰雪清叫住她，“你体内的毒快发作了吧？”
莫问珠一愣，随即点点头，“大概还有十几天吧。”
“那你留下，我们先行上路。”
“七主子？”
“也许这是一个机会，不管他是否恢复记忆，这都是一个让你下定决心，也让他有所觉悟的机会，你该好好把握。”
以性命相搏吗？莫问珠突然发觉，看似冰封冷漠的七主子，内心里却有着让人不易察觉的温情。一向冷眼旁观、事不关己的人，实则早将一切尽数纳入掌握之中。
怪不得主子曾说，能够与她一较高下的人既不是精明果敢的四主子，也不是大智若愚、攻于心计的三主子，而是这位不问世事、超然物外的七主子。只要她有心，别说天下，就是全世界也将会尽数纳入她掌中。起初她还以为主子指的是七主子的神异能力，现在才明白，主子说的是七主子的心、性、情。
“那颗药你还带在身上吧。”冰雪清语气里一片平静。
莫问珠点点头。
“那就好。尽快赶来与我们会合。”这是她的期待，也是她的祝福。
“我知道了。”那就放手一搏吧。
朗月当空，一切又恢复了沉寂，莫问珠的心却平静不下来。
以命相搏，结果会怎样？不是她怕死，而是不愿也不忍放他孤单一个人。
七主子说得没错，不搏一搏，谁又知道会怎样？她不会轻生，只是想确定他的心意而已。不管结果如何，她都不会离开他，除非……没有除非，她死都不会再离开他半步。
握着手中的药丸，莫问珠下定了决心：她的命，她与他的未来，就全靠这颗药丸了。
忽然想起一件至关紧要的事，莫问珠翻出枕下裹着锦帛的物什，翻出窗外，跃上房顶匆匆向北疾行。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呢？真是该死！
茅舍无人。
为此，莫问珠有着淡淡的失落。她特意来把他的东西还给他，他却不在。近来，她几乎每天都与他见面，可却也越发的想他，希望能时刻见到他，陪在他身边。之前她为净秋的事忙得分身乏术，但是现在还有从今往后，她想什么时候见他都可以，不过前提是先要找到他。不行，她一定要想办法让他时刻陪在她身边，一刻也离不开她，否则光找人就会很累。
算了，反正他迟早会回来，她就在这里等他好了。她席地而坐，觉得无聊便仰身躺倒，怎么舒服怎么来。然而，她这边刚躺下，那边便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是他！
偏过首，果然！一袭黑袍的古寒正踏着月光而来。
“你回来了。”莫问珠露齿一笑，缓缓坐起身，拍拍身旁的草地，“坐啊。”
古寒立在原地不动。
“你呀，真是太不可爱了。”她边说边站起身，掸掸衣裙，俯身拿起地上的东西，双手捧到他跟前，“你的东西还给你，算是物归原主了。”
古寒看着她，却不伸手去接。
“怕什么？怕我害你还是怕它会咬人？放心吧，它可是你的‘心爱之物’。”她可以强调“心爱之物”，满脸的吃味。
古寒终于伸出手，不知为何，他的心顿时激动起来，仿佛是阔别已久的老朋友重逢。揭去锦帛，乌亮的剑身在月光下闪着光。
古寒盯着剑看了许久，缓缓抬起头，视线对上她，眼神中掺着复杂的意味。
“你一定不记得吧，你丢弃了它，也……”也丢下了我。莫问珠扁着嘴，有些委屈。
是的，他不记得，但他知道这是他的剑，他有感觉，而她……
“我说过，你不一定要恢复记忆，那不重要，只要……只要你心里有我，这就够了。可是，你心里有我吗？”莫问珠望着他，眼里浮现水雾，“尽管我努力说服自己，可是我仍然没有自信。寒寒，你那么排斥我，逃避我，我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有能力重新找回你，我真的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泪，顺颊而落，在月光下如珍珠般闪着光芒。
古寒凝视着她，捧剑的手缓缓垂下。
“寒寒，我不知道你如何看我，也不知道你会如何待我，我甚至不知道我今天出现在这里，所做的这一切是对是错，然而我知道一点，如果我今天没有来归农庄，如果我对你视而不见，那我一定会后悔，一定会痛恨我自己。曾经失去你一次，已经让我痛不欲生，我绝不容许再一次失去你，所以，寒寒，别怪我，别怪我来烦你、缠你，别怪我一相情愿地抓着你不放，寒寒，别怪我，别怪我……”没有抽泣，没有呜咽，她静静地望着他，幽幽地倾述，泪落无声。
古寒走向她，步子轻缓而沉稳。
“寒寒，如果你要我放手，我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别怪我，寒寒。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一个人会感到孤单。这一年来我不停地找你，我走遍连珏五国，满世界地找你，我怕你孤单一个人。寒寒，我曾说过的，我不要放你孤单一个人，寒寒，我不要你孤单一个人，我不要……”
如咽的细语在他怀中消了音，她的身躯被他收纳入怀，连同她所有深情与心伤。
他从来都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一个人这么牵挂他。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孤独的，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原来他不是，原来他还有人挂念，他一直都不知道。他已经说不上来心里的感觉是什么，总之，他有一种觉悟，看来他们之间是很难有个了断了。
“寒寒——”她由他怀中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我们曾说好，要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等不到他的回应，失望染上眸瞳，她又埋首在他胸前，闷闷地呢喃道：“我们说好的，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他想他知道答案，可是却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呢？他从未像此时这样急切地想知道，因为不忍看到她眼底的失望。
是的，他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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