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 / 1）
古寒置身暗处，目送她出迟秋斋，目睹耳闻她对着蓝少华的斥责，然后目送她回自己的住处。
原来她还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情绪变化，他以为她只会为天下太平的笑脸示人呢。此刻，从未关的窗子望去，她正坐在桌边发呆。她在想什么？想着迟净秋的病，还是想着要如何对付蓝少华？
她一动不动坐着，双目凝滞，昏暗的烛影在墙上拖曳出孤寂的身影。
孤寂？他的心为这个词感到一阵紧缩。她不该如此孤单的，她的脸也不适合愁容，她应该笑的，她应该快乐，应该快乐地活在阳光下。
他知道自己的心正在受她影响，被她牵引，他想抗拒，也努力过，可惜功败垂成。他不愿去刻意强求，只要如此安静注视她就好，反正她早晚会离开。不管曾经他们是否相识，也不管她的话是真是假，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他认识了她——这个有着阳光般笑容的女子，如一缕阳光照射进他冰冷封冻的心，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温暖。
前所未有？也许是吧。尽管那种感觉万分清晰甚至熟悉，可他却没有任何记忆。会吗？他那段被空白的过去是否真有她的存在？否则怎么会有这种熟悉得想要流泪的温暖感觉？他可以万分肯定的是，只有面对她时，那种感觉才会涌现。
之前逃避她，并不是厌恶，而是……他也不明白，只是下意识地想要逃离她，像逃离什么悲痛欲绝的伤痛般，他的心里意识里只有逃，根本身不由己。如果他真有那么一段“过去”，那应该是一段不堪的过去，那就让他继续逃避吧。如果那伤痛是因她而起，那就让他永远忘记吧，他宁愿永远忘记，永远活在没有过去的世界了，也不要面对她所带给他的伤痛。
望一眼房内仍凝神沉思的莫问珠，古寒悄然离去，对此，一向感官敏锐的莫问珠居然毫无所觉，她的全副心思都在绕着迟净秋打转。
她并没有撒谎，也没有夸张，迟净秋的病源于内心，谓之心病，就算再高明的神医也束手无策，这也是她一直以来宁愿医尽天下顽疾，也不愿解人心结的原因，只有古寒是例外。
迟净秋病的是心，她的愁、她的怨、她的满腹哀痛正一点一滴吞噬她的元气，消耗她的心神。确切地说，她已经是风中残烛，即将灯枯油尽，而她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放任自己一步步向死神靠近。她是莫问珠，她是“云月”之首的纤云，她是以保护天下女子为己任的“紫苑”侍女纤云，而她眼睁睁看着一个女子受尽煎熬却束手无策，这对她而言是一种侮辱，也是一种挑衅！
莫问珠眯起冒火的眸子，眼神却如冰似刃。好一个蓝少华，胆敢向“紫苑”挑衅，就要有付出代价的心理准备。
连日来，归农庄上下皆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艾老爷子一夕之间似乎老了数岁，艾茗、艾悦、艾惊云、莫问珠片刻不离地守在迟净秋的床前，而迟净秋也在莫问珠的不断施针下得以一息尚存，只是从未醒来过。
莫问珠以金针吊住她一口气，这只是权宜之计，她在等待，等一个可以救她的人。
在迟净秋昏睡后的第五天上午，三位神秘的客人来到归农庄，莫问珠的心才终于归了位。
“你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冰雪清习惯冷着脸，眼神却有着让人不易察觉的柔和。
望着眼前的冰颜，莫问珠露出疲惫又轻松的笑颜，“谢谢七主子。”
“莫姐姐……”艾悦呆呆望着突然出现在房里的三个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别怕，这是我专程请来救治净秋的高人，她的医术比我高明不知多少倍，你大可信任她。”莫问珠笑着向她解释。
“是吗？”艾悦对此抱以大大的怀疑。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紫苑七主子娄兰小月。”莫问珠报上来人大名，端着好笑的神情等着看震撼效果。
果不其然，一听到“娄兰小月”这个名头，满屋子人包括足不出户的艾茗，未经世事的艾悦，连同一旁的婢女都白了脸，更别提见多识广的艾惊云了。
“她……她就是……”一向自负温文的艾惊云惊惧地瞪着冰雪清，声音抖啊抖的，像是活见鬼一般。
“对啊！不用怀疑，她就是此刻你心里想到的那个人。”莫问珠好笑又好心地提示他，满意地看着他脸上血色尽失。
也难怪他们会与如此反应，但凡听到“娄兰小月”这个名字的人，第一反应就是脑海闪过各种血腥的画面与描述她的词汇：噬杀、残忍、冷酷无情、行踪不定，而且武功、轻功绝顶，杀人于无形，其最骇人听闻的功绩，便是一夜之间灭绝人称罪恶之城的萨斯兰城，整座城池片瓦不存，只余一片土丘。这样一个俨然女魔头一样的人物，试问有谁不怕？
冰雪清冷眼扫向莫问珠，警告她不要玩得太过火。
莫问珠吐吐舌，继而安抚众人道：“放心好了，既然人是我请来的，我自然会负责到底，你们不会连我也信不过吧？”
“当……当然不是……”艾惊云嘴上虽这么说，一颗心仍是忐忑不安。
莫问珠面上回复些许认真与凝重，“以净秋的情况，天底下除了她再也无人能救，就算是林玉婷也无能为力，你们最好明白这一点。”既然人力不可为，那就只好借助神力了。
迟疑片刻，艾惊云终于镇定下来，“好，我相信你。”
“那好，现在我们都出去，这里交给她就行了。”莫问珠赶紧清场，她可没忘记某人不喜与人接触的怪癖。
“可是……”艾悦放心不下。
“走了。”硬是将人拉走，临行不忘回首向另外两个站了半天没出声的人打声招呼，“你是七主公吧，幸会！我是纤云，请多指教。竹月，记得，你还欠我酒钱没还呢。”说完也不给人反应的机会，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此，展兴磊已经见怪不怪，之前他早就见识过比这更无厘头更无逻辑的言行。倒是一旁与冰雪清一样有着冷漠表情的竹月微感诧异。看到她那久违了一年的灿烂笑容，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古寒找到了！
出了迟净斋，莫问珠没有回厢房，而是走向后山，连日来的不眠不休几乎耗尽她所以精力，已经没力气施展轻功，只好一步步走去，想不到才刚到山下，就昏昏欲睡，再也走不动了。唉！算了，反正这里除了古寒平时也没人来，就地躺一下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一下下，只要一下下就好。
唉！好怀念在寒寒怀里被呵护的感觉，若是在一年前，有他在身边，她也不用像此时这般凄凉地露宿山野了。
一阵轻微的晃动与如在云端的飘忽感，促使她费力地撑开双睫，一张熟悉的冷漠脸庞在眼前放大。她露齿一笑，伸出双臂环住来人颈项，“寒寒，我刚才还在想你呢，你就出现在我面前，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啊！”
一直目送她出门的古寒见她朝后山走，就知道她是去找他，只是没想到，才到山脚她就靠在树下睡着了。他怔了好半晌才决定出手抱起她，他也只是想送她去休息而已，绝对没有别的想法，谁知她却……古寒因她的举动大皱其眉，若不是双手正抱着她，真想立刻拉下她的手，他直觉的不想与她太过亲密。
仿佛看穿他的想法，莫问珠笑笑，显得疲惫万分，双手却圈得更紧，将脸紧贴在他胸前，“寒寒，我现在很累，没力气跟你争执，所以你不可以趁机欺负我。”
他欺负她？古寒锁紧眉峰瞪着她，活像见了鬼似的，几乎想把她丢出去。然她的下一句话将他想丢人的念头彻底打消。
“我说过，不要皱眉，看你皱眉我会心疼，也会让我心生歉疚，因为你每次皱眉都是因为我，所以，寒寒，别再皱眉，别让我难过，我找你找得好辛苦，找你找得好心痛，别再让我难过，别再……”言未尽，人已沉沉睡去。
古寒僵立半晌，因她的话，也因她眼角的水光。
那是泪吗？是为他而流的泪吗？
一直以来，他发现她看似阳光的笑容下隐藏着淡淡的哀愁，不知是否是他太敏感，但是每次只有与她面对时才感觉得到。只是他万万想不到，她的愁是为他！
会吗？她是为他而忧愁吗？
他的心再也平静不下来，抱着她快速飞奔上山，将她在自己的茅舍安顿好后，他凝视她的睡颜许久之后才离去。他要去找玄云玄伍，他们两个是她的朋友，看样子也知道他的过去，他要问个清楚。
※※※
日薄西山，余辉满室，莫问珠幽然转醒，还未意识到身处何地，然熟悉的景象让她感到莫名的恐惧。
“寒！古寒！”她忍不住心急地大叫，这是梦，这一定是梦，她的寒寒安然无恙，她只是在吓自己。
然而，半晌之后，她没有见到想见的人，回应她的只有满室沉寂，而古寒就此消失在她生命中。
“古寒！古寒——”她心慌地从床上爬起来，鞋子都未来得及穿就往外冲，一个不小心撞翻了桌子，人也跟着跌倒在地，“寒寒，你不可以走，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我不要再一个人，要走带我一起走，别丢下我……”
古寒一进门就看到跌得一身狼狈并哭得稀里哗啦的莫问珠，吃惊的同时连忙上前将她从地上拉起。
“寒寒……”一见到他，莫问珠又惊又喜地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你去哪儿？我还以为你又走了。你怎么可以不说一声就走人？你怎么可以又丢下我？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我以为……”她越哭越伤心，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第一次见她哭，还哭得如此凄惨，像个被人遗弃的小女孩，古寒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几近窒息的心疼，伸手搂住她，任她在怀里尽情哭。
他已经不知该坚持什么样的立场，但是有一点他很清楚，那就是——他不愿她伤心。他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她，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也让他有种急欲保护她的念头。
他的心乱了，为她而乱。
找了一整天，平日里闲得到处乱晃，处处碍他眼的玄云玄伍那两个家伙，居然离奇失踪了，气得他想砍他们每人两刀泄愤。找不到人，他的“前尘往事”只能先空置，而她也只能先暂置一边。目前，庄里上下都在为迟净秋的病情费心劳神，他的任务是守卫庄内安全，此时更是应该拿出十二分的精神为庄上分忧解劳，而不是在这里因私忘公，儿女情长。
他与她的事，等过了这一阵再说。
他低下头，倏地一愣，没想到她居然又睡着了，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冰冷的瞳眸闪着些许柔和，轻柔地抱起她安置到床榻之上，轻手轻脚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再细心地为她覆上被褥。
就等到一切平定之后吧，他们之间会有个了断的。
翌日，迟净秋醒来的消息令归农庄连日来的沉闷气氛消散于无形，庄内又恢复了往日的热络，每个人都各归各位，各司其职。
莫问珠与古寒刚到迟净斋外，就迎上刚从里面出来的冰雪清三人。
“多谢七主子。”莫问珠笑着道谢。
冰雪清不理会她，一双冰冷的眸子望向她身后的古寒，倏地身形一闪，以快捷无比的速度向古寒抓去。
“七主子……”莫问珠想阻挡，但已来不及。
古寒只觉眼前一花，左手脉门已被人扣住，一怔之下，更为其高深莫测的武功而心惊不已。他明明看到她动，却还来得及躲就已被制控于掌下，怎能不心惊？
冰雪清沉颜不语，单手为他把脉，另一只手倏地伸指向他胸前点去。
“七主子！”莫问珠惊叫的同时，终于抢在她出手之前拦下她，并将身挡在古寒身前。
冰雪清不理会她，伸手抓想古寒，这次莫问珠有了准备，展开身形随着冰雪清的进攻见招拆招。四下里有不少人围了上来，不过除了颇有些功力的，其他人只能看到一红一黑两团影子上下左右翻飞。
最终还是冰雪清更胜一筹，就在她一指即将落下之时，传来莫问珠凄楚的惊呼：“不要！”
听出她声音里异样，冰雪清顿了下，让莫问珠有机会将古寒拉远离她。
［为什么？］冰雪清盯着莫问珠，用内力将声音送入她耳内，［我可以医好他。］
［我知道。］莫问珠回视她，语气异常坚决，［我不要强求，顺其自然就好，这不是七主子常说的话吗？］
闻言，冰雪清回首看了看展兴磊，再看看古寒，终于点头，“好吧，随你。”
“多谢七主子。”莫问珠松了口气。
冰雪清皱皱眉，吐出冰冷的话语，“我不想再听到这几个字。”
莫问珠露齿一笑，朝一旁看了半天戏的艾惊云道：“麻烦你送七主子他们去休息。”
还未从刚才那一幕中回神的艾惊云愣愣地答道：“哦，好，好……”
没戏可看，人群散去，只留下古寒和莫问珠。
“七主子不是要伤害你，她只是想帮你恢复记忆。”莫问珠小心翼翼地向他解释。
他点点头。他知道，因为他没有感觉到任何杀气。
“我没让她这么做。”莫问珠望着他，眼神里有着感伤，“既然你不愿忆及那段过去，那就顺其自然好了，也许这样对你比较好。”
那你呢？古寒在心里问。
“我无所谓，只要……你能好好的……”声音里无限落寞。
古寒心里一惊，吓了一跳，以为心思被她看穿，猛地抬头，却看到她目光盯着别处，原来只是她在自说自话，害他以为她有读心之术。
突然他想起她方才的话，那个女人可以恢复他的记忆……
“寒寒——”莫问珠轻声唤他，表情里一片严肃与认真，“我不希望你强迫自己去面对以往的记忆，这是我绝对不愿看到的。所以，顺其自然好吗？别强迫自己，好吗？”
为她的话，她几近卑微的恳求，古寒的心又乱作一团，喉头有些酸。仿佛一遇到他，她的快乐与自信便会消失无踪，何时她也会如此卑微地恳求于人？古寒为这个念头气闷不已。他不希望在自己面前她如此小心翼翼，仿佛一不小心就会伤害到他一般，这不像他认识的她。
他点点头，算是回应，转身离开她的视线。
“你还是找到他了。”待古寒走远，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莫问珠身边。
“我很庆幸。”莫问珠望着古寒的背影由衷感叹。
“恭喜你。”
“也恭喜你。”莫问珠转首看向竹月，为她脸上几不可见的些许红云露出笑意。
竹月白她一眼，“迟净秋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置？”
“我想带她回无天居。”
“哦。”竹月倒是不觉意外。
“以她的情形来看，即使她今天活了下来，但也活不了多久。带她回无天居，给她新的环境，新的身份，她会脱胎换骨、浴火重生的。”
“恩。”竹月并无异议，“艾家人的看法呢？”
“比起死亡，艾老爷子当然希望净秋活着。只要净秋能够好好活下去，这点离别之苦，艾老爷子还是承受得起的。”这一点她一点都不担心。
“那你就放手去做吧。”
“对了，请你帮个忙。”莫问珠忽然想起一事。
“用不着客气，说吧。”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礼了，怪别扭的怪不得主子差点抓狂。
“代我走趟无影门，我有桩生意要跟楚门主谈谈。”莫问珠露出惯有的自信笑容，只是那笑容看起来太过灿烂，有着令人心惊胆战的血腥气息。
“无影门？”那个江湖中人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
“没错。”
“好，我知道了。”
“咱们的账两清了。”
“也只有你才会这么小心眼地斤斤计较。”
“呵呵！走，喝酒去，我请你！”
“这还差不多。”
蓝少华，既然你无情，那就别怪我无义！这世上负心男子皆可恨，尤其像你这种无情无义害人不浅的败类，那更是该砍给杀，活该千刀万剐！别怪本姑娘心狠，睡叫你好死不死遇到我！无论净秋生死，这辈子你都别想安宁！本姑娘说得出做得到，我会让你清楚地看到挑衅“紫苑”，挑衅本姑娘的后果，保证血淋淋外加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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