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1)
“莫姐姐,你——”艾悦的话刚起了个头就被打断。
“大小姐,三小姐——”一个婢女急急忙忙地跑来。
两个丫头脸色一变,抢着问道:“是不是净秋(秋姐)又出事了?”
“二小姐又晕倒了。”
“快,快去看看!”艾茗转身正要走,却又顿住,回首望向莫问珠,“对不起,莫姐姐……”
“别说了,我跟你们一起去。”莫问珠温和地笑道。
当下三人急忙向一处院落奔去。
迟秋斋是艾家二小姐迟净秋的专属院落。
“秋姐?”一进门,艾悦就迫不及待地奔向床前。
“她怎么了?”艾茗冷静地向一旁的婢女问道。
“刚才二小姐还在临字来着,接着就念了起来,念着念着就晕倒了。”婢女怯怯地答道。
莫问珠走近床前。这是一个长年病弱的女子,形容憔悴,面色苍白,眉宇间愁怨深锁,应该是痴怨郁结于心,抑郁成疾吧。“我来看看。”坐到床边,伸手探向女子腕脉。
“莫姐姐?”艾悦一愣。
“莫姐姐习医?”还是艾茗识人。
“略懂一二。”
“那就有劳莫姐姐了。”语气里是全然的信任。
果不其然!莫问珠低低一叹。
“莫姐姐,秋姐她……”艾悦急切地询问。
“她这是抑郁成疾,愁怨太深,气血淤积,才会昏倒。”莫问珠如实道。
“莫姐姐说的居然跟大夫一模一样!”艾悦以崇拜的眼神望着她。
“这只是一些普通医理,稍涉医途者都懂。”莫问珠淡笑道,“之前大夫开的药方还在不在?可不可以拿来我看看?”
“在,在。”婢女连忙去拿来给她。
莫问珠仔细看完,脸色有些凝重。
“怎么了,莫姐姐?”艾茗发现她神色不对,“有什么不对吗?”
“这些药方都是些调气补元的良方,照理说没什么不对。可是,只是一味调补,却未能通心利窍,调补不但无益,反而积郁更深,实是有害。”
“啊?”闻言之人相顾失色,“那怎么办?”
“别慌,我先开一方药,助她纾解体内抑郁之气。”
“那就有劳了。”
莫问珠走到临窗的书案前,见案上摆着一张素笺,笺上题着秀丽细致的字迹:“迟暮夕阳,柳断青丝,秋风叶靡宁蝉嘶。天淡云合香径里,烟波净水玉颜湿。且对樽前,暂凭心忆,料得花红非酒痴。清音巧雀织呓语,相惜相待有缘期。”落款处题着“一叶之秋,蓝水之华”。“一叶之秋”,她知道应该是此间主人迟净秋,那“蓝水之华”又是谁?
无暇细想,提笔濡墨,很快写好药方交给婢女去配药,并吩咐道:“三碗水煎成一碗,立时配来立时煎。”
“是。”婢女领命出门。
“莫姐姐,秋姐她……没事吧?”艾悦不无忧心地问。
“暂时没事。对了,她为何姓迟而不姓艾?”莫问珠倒是有些好奇。
艾茗迟疑了下才开口道:“净秋是家叔之女,因一场变故随婶母流落在外,一直跟母姓,两年前才寻回。因净秋坚持不冠艾姓,爷爷他们也就未多加勉强。”
“原来如此。那么她的病又是因何而起?”
“这倒不清楚。之前爷爷和叔叔派人多方寻找,都未有净秋母女下落,谁知两年前净秋突然出现在归农庄大门外,而且还昏迷不醒。从那时起,她就一直病到今日。虽然请了无数大夫,开了无数名方,不但不见好转,还日见严重,为此爷爷终日忧心不已。”艾茗忧心忡忡地细述。
心病还需心药医,普通药方又怎会见效?莫问珠暗忖。
“莫姐姐,净秋她……会好起来吧?”艾茗问道。
“能不能好起来,端看她自己的意愿。”她若不愿放过自己,别人也无能为力。
啊?姐妹俩相视一眼,满头雾水。
“待她先喝下这帖药再说吧。”莫问珠笑笑道。
哦!姐妹俩相觑无语。
药煎好了,送到床前。
“现在就喂她喝下去吗?”艾茗捧着药碗问道。
“先等等。”莫问珠事先声明:“这副药一旦喝下,病人就会呕吐不止。不过你们不必担心,这只是促使她排尽体内抑郁之气而已。”
说着,她伸手取下悬于腰侧的绛红色绣囊,探手拿出一小卷素锦,展开来,赫然银光闪闪。“我先施针让她清醒过来,你们再把药喂她喝下。”言毕,在别人还来不及看清是怎么回事,她已出手如电连施数针。
迟净秋幽幽转醒,一时间搞不清自己身处何方。
“净秋!”
“秋姐!”
两张又惊又喜的熟悉面孔映入眼帘。
“先把药喝了吧。”莫问珠忍不住出声打断人家姐妹的相见欢,提醒她们别忘了正事。
迟净秋忧郁而了无生气的眸子对上她,“你是……”
“秋姐,这是莫问珠莫姐姐,今天才来我们家做客的。”艾悦抢着为她介绍。
“莫姑娘。”迟净秋有气无力地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净秋,莫姐姐为你诊了脉并开了药方,只要喝下这副药,你的病很快就会好了。”艾茗温言道。
迟净秋静静地望着莫问珠,良久才吐出一句:“我没病。”
闻言,艾茗与艾悦脸色皆是一僵。
莫问珠笑道:“我知道你没病,只不过长期足不出户,气血郁积,经脉不畅,不疏通疏通只会有害而无益。”
迟净秋瞧着她半晌,不出声。
“喝药吧。”莫问珠朝艾茗使个眼色。
艾茗会意,把药碗交给艾悦,自己上前扶起迟净秋,看着她将药喝下。
片刻之后,迟净秋俯身大吐特吐起来,而一旁早有婢女在艾茗的示意下将钵盂准备好候着了。
待她吐完,漱了口,回身躺好,莫问珠才温和笑道:“你先休息吧,我再开些补药,补补血气,你便很快可以复原了。”
迟净秋看着她,心头因她的笑容泛起暖意。
“莫姐姐,谢谢你。”一出迟秋斋,艾茗便感激地向她道谢。
“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放在心上。”莫问珠淡笑以对,“净秋的病由来已久,需要悉心调理,尽量不要使她受刺激,饮食要清淡,多吃水果蔬菜,另外多多出外散心,多晒阳光。”
“我知道了。”艾茗谨记在心,“莫姐姐,你也累了大半天了,我送你去休息一下吧。”
“好。”莫问珠也不拂逆她的好意。不急,反正来日方长,她可以慢慢打探。
一连几天下来,莫问珠始终没有打探到有关古寒的任何消息,但她毫不气馁。既然七主子说可以找到就一定可以找到,对于这一点她毫不怀疑。她相信,只是时机未到而已,时机一到,要找的人自然会出现在她面前,这也就是七主子常说的“顺其自然”,她只要耐心等待,相信一定会有奇迹出现!
☆☆☆
这日晚膳过后,艾茗拎了点心果品来到莫问珠房里。“莫姐姐,来尝尝这些点心,虽然都是自家田里出产的粗鄙之物,登不了什么大雅之堂,可却是我花了整个晚上亲手做出来的,你一定要赏脸尝尝看。”边说边将点心摆了满满一桌。
望着一桌子的点心,莫问珠忍不住失笑,“艾茗,你是要摆宴席,还是把我当成猪?我一个人哪吃的了那么多!”
“谁说要你一个人吃了?”对于她的措辞,艾茗颇为不满,“我不是在这里陪着你吗?再说了,只是要你尝尝而已,看你喜欢哪些,我可以每天做来给你吃,又不是要你都吃掉。”
莫问珠笑笑,举箸夹起一块团糕,轻咬一口,细细咀嚼。
“如何?”艾茗急切地盯着她猛瞧。
莫问珠细嚼了片刻才慢条斯理地开口:“甜而不腻,香滑爽口,人间美味也不过如此。”虽然比起二主子的手艺差了些。莫问珠在心里补上一句。
“真的?”艾茗笑逐言开。
“艾茗,看你一副千金小姐的娇贵之躯,竟也出得厅堂,下得厨房,啧啧,你未来的相公定是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莫问珠促狭地睨她。
“莫姐姐,你——”艾茗面浮嫣红。
“怎么,害羞了?”莫问珠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存心逗她。
“不理你!”艾茗气恼地白她一眼。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很自然的事啊!来,告诉我,有没有心上人?”艾茗越是逃避,她越是要逗弄人家。
“莫姐姐!”艾茗恼得双颊通红。
莫问珠低笑,很恶意的那种。
这时,艾悦也来了。“姐,你也在?”
“怎么,不行吗?”艾茗没什么好脸色。
“当然不是……咦?姐,你脸怎么那么红?”艾悦惊叫道。
“要你管!”艾茗更是懊恼,狠瞪她一眼。
“我说错什么了吗?”艾悦不明所以,一脸委屈地看向莫问珠。
“你没说错什么,是她自己的问题。”莫问珠笑着安抚她,她的话同时也招来艾茗的一记瞪视。
“哦。”艾悦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也不敢再多加追问。
“找我有事?”莫问珠适时转移话题。
艾悦这才想起来此的目的,一脸兴奋地说道:“告诉你哦,我二哥明天就要回来了。”
莫问珠眨眨眼,“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你不知道……”
“小悦!”艾茗突然出声打断艾悦的话。
“怎么了?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吗”莫问珠不明所以地瞧着艾茗。
“没……没什么……”不知为何,对于莫问珠的注视,艾茗突然感到有种说不上来的压迫感。
“姐,怕什么,反正莫姐姐迟早要知道。”艾悦犹自兴高采烈地说着,“莫姐姐,你还不知道吧,我爷爷很是中意你哦,有意为二哥提亲,娶你入门呢,你就要成为我二嫂了!”一想到如此美丽娴雅的莫姐姐即将成为自家人,艾悦高兴得几乎跳起来。
“是吗?”莫问珠露出温和的笑容,可眸底的冷光令人心寒。
“是啊!爷爷正在跟莫爷爷商量着呢,我一听到消息就赶紧跑来告诉你了。”
“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笑意不减,冷光敛去,眸底一片平静。
“啊?莫姐姐你说什么?”艾悦一怔,没听清她的话。
“我已经嫁人了。”莫问珠轻声吐出话语,那笑容好不温柔。
室内有片刻静寂。
“什么?!”艾悦震惊地跳起来,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莫问珠,像在看什么怪物般,“你骗人!”
“信不信由你,你可以去问我们家老头。”莫问珠无所谓地耸耸肩。她的事向来没有别人置喙的余地,但是为了避免某些不必要的麻烦,还是要浪费一些心神来应付一下。
“不!我不信!”艾悦风一般冲了出去。
艾茗惊疑不定地望着莫问珠。
“你也不信?”莫问珠笑问。
艾茗摇摇头,“我不知道。”
“其实你们相不相信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反正我嫁人这一点是事实。告诉你们只是不想招惹无谓的麻烦,如此而已。”笑容是冷的,语气是冷的,表情是冷的,感觉上忽然变得好疏远,好陌生。
“莫姐姐……”艾茗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从何说起。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莫问珠了解地点点头,笑容微露苦色,“我相公失了踪,我在找他。虽然现在不知他身在何方,但是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他,而且这一天,已经不远了。”她有预感,她很快就会与他重逢。
“莫姐姐……”艾茗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为莫问珠话语中的苦涩,也因为——这么好的莫姐姐居然已经嫁人了!
翌日一早,莫问珠配好了药材去探望迟净秋,一出门就遇到艾茗与艾悦。
“莫姐姐早!”两人向莫问珠打着招呼,却不怎么提得起劲,尤其是艾悦,苦着一张脸。
“早!我去看看净秋,要不要一起来?”莫问珠含笑回应。
“二哥回来了,我们先去看二哥,随后再去。”艾茗代为回复。唉!昨晚经莫爷爷证实,莫姐姐确实已嫁作他人妇,这让她们姐妹俩受到不小的冲击。
“那好,我先走了。”莫问珠也不多言,转身向迟秋斋方向走去。有些事是需要时间来消弭的。
经过几日的调理,迟净秋的病情有了不少起色,身子虽虚,却可以下床走动,饮食也有所进益,这让艾老爷子及艾茗姐妹俩都欣喜不已。
将药交给一旁的婢女,莫问珠趋近窗前软榻,对凝望窗外的迟净秋轻声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迟净秋缓缓回过头,脸色依然苍白,却比前几日好了许多。扫了扫婢女手上的药包,抿了抿唇,心有不甘地望着莫问珠,“我没病。”
“我知道。”莫问珠温和地笑笑,“你只是给自己下了个套,却不肯走出来。”
迟净秋呼吸一窒,眸子一瞠,一脸惊疑,“你……看出了什么?”
莫问珠摇摇头,低笑,“无病而病,谓之心病,没错吧?”
迟净秋惊疑半晌,渐渐恢复平静,别开脸,“那又如何?”
“你在等一个人,是吗?”看到她眸底的震惊,莫问珠知道自己猜对了。“如此空乏的等待,你认为有意义吗?如此折磨你自己,你所等待的人他会知道吗?纵使你对他日思夜想,他又能明白多少?这样做,你认为值得吗?”
“你……你不懂……”一抹苦笑在她唇角漾开。
“我懂,我当然懂。”莫问珠有些气闷,“既然爱了,就去争取啊!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要让生命留有遗憾!”
争取?她可以吗?有生以来,她都是活在不断地被给予与接受既定的事实中,她从未主动争取过什么。就像遇到他,被他救,被他保护,接受他的承诺,接受他将她独自撇在归农庄大门外的事实。他说送她回家认祖归宗是为她好——那好吧,她接受;他说有艾家保护她,总比跟着他四处漂泊来得好——那好吧,她也接受;他说……他说……他说得太多,统统都是为她好——那好吧,她统统都接受。可是,这些真的是为她好吗?如果是,那为何她会感到如此痛苦,每一天都在痛苦中煎熬?如果是为她好,为何她的心如此空,了无生趣,连活着都觉得疲惫不已?
她也可以争取吗?争取什么呢?既然丢下她,只怕他这辈子再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她还能争取什么呢?即便是争取,又有什么用呢?
“有什么用呢?”迟净秋呆呆出神,口中无意识地轻喃。
“不努力试一试,又怎会知道有没有用?”莫问珠颇不以为然。
“小姐,药煎好了。”婢女捧来热气腾腾的药汁。
迟净秋转首看了看,随即别开眼,“我说过我没病!”
“这些只是补药而已。你身子虚,艾爷爷担心不已,嘱咐我多开些补药为你补养身子,待你身子一好,自然也就用不着喝这些难以入口的东西了。”莫问珠笑言。
迟净秋瞧她半晌,最终还是接过药碗喝下汤药。药虽苦,却不及她的心苦。
“你再休息一会儿,你们家二公子今日回庄,稍后艾茗她们会来看你。”莫问珠边说边为她拉高锦被。
迟净秋点点头,轻轻阖上双眼。
又是一个为情所苦的女子!莫问珠默叹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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