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1）
莫问珠走到他身边，默默将他全身打量一遍，确定除一些细微的小伤外并无大碍，她这才将紧悬的心放下来。“走吧。”她微笑着牵起他的手。
古寒一言不发地随着她迈开步伐，但他紧绷的神经仍未放松。从他紧握着她的手，她可以感觉到他的紧绷，当下回应地握紧他，给他以最有效的安抚。
回到客栈，在莫问珠的强烈要求下，不明就里的古寒收拾了行李随她离开客栈。转过几条街，一家颇具规模的药铺赫然映入眼帘。“茴香堂，我们到了。”她不由分说拉着他就往里走。
“茴香堂”是“紫苑”名下产业之一，分属绫兰小月和娄兰小月管辖。
自从在后院厢房安顿下来以后，莫问珠就埋首选药材、配药、炼药，整天躲在药房里不出来，想见她一面都难。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古寒终于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仅一天未见，就开始想念起她的笑容，她说话时的神情、语气，以及她自信的身影。
第二天下午，莫问珠终于走出药房，沐浴梳洗后就一刻不停地拉着古寒去送药。
“休息一下送去也不迟。”古寒看着她疲惫的脸，满心心疼地说。
“我答应三天之内送到的，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她舒服地靠在他怀里，露出满足的笑容。
“你先睡一下，到了我叫你。”
“好。”她答应一声，阂上沉重的眼皮。
为了让她睡得安稳些，古寒刻意放慢速度，原本不用一个时辰就可以到达汶州城，却在天黑时才刚到城外。
莫问珠猛然惊醒，“什么时辰了？”
“戌时。”古寒如实回答。
“幸好来得及。”她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将一个小瓷瓶塞进他手里，“你替我把药送去给敖烈。”
“你不去？”他诧异地挑高双眉。
“我既然答应过他不再涉足汶州城一步，就决不会食言，除非约定解除。”她望着城门方向，幽幽地说。
看着她失落的模样，他心中一动，“等我回来，一定帮你夺回妹妹。”
她嫣然一笑，“好，这可是你说的，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说完，他转身融入黑夜中。
再次望向笼罩在夜色下的汶州城，她在心底默念着——怜儿，我们很快就可以见面了。
☆☆☆
不寻常的诡异气氛使两人停下脚步。一个黑影电一般闪入眼帘，阴风在他周围流转。
好重的杀气！莫问珠微皱眉，随即又换上了然的笑容，侧脸看古寒的反应。
古寒放在身侧的双拳握了又松，松了又握。上次玄云、玄伍是奉命捉他回去，自然不会对他下杀手，才会让他有几可乘。可这一次，无影门绝顶杀手天风亲自出马，恐怕凶多吉少。他不在乎自己是否有幸逃脱，可是她——他答应要陪她一辈子的，无奈天不从人愿，若有一人可独活，那么他愿意让她！
他出其不意地点了她的穴道，让她全身动弹不得。未料有此一变的莫问珠微微闪神，随即明白了他的意图。
“古寒，不要！”
他背对她的身形一僵。似乎她每叫他一次“古寒”都是在警告他，而且是令人不容置疑的警告。也正因如此，以前他都听她的，但这次——
他拔剑出鞘，全身心投入这场生死之战。
莫问珠看着时分时合的两条人影，目光越来越冷，慌乱的心却空前的平静。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战斗！古寒没有丝毫胜算，表面上两人是僵持不下战成平手，而实际上天风各方面都占了上风，尤其是武功，古寒更是差了一大截。面对这场必死之战，古寒居然将她推开了！难道他当她所说的话是戏言吗？她有理由恨他的！但她却恨不起来，因为心里一片冰冷。
黑夜中，只有微微风声，草木簌簌声以及血液流淌声，除此之外一片静寂。
纤细的身影无声息地飘近，托起他放到不远处，玉指轻点止住如注的血流。她缓缓站起身，回过头时已是一脸笑容，冰冷至极的笑容。纤手往腰间一扣，向外一抖，阵阵龙吟不绝于耳，在月光照耀下闪着刺眼的光芒。
面对表情空白的天风，她笑意更浓。“这世上，能够迫我出剑的人不多，能让我心甘情愿出剑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我出剑，不是因为你，是为我爱的人。”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片漫天光影过后，她缓缓转过身，软剑早已入鞘。还未来得及出手的天风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在她身后无声息倒下。
她走到古寒面前，低垂眼睑始终不肯正视他的脸。而他血色尽失的脸上浮现安心的神色。很快地，黑暗侵蚀了他的意识。她双手将他托起，像对待陌生人般一脸漠然，然后展开轻功向如州奔去。
茴香堂厢房中，莫问珠利落地处理好古寒的伤口，打包几副内服的伤药，趁天亮之前，带他离城来到平湖岭。湖边的小屋久无人居，有些荒废，稍加整理后倒还可以住人。
古寒整整昏迷了两天，当胸一剑让他受创太重，幸好未伤及内脏，否则……想到此，莫问珠郁卒的心情又蒙上一层阴影，不能恨他，气他总可以吧。
掀开沉重的眼皮，喉间的酸涩及胸口的疼痛提醒他还活着的事实。
雅儿……
混沌的意识猛然清醒。简陋的桌椅摆设，淡淡的草药香味，全是陌生的，而他最挂念的人却不见踪影。就在他准备下床寻人之时，将手中的衣物放在一旁的矮桌上，拿起一包药材转身欲走。
“雅儿……”干涩的喉咙发出低哑的声音。他不在乎自己的伤有多重，只想确定她平安无恙。
“你先休息，我去熬药。”想起之前他的举动，她就忍不住全身泛起冷意。
“雅儿？”古寒心惊与她的冷漠。
她不发一语，默然离去。步子依然平缓，全身却因紧绷而僵硬，双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直直的直到湖边才停下，心痛的泪才肆意奔流。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忍心让她承受如此折磨人的煎熬？答应她的话都不算数了吗？还是——只因为她，他便要牺牲一切？那她所做的一切又为了什么？她费尽周折不惜以性命作为赌注，就是希望他能自由，能做回他自己，能过他想过的生活！如果他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她，那么，她——宁愿远离他。如果他自私的以为这么做，她就会好过的话，那么，她也要自私一次！
本以为与他云游四海之际，顺便与天下第一杀手组织无影门打打交道，探探底。可她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他们都爱的太深，无法忍受对方受到丝毫伤害。
也许，该是解决的时候了！
在莫问珠的悉心照料下，古寒的伤势很快痊愈，只是自他受伤那天起，两人就不曾好好说过一句话。几次他想开口请求她原谅，可话刚起个头，就被她的冷言冷语打了回票。记得上次受伤时，她就曾警告过他——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否则再也不理他！看来她是说到做到，铁了心不理会他。但他不会放弃，因为他知道她受了伤。多日未见她的笑容，除气他不守承诺以外，更重要的是为他担心。
蓦然间，想起当初她受伤时，那刺彻心扉、几近窒息的痛，才明白她承受的是怎样的折磨。虽然不后悔，但是，毕竟是他错了……
薄雾笼罩的平湖畔，火红的身影正盘膝而坐，闭目运功调息打坐——这是唯一能让她平心静气的方法。他无声息地缓缓走近，在她背后三步处停住。他们必须谈谈，再这样下去，他会发疯的。
早在他出现之初，她就已发觉了，但她佯装不知，等他先开口。大概是认为沉默够久了，古寒终于忍不住出声：“我们必须谈谈。”
“洗耳恭听。”声音不算冷漠。
又是片刻的沉默。
“雅儿，对不起。”他真诚而又无限感怀地沉声道。
“你做错了什么吗？”生死关头居然敢抛下她！
“是我违背诺言，答应你的话没有做到。”自知理亏就要勇于承认错误，他不是一个拿得起放不下的人，更何况面对的是自己最心爱的人。
“你要我如何相信你不会再犯。”聪明的考官设下最简单最艰难的考题。
他缓步上前，蹲下身与她平视，“我的命是你的，如何处置自然也由你决定。”他也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傻傻的拿命来下注，那无疑是自寻死路。
她直视他良久，才缓缓吐出四个字：“你好残忍！”
仅这四个字，就道出了她心底的委屈与压抑，他也知道这四个字代表她已原谅他，也因这四个字，两人之间正式雨过天晴。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这么快原谅他，是因为她找到了折中的办法，那就是属于她的自私。
他扯出一抹苦笑，“你更残忍。”她的冷漠远比打他骂他更令他痛不欲生。
“我希望你记住今天的话，否则——失去我将是你食言的代价。”如果因她而使他受到伤害，她宁愿远离。
“不会，永远都不会。”他绝对不会离开雅儿一步，生死相随。
“天风怎么样了？”他记得自己昏过去之前看到他倒下。
若是在以前，他绝对不会关心别人死活，即使是同门，没有命令，他决不出手相救。自从遇到莫问珠之后，内心深处属于人类所特有的热情逐渐苏醒，使他对周围的一切有了更多的关注。
“你是说楚天恨？”她淡淡一笑，“我没有杀他——我从不杀人。不过，他周身穴道被封，恐怕要在床上躺一阵子。”
“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他诧异地看着她。凡是入无影门的人，一切都要从零开始，首先要忘记原先的姓名、身份、往事，所以彼此之间根本不知道真实姓名。而她居然一清二楚？！
“若说别人，我或许就无从得知，但是他——他可是你们门主楚孤鸣的独子，也是无影门未来的接班人。”
他呆住了。在所有杀手中，天风武功是最高的，辈分也是最长的，甚至连那浑然天成的气势也是最深沉最霸道的。一直以来，他以为那是他武功高深，冷酷无情所造成的，却想不到有这么一层渊源。
“喂，回神了。”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被封了全身穴道，不会有危险吗？
看出他的疑问，她好心地为她解惑，“安啦，虽说‘兰月’的点穴手法无人能解，可对自己人来说并不成问题，但他终究是伤了你，让他躺上两个月算是他的惩罚吧。”那个眼睛长在头顶的家伙自负狂傲，看了就讨厌。一个月后是他和程家二小姐的大喜之日，到时由念君妹子给他解穴，肯定会让向来讨厌女人的他呕死！嘻！
看着她眸底闪动着狡黠诡异的光彩，古寒知道她一定又在动歪脑筋了。这才是他所熟悉的雅儿，为此，他松了口气。
☆☆☆
一种潜在心底的强烈意识迫使他睁开双眼，空气中流动的诡异气氛令他僵直了全身。
迷香？！
雅儿？！
——我去要回你的自由！在意识模糊之际，他听到雅儿的声音，随后陷入黑暗中。
那雅儿——
他撑起麻木的四肢，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外。也许还赶得及，一定要赶得及！
迷雾山谷。
一个终年大雾弥漫，无人敢靠近的地方，却是江湖中人人闻风丧胆的无影门的所在地。十里长谷，守卫森严，机关遍布，而这一切对莫问珠来说根本无用武之地。拜绝顶轻功所赐，足不沾地连续飞出一百多里都不在话下，这区区十里算得了什么！
火红的身影在半空云雾中格外醒目，为此也惊动了所有守卫，但是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她已如流虹半闪过，最后一个旋身，飘飘然落在广场中央站定，娇容上挂着如阳光般的笑容。
整个无影门所有人员全体出动，以莫问珠为中心围了一层又一层。这种阵势是近百年来仅有的一次。以往胆敢向无影门挑衅的人不是死在派出的杀手手里，就在阵亡于各种机关中，十八道机关，能闯过八关的少之又少。而莫问珠却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地站在了无影门的核心地盘上，对无影门来说，她——不止是劲敌，简直是天敌！
莫问珠笑吟吟地直视着无影门门主——楚孤鸣。“楚门主，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姑娘前来，所谓何事？”楚孤鸣小心应对。他可以确定自己并未结过武功如此高深莫测的仇家，莫非是……
“本姑娘是紫苑‘云月’之首纤云。”她气定神闲地自报家门。
此话一出，令在场闻者倏然变色，连一向沉稳内敛的楚孤鸣也微微闪神。
“胡说！你明明是勾引天雨师兄、背叛师门的狐狸精！”搞不清楚状况的卫凤站出来高声叫道。
话音一落，一片哗然。
“不错，我还有另外一重身份。”她笑靥如花地扫视众人一眼，才从容不迫地公布答案，“你们口中的天雨，正是我的相公古寒，而我——则是他的妻子。”
卫凤不敢置信地倒抽口气。
“姑娘是来寻仇的了？”楚孤鸣已不作他想。
“非也。”莫问珠轻摇臻首，“我来要回我相公的自由。”
万万料不到她会有此一言，众人又是一阵哗然，楚孤鸣也是一怔。“无影门规矩，一旦入门，永无退出之日，姑娘强人所难了。”
“是吗？”莫问珠不经意地勾勾唇角，“那——换呢？”
“哦？”楚孤鸣颇敢兴趣地挑挑眉，“怎么换法？”
“我的命换他的自由！”语气轻柔温和，在众人听来却铿锵有力，所有人都瞪大了眼。
“如何？”
“姑娘可不要开玩笑。”楚孤鸣不相信她居然会拿自己的性命来赌。
“虽然我平时很爱开玩笑，但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过。”
楚孤鸣盯着她看了许久，还是无法相信所听到的话。“你确定？”
“再确定不过。”
“为什么？”
“因为——我爱他！”
“好，开出你的条件来吧。”这世上能让他佩服的人少之又少，更何况是女子，也许——她可以使他破例。
她笑容可掬地点点头，“我的命换他的自由——已经说过了。这是我自己甘愿受死，与无影门无关，无论是‘兰月’或是‘云月’都不会与无影门为难。”
从此刻起，楚孤鸣已经开始佩服她了。他探手取出一个血红色小瓷瓶，“这是无影门的独门毒药——鹤丹影红，用来处置背叛师门或处以极刑之人。服药后受尽七日冷热交替之苦，七日后方能气绝身亡。你好自为知吧。”心底泛起一丝惋惜之意。
莫问珠接过瓷瓶，再一次确定道：“七日后，无论我生死如何，你们都不再为难我相公？”
“说话算话。”楚孤鸣一口应允。凡是服过鹤丹影红的人，从没有一个活过七天。
“好！”莫问珠绽放出最美丽的笑容，轻微颔首，毫不迟疑地仰首服下瓶中毒药。这一举动招来一连串的抽起声，除此之外就是一声刺耳的惊呼。莫问珠寻声望去——卫凤受惊过度正双手掩唇瞪着她。她上前两步，温和地笑道：“谢谢你多年来照顾我相公，真的很感谢。”
倏地，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雅儿——”
她回过头。远远的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正由入口处快速疾奔而来。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下一瞬，轻盈的身子凌空飘起，继而向来人疾飞而去。“寒寒。”凌空的两人相拥在一起，是那么的和谐而美好，炫亮了所有人的眼睛。
“雅儿？”古寒担心地想推开她，看她是否受伤。
莫问珠环着他的颈子不放，只是一味兴奋地叫着：“寒寒，你自由了！你自由了！呵呵，你自由了！”不给他停留的时间，她拉着他飞掠而去，迷雾中传来她银铃般的嬉笑声，久久不散。
在所有人眼中，这一幕是美丽的，也是凄美的。这一刻，所有人都在心底默默祝福，祝福两人不可能的未来。
自此，无影门多了一条门规——只要所爱之人甘愿以命相抵，就可以退出无影门。当然，这只能算是无影门中公开的秘密，对外人是保密的。
古寒和莫问珠这对生死恋人绝对没想到自己会对一个堂堂的无影门产生如此重大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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