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1）
“唉！下雨了，真不好玩。”莫问珠望着窗外霏霏细雨，幽幽叹道。虽是叹句，脸上的笑容却一成不变。
坐在桌旁品茗的古寒丝毫不为所动，任她自叹自怜。
她秀眉微挑，狡黠一笑，“我说寒寒，你可真有兴致。”
“噗！”一口茶水喷口而出，呛得他双颊泛红，“你……叫我什么？”
“寒寒啊。”她诡计得逞地看着他，丝毫不掩饰眼中的促狭光芒。
“你……”他为之气结。寒寒？这么恶心的名字她也叫得出口？打死他也不要，“不许这么叫我！”
她很“好心”地误解他的意思，“大家都这么熟了，就不用客气了。”
“莫问珠！”他咬牙切齿地低吼。
“哇，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耶，我好感动。”笑容依旧温和，动作依旧优雅，可说出来的话却相差太远。
“我再说一遍：不、许、这、么、叫、我！”他一字一句吼得更大声。
“好啦，别生气嘛，开玩笑而已。既然你不喜欢，那省掉一个字总行了吧？”转而低语：“小气鬼！”
声音虽小，但他还是听到了，不过他没说什么。
突然她双眸一亮，兴奋地叫道：“啊，我知道玩什么了。”说完一刻也不停留地拉着他就跑。幸好他已逐渐习惯她的作风，否则……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古寒看看自己半湿的衣服，又瞪向那个在薄烟淡雾般的雨幕中跑动嬉笑的女子。他口中的“好玩”原来是放风筝，而且是在雨里。虽然丝丝细雨淋不死人，但还是淋湿了他的长袍，他不喜欢潮湿的感觉。而那个罪魁祸首此刻正拉着半空中油布做的风筝玩得不亦乐乎。
“喂！闷葫芦，一起来玩嘛，别只顾着看。”她漾着一脸笑容高声叫道，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多高兴似的。
他虽对她的笑容有些动容，但身形依旧不动。
“喂！我说寒寒，你不会是看我看得入迷了吧？”她戏噱的笑声清楚地传来。
古寒感到自己额上的青筋已受不了地跳动，那个该死的女人还敢叫那个让人恶心的名字！他握紧拳头，忍着怒火靠近她。“有何贵干？”
莫问珠将线轴塞到他手里，甜甜笑道：“帮我把它升起来。”
古寒狠狠瞪她一眼，才无奈地任她差遣。哪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风筝放上高空，却被她一把抢去。“干吗？”他没好气地挑挑眉。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不用道谢了。”她笑得没有丝毫罪恶感。
古寒千般忍耐万般压抑地咬咬牙，最后决定保持沉默。不过，她显然是不想让他安静下来。“你在搞什么鬼！”他受不了地大吼。那是他辛苦了好半天才升起来的风筝耶！这个女人不但不知道珍惜，还故意切断长线，任它飘然而去。是可忍，孰不可忍！
莫问珠悠哉悠哉地伸出纤纤玉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非也，非也，我可不是搞鬼。难道你没听说过放风筝许愿吗？我就是要它带着我的愿望去飞。”
许愿？这是什么鬼名堂？古寒皱眉瞪她。
“想不想知道我许什么愿？”她笑得好不灿烂。
虽然他是很想知道，但是他可不认为她会这么好心能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所以他还是选择沉默。
可是，她并不打算放过他。“喂！我说寒寒，你不会是不好意思吧？”
“闭嘴！”老天，他怎么会遇到她这个恶魔！深呼吸，再深呼吸，确定自己不会出手掐死她后，他才如她所愿地问道：“你许什么愿？”
她笑吟吟地将目光在他身上转了老半天，才缓缓开口：“不告诉你。”说完，将线轴往他怀里一抛，一个转身，扬长而去。
“莫——问——珠！”该死的，他一定要宰了她！
别离滋味浓如酒，著人瘦。
是夜，雨势不大却也未减，只是无形中涌动一丝愁闷。
一道颀长孤寂的人影伫立在莫问珠房外，房内灯火通明，想来她还未睡下，但他却一动不动。照时日算来，他停留够久了，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可是向来无情无欲的他有了一股浓浓的不舍之情。想起这段时日以来的种种，心底阵阵酸涩。
她是美丽而又令人难忘的女子，而他只是一个过了今天就不知是否会有明天的冷血杀手。今日一别，恐怕再无相见之日，而她，将是他此生最美的回忆。
该不该与她当面告别呢？在进退维谷中犹豫许久，最终长叹一声，怅然离去。
别了——
苍夜漫漫，细雨无声，疾奔的身影在接近十里长亭时缓缓停下。回首再看一眼夜色中依稀几点光亮的仪州城，心头失落更甚。一转身，一抹纤细的身影映入眼帘，他诧异地停下脚步。
莫问珠撑着油纸伞缓步走近他，笑容不减道：“你来得好慢，我在此久候多时了。”
“你知道？”他不动声色地问道。
“当然，不过我也挺佩服你能支撑这么久。”
他微微牵动唇角，扯出一抹苦笑。看来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神机妙算。
“我要走了。”他沉声道。
“我知道。”她点点头，微笑着走近，塞给他有个包袱，“这是烘干的衣服，祛惊散与驱邪散各一瓶，你会用得着的。”
古寒怔怔地望着她的笑颜，努力将之铭刻在心底。“谢了。”
“不用客气。你也陪我玩了这么多天，后会有期了。”她依然笑意盎然。
恐怕不会有机会了。古寒心底涌起一股浓浓的失落，好不容易挤出两个字：“保重！”说完，头也不回地没入黑暗的夜色中。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莫问珠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这次她放他去，下一次，即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留下他，她发誓！
一口气奔出老远，他仍不肯停下脚步，既是在逃避，也是想以疲累麻痹自己。
莫问珠……
胸口灼热的刺痛是骗不了人的，就在刚才，就在前一刻，他告别了相识不久却足以让他铭记五内的人，一个美丽如阳光般的女子，让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活着的意义，也让他第一次沐浴在阳光下。而这一切是如此的短暂，甚至来不及去正视便已逝去。命运，何其残忍……
从今以后，他又回到那个冷血杀手的身份，与她再无交集，这就是命运……
别了——
☆☆☆
无影门，江湖上人人闻之变色的杀手组织，其培养杀手的能力以及杀手杀人的能力，是其屹立江湖数百年而不致败落的重要原因，而集睿智、手段、功夫、远见于一身的领导者也是不可或缺的因素之一。
无影门所有杀手均由驭孤堂培训，根据其能力高低按天、玄、地、诛、灭、弑、赦之序排列，每达到一阶水平便会提升一层，由赦字辈逐次提升至天字辈，而天、玄两辈则由门主直接掌管。
封剑大厅之上，古寒凝神躬身而立，以毫无情绪的语气说道：“玄雨前来向门主复命。”
位坐主位的无影门第十三代门主楚孤鸣略一颔首，道：“这次的任务的确比以前困难，你晚归之事便不予追究，鉴于你的表现，今日起你将由玄字辈提升至天字辈，特赐令牌一枚，可任你自由出入。”
“谢门主。”古寒躬身施礼。
“下去吧。”
“是。”
无影门位于一处隐秘山谷中，四面环山，谷中平地设与演武场、议事厅、三司堂口及下人居所，而所有门下杀手都居于四面各山峰。古寒刚回到位于西峰的住处，就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外。
此人是枯木堂之女卫凤，对他心仪已久，只是大家都未说破而已，而他从不多加理睬。“玄雨师兄，你终于回来了，听说你受了伤，伤得重不重？”卫凤关切地上前拉着他衣袖问道。
古寒不动声色地绕过她，推门入房，对她看也不看一眼。
卫凤知道他性子向来如此，也早就习惯了，并不以为忤，转身跟进屋。“玄雨师兄，这是我向我爹要来的上好金创药，对你的伤会有好处，你留着用吧。”她将药瓶放在桌上。
“不用了。”古寒冷淡地回应，转身坐在桌旁，抽出长剑用细绢轻轻擦拭。
见他看也不看、想也不想就一口拒绝，饶是她再如何司空见惯也不禁尴尬又气恼，忍不住脱口而出：“你知不知道听说你受伤，我有多担心，整天坐立难安，而你竟然……”她双眸凝泪再也说不下去了。
见她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古寒竟无丝毫动容之心，眼前反而浮现另一张洋溢着自信笑容的娇好容颜。
“你……”见他仍不动声色，卫凤又羞又愤，一跺脚愤然离去。
对卫凤，古寒既无怜惜之情，亦无关切之意，纯粹将她当成一个陌生人，一个相识已久的陌生人。若她有危险，他会去救，如同对待其他门人一般，纯粹只是顾及同门之谊，若是论到舍命，只怕还没到这个程度，只除了一人……
莫问珠……
翌日一早，卫凤又出现在古寒房外。“玄雨师兄，不，应该是天雨师兄。”卫凤笑盈盈地说道：“听说你被提升为天字辈，特来向你祝贺，并送你一份贺礼，希望你收下。”说着，将东西往桌上一放，竟是一件蓝色长袍。
古寒仍是淡淡应了声，“不必了。”信步走到墙边，取下长剑准备出门。
卫凤咬咬唇，“可是，这是我花了有整夜才做成的，布料是我亲挑的，针线是我亲缝的，你怎么可以不收呢？你一定要收下。”
古寒也懒得多说，径自向外走。
“天雨师兄——”卫凤不死心地叫住他。
古寒如她所愿停下脚步，并不回身，只冷冷丢下一句：“不用再枉费心思了。”说完，人也消失在门外。
这句话一语双关，既提醒她为他做再多也是枉然，又明白地拒绝她的情意。卫凤呆呆站着，委屈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涌出。
“这个玄雨真是无情，美人当前居然毫不动心，难不成他的心是石头做的？”戏噱的声音传来，门边多了个人，是住在隔壁的玄云。
卫凤狠狠瞪他一眼，“不许你这么说天雨师兄。”
玄云勾起一抹笑容，“哟，那小子提升了？可喜可贺。可是，小丫头，你再怎么维护人家，人家也不会领情的。”
“你……”被戳到痛处的卫凤含恨地瞪他，大声道：“我的事不用你管。”抓起桌上的衣物夺门而出。
玄云望着她的背影笑着摇头，“小丫头也真是的，那小子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冷情冷心，怎么可能领你的情呢？若是哪天他也懂得情爱了，那么一定是日出西山，天下红雨，冬雷阵阵夏雨雪。”
其实，早在卫凤对古寒表示好感之初，玄云便伙同所有师兄弟下了赌注，赌到底是卫凤将古寒拐——不，是追到手，还是古寒就此冷冰冰的孤老一生。而他押注后者，几乎所有的兄弟都和他抱相同观点。只有一个兄弟因同情卫凤才押了前者，更甚者还有人异想天开地押了另一注——古寒与卫凤以外的女人在一起。
几年下来，古寒一如既往对卫凤从不假辞色，瞧也不多瞧一眼，每次出任务也是来去匆匆，更不见他与别的女人有过亲密举止，看来这场赌局急见分晓了，就等某人宣布放弃了。
“天雨师兄，你回来了，还顺利吗？你没受伤吧？”卫凤边问边将他周身打量一遍。
“没事。”古寒淡淡应道，径自蹲在溪边洗手。这是习惯，每次出任务回来，总要在这溪里洗手，虽然满手血腥是洗不掉的，但这会让他舒服许多。看着溪水中自己的倒影，冰冷的脸上满是疲惫，耳边不经意响起莫问珠的话——有没有想过要退出？
退出？他从未想过。他是一个杀手，终生都要与刀剑为伍，以刀剑为生。况且无影门的规矩：一旦入门，终生不得退出，否则将视为叛逆。即使他退出，这也是他永远抹灭不掉的污点。有谁会接受一个曾经是杀手的人？一个只会杀人的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天雨师兄，天雨师兄……”她在跟他说话，他居然在发呆？卫凤有些气结。
“有事？”声音依旧不冷不热。
卫凤咬咬唇，欲言又止。见状，古寒转身便走。
“天雨师兄——”卫凤连忙拦住他，“你……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她也不想这么想，可是除此之外她不知道为何总是对她视而不见。
古寒有些讶异她会想到这里，不过对她视而不见的原因并不在此。“与你无关。”
“怎么会与我无关？”卫凤再也忍受不了他的漠视，决定与他说个明白，“这么多年来我处处关心你，事事都为你想得周全，衣食起居哪一样我没尽心尽力？为什么你总是如此践踏我的感情、漠视我的心意？”
古寒淡淡看她一眼，只留给她八个字：“不用再枉费心思了。”
又是这句话！
卫凤泪眼模糊地瞪着他的背影，满心的怨恨与不甘，在她努力了这么多年后，换来的居然是这八个字。
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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